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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此间少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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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大兴城西市还未完全苏醒。街上行人寥寥,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了门。

在这安静空旷中,一个少年打马而来,停在一家糖水铺子前。

“老板今日出摊这么早?”正在变声期的声音有些沙哑,掩不住其中如朝阳初升般的活力。

“薛小公子来了?”店主是一个年约五十,长了一双大耳垂的男子:“还是老三样?”

“成!老板辛苦!”小公子拱拱手,随便选了一个位子坐下。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酒酿圆子,配着红糖糯米球与芝麻糕,被端上桌来。

糯米球的外皮酥脆金黄,再配上醇香红糖蘸汁,令人口齿生香。

“就想着这一口!” 小公子满足喟叹。

他皮肤细白,一张娃娃脸堪称祖母辈的杀手。再搭配上机灵嘴甜懂礼貌,令多少上了年纪的老太君一见他就开怀不已。每逢年节,压岁钱都比旁人多得上几分。

时辰过早,摊位上并没有什么客人,一大一小两个人就此开始闲话。

薛逸景喝口热汤,看老板一直在面案前忙碌,有些好奇:“大叔是接哪个大户人家的单子吗?”

“咱这小手艺哪登得了高门厅堂。南境打了大胜仗。今年除夕上上下下都没过好,元宵终于可以好好热闹一番了!”老板眼角纹路堆起,眼中充盈着期盼。

“兆尹府的告示已经出来了,今年元宵灯会办三天,宵禁也被取了。到时候客人多货走得快。现在将一些易保存的提前做出来备上,以免到时候着急忙慌。”他说得开心,手中活却不停。一个个平平无奇的糯米团子在他手中如脱胎换骨般,造型栩栩如生。

“是该好好办一场!” 薛逸景也不住附和激动起来,语调高昂:“冯将军神人也!三战入关,陶中盆地从此是我大燕疆域!”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糟,狡黠爬上眼角眉梢:“大叔,元宵节我还来讨一碗团子吃!成吗?”

薛逸景像一只看着萝卜的兔子,那神色逗得老板哈哈大笑:“十年的老主顾,一定有一碗!”

“成!那就说定了!”薛逸景翻身上马:“元宵见!老板你手艺这么好,一定火遍大兴城!”

整个都城弥漫着喜悦的空气,行走在其中让人忍不住就会翘起嘴角。万里之遥的向州亦是如此。战后,冯朗上书为全军请功,卫淮安、黄如集、路飞云、孙可、洪毅等皆在其列。

酒酣耳热之际,赵虎摇摇晃晃走到冯朗面前:“大将军,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多亏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拍拍自己胸膛,大声说道:“赵虎是个粗人,就一句,服了!”

四周一片附和,堰关之战若纸上谈兵时,并不复杂。可落到实处就很有说法。

例如,佯攻诱敌时怎么退,如何退。过于齐整缓慢会令人起疑。若是快速、毫无安排退去,兵败如山倒可不是说说的。

黄如集心中亦百感交集,他更没想到,请功名单中亦有自己一份。他如树皮一般的脸红了起来,愧疚开口:“将军,黄某糊涂,险些误事,愧不敢领功。”

冯朗脸上也有醉意,他拍拍黄如集的肩膀:“黄将军此言差矣。您稳坐后方,策应调度丝毫不乱。有您的周全妥帖,方成前军横扫之势。避免了南禺反扑,保全了卫将军等人!”

他换了换,站上桌案,举杯向众人致意:“此战大捷,多亏诸位戮力同心!感谢之言皆在酒里,冯朗先干为敬!”

一场庆功宴通宵达旦,经战火洗礼,袍泽之情历久弥坚。

三日后,圣旨降下,向州抗敌有功,主将冯朗功封勋官,得从三品,护军。升任并州主将,都护府行军副总管;路飞云封云州主将;洪毅任幽州副将,黄如集任锦州副将。赵虎、孙可封正五品上骑都尉。

统计下来,向州军中有两成军士兵评级“上阵上获”,得五转军功;得三转以上共计七成,其余最差也有一转军功保底。

禺兵败后,朝中更迭,新一代九婴也渐渐浮出水面。回雪那洋洋洒洒上千字的奏报,终于在元宵这天到了容华手里。

听雨居内并没有什么节日氛围,容华窝在榻上,柳眉微蹙,全部神思都在手中的纸张上,流风在容华对面正雕刻着什么,琳琅在另一侧打理瓶子中的梅花。每个人都有事做,静谧而和谐。

“阿姊!”扶胥小马驹一样跑进屋子,冲入容华怀中。后边还跟着敏仪和杨太妃。

杨太妃带着敏仪轻福一礼,口音温软:“妾恭贺殿下元宵安康!”

容华点头回礼:“太妃同安。”

敏仪在自家母妃身后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惹得扶胥像一只鸽子一样,咯咯笑不停。

杨太妃骤然回头,嗔怪地瞧自家女儿一眼,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敏仪,你明年就要行笄礼了,女儿家言行举止皆要”

“稳重妥帖。”敏仪拉长声音,将杨太妃的话截了过去。她快步到容华身边,躲在榻上:“女儿知道,阿姊快解救我!”

杨太妃有些恨铁不成钢:“每次都这样,你能躲在你皇姐身后一辈子不成?”

“怎么不成!敏仪一辈子就跟阿姊身后!有阿姊在,谁敢说什么?”

“我也是,我也是。”扶胥睁着大眼睛,也凑热闹。

“只能我跟。”流风突然放下刻刀,也加入进去。

琳琅与杨太妃哭笑不得。容华笑着摸摸敏仪的发顶:“好,阿姊护你一辈子。”

“阿姊,今晚,我们去逛灯会吧。今年东西二市每十步挂一花灯,十丈出一谜题。洒金街整条街都是彩绸。其尽头有架造鳌山,高近三丈。”敏仪眼中亮光闪闪。

“听说今年西域来了好多稀奇玩意,摊子昨天就已支出来了。”琳琅补了一句。

“还有好吃的!”之前几年,扶胥因年龄太小,并未去过灯会。只是听闻各种小吃夜市,香味在京郊都闻得见。

“今年还有打花火,真正的铁树银花!”扶胥将眼睛努力挣圆,眉毛下撇,好一张无辜可怜面:“阿姊,我也想去。”

“阿姊,母妃不去,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嘛,好不好。”敏仪和扶胥一左一右去晃容华。

“我身上有些发软,就不去凑热闹了。你们若去有一个条件。”容华深知孩子天性,也不愿在难得佳节去做那个恶人:“流风必须紧跟着你们,且你们两个不能和护卫分开半步。若流风愿意陪你们,我没意见。”

两只小白兔又转头去看流风。

流风不禁愣了愣,脑中闪过一个画面。那年他和回雪刚刚认识容华,两人拘谨生涩又对一切无比好奇。容华一袭公子装扮,带着他们偷偷出宫,玩了一整晚,连青楼都去了。

“好。”流风缓缓点头。

两个孩子欢呼起来,蹦蹦跳跳,拉着琳琅去选首饰衣服。

容华看了他一眼,略有些惊讶,流风素来不爱人多吵嚷的地方,这次回答得却干脆。

“那,不要让他们离开你的视线。浑水容易摸鱼。”容华嘱咐道。

“嗯。”流风郑重点头:“殿下,元宵安乐。还有回雪也安乐。”

“回雪也在信中问你安康。”

众人离去,只剩容华一人,听雨居又安静了下来。

容华思绪飘远,她试图回想过往的元宵,却恍然惊觉,记忆中那个上天入地的潇洒姑娘,已经十分遥远陌生,存在如雁过无痕。

夜幕降临,整个大兴城内却如同白昼。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身着彩衣,呼朋引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更有焦糖、芝麻等食物的香混在一起,勾着人的馋虫;听着炸物滋滋声,垂涎早已三尺。

一个个摊子前大排长龙。更有少女聚在一堆,挑选簪花、珠宝、手持等奇巧玩意。男子多在投壶、套圈,亦有斜靠长桥,诗性大发者。灯谜随处可见,伸手摘下,许就是一段良缘。

更有那手艺人打上花火,万千金辉发起于一点,散出一片缤纷壮丽,如流光瀑布,悄无声息中落下人间。

形形色色的人,琳琅满目的物,抚掌叫绝的艺,令今夜的大兴城有些梦幻。

敏仪一身男装,领着扶胥沉醉在烟火之中,手中抱满了各种小吃食和小摆件。她尚未稚气未全部脱去,女性独特的风姿只是初现端倪,轮廓英气,有雌雄莫辨之色。

敏仪端着一碗炸元宵边走边吃。突然二人被一处吸引了视线。那里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不时爆发一阵喝彩。二人凑上前去,发现是一个当铺举办的投镖。

与投壶类似,众人站在五米远向一悬挂石板投掷小箭。石板上有麻布,上写着各色奖品名称。那箭头并非铁制,而是朱砂染料裹了布团。投在布上留下红印,红印落在哪出奖品便能拿回家去。

他们看中一个白玉吊坠,二人有了目标,跃跃欲试起来。

他们买了箭筹,前十次都失败了。二人不免泄气。

周围好心人劝导:“小公子别泄气,这白玉位置刁钻,箭筹设计头轻脚重,更难投掷。你身边那位已经试了半百次了。现在又去换那箭筹了。”

敏仪的目光随着落到一位少年身上。他打扮并不花哨,可穿着布料银线暗藏,便知价格不菲。即使失败多次,他眉目依旧沉稳,不见焦躁,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他一直在摸索着门道,调整动作。

敏仪观察了半晌,心有所感。她走到少年右侧,二人正对目标,并肩而立。敏仪左手还端着炸元宵。一边屏住呼吸,集中注意,瞄准,测算,抬腕,用力!

“中了!”

可敏仪还来不及高兴太久,先左手被一股力量撞击,团子脱手而去,后发现两道红痕几乎同时命中!

“有人摘桃子!”敏仪一瞬间怒了,心都在滴血,天知道为了那炸团子她排了多久!小半个时辰!她排队时还要忍受扶胥的不耐烦絮叨攻击!因为只有她一个人今夜想吃那一口。

“我的,我这边先中的。”敏仪在气头上分毫不让,她看向身边娃娃脸少年,他有着小鹿一样的眼睛。

薛逸景此刻体会了什么叫大起大落。他双唇抿紧,开口:“兄弟你出个价,绝不还口。”

敏仪更是一口气憋着上不来下不去,她堂堂公主,晋国公主的亲妹妹,今天被人用钱砸了?

敏仪冷哼:“不卖!无价。另外,你碰掉了我的炸团子。”

薛逸景见她语气甚冲,也不甚开心。

他河东薛氏出身,虽家风谦逊,可碰上横的他也不怕:“兄弟,是你自己站我旁边,还靠那么近的。另外,你我几乎不分先后,凭什么全归你所有? ”

敏仪虽性子豪爽,可突然被一个男子说自己非要靠过去,更是羞愤:“怎么?技不如人就耍赖?还有,地界这么大,我爱站哪里站哪里,再说正对目标的就这一个位置,只有你站得?你家的?”

“你”薛逸景脸都红了,正欲张口,袖子被扯住。回身一看,正是半个时辰前那个书生。

原来,书生四处赶考,却年年名落孙山,为了生计,只能将财宝尽数典当。这白玉是母亲遗物。他找了一个帐房先生的工作,本想着撑过这段日子,节衣缩食也要将白玉赎回来。谁知元宵节,当铺以投镖出来招揽生意。那老板知他困穷,便将那白玉也拿了出来做礼品。

他无计可施,自己试了十次,皆未投中,转眼看身无余钱,心急如焚,又愧疚羞愤,当街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留下。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街上。正巧撞上了薛逸景。

薛小公子听后,当即仗义援手,眼看功成,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薛逸景肯出手相帮,那书生已感激不尽,如今这般结局,时也命也。他看敏仪穿着不凡,身边护卫众多,猜测非富即贵。若因为自己将恩人陷入是非麻烦,那真是大大不该。故而,便拉着薛逸景欲作罢。

敏仪看他俩拉拉扯扯,其中一个还眼眶通红,觉得甚是古怪。她索性问个明白。

书生本不欲卖惨私事、以情迫人,可那白玉于他实在重要。暗叹一声,便娓娓道来。

“给。”敏仪听后,沉默不语,憋了半晌,将白玉塞到那人手中:“不是可怜你。只是设身处地,我希望有朝一日,我需要他人善意的时候,也可以有所回应。”

“多谢这位公子!”那书生分别向敏仪和薛逸景深作一揖:“祝二位心想事成,顺遂平安。”

“诶,你刚刚不还势在必得吗?说让就让?”薛逸景看着书生渐渐远去,两人一时无语,便开口试图打破二人略尴尬的氛围。

“价值不同。那白玉于我,不过寻常玩物,总有替代品,可于他是唯一的念想。我就当给自己积福,日行一善。”敏仪洒脱道。

薛逸景心中一动,笑意浮现:“这个回答倒不冠冕堂皇,不是讲些什么大道理。”

“我刚刚弄洒你的炸团子。我带你去一家铺子,他家的团子可比天然居的都有味道。”各色光影打在薛逸景身后,更映衬他眉清目秀。

面具下,敏仪突然红了脸。她自幼好强,素来看不上扭捏作派,便略一昂首,以骄傲却不冒犯的姿态,直视少年的眸子:“好!”

听雨居内,琳琅拿着一捧信件进屋,后边跟着周龄岐端着药碗。

容华一边被搭脉,一边一个个拆开信封。

基本都是问安的。朝中有田维、许毅、窦汾等。扶光有章予白、沈一山等。窦宜臻则说了自己元宵在家过,节后拜访。窦明濯则送来一盏琉璃灯,十分精巧,是容华喜欢的白果树叶的样子。

“还不错。”周龄岐装模作样抚一抚并不存在的胡子,缓缓点头。

“周大夫,元宵安康。有愿望吗?”容华今夜心情不错,大事暂了,可以难得偷闲。

“希望病人少气我一点。本神医的招牌可不能砸。”

“得嘞。”

周龄岐一愣,如此俏皮,他便傲娇应对,哼。

容华目光停顿一下,她看到一封特别的无字信,只画有一个碗状的线条,里面画了两个圆形。

“望君同安。”字随手成,她思索片刻,又补了一句:“黑芝麻馅最好。” 后装封盖印,即将被寄去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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