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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虎毒食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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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抽芽,春回大地。是日多云,阳光时明时暗。东宫后殿,一个窈窕身影在回廊行走。

“柳良媛。”宫女见来人正是刚刚满月的小皇孙生母,忙行礼下拜。

“起来吧。”柳心随意问道:“小殿下哺乳时间快到了,我来喂他。”

宫人侧身,看着这位柳良媛的背影,不住感叹她有福气。

柳心出身不高,是张灵蕴久居侧妃之位,为了稳固权柄,从家里接来的人。她长着一张桃花面,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她眼形并不狭长,却末尾略挑,有一种纯洁无辜的媚态。

她一进宫就是盛宠。直到嘉德三年,那时朝中正在查户部贪渎案,太子殿下也曾冷落过她一阵。可独守空闺才没多久,竟又再度承恩,还生下了一个男孩。

太子子嗣不丰,长子出自已故太子妃,现养在张侧妃膝下。次子是另一位良媛所生,可前些年因病夭折。张侧妃与卢侧妃两位实力雄厚,膝下都是女儿。东宫久不添丁,如今终于又有一个皇孙,上上下下无比重视。

柳心更是亲自哺乳,奶母子都没请,凡事亲力亲为,一手操办。

不多久,柳心出了屋子:“小殿下吃饱睡了。昨日卢侧妃那边传话要看望他,你们到时候上些心,不要让太多人进去吵到小殿下。”

“是。”宫人低头垂眸,恭敬应着。

常正则最近格外忙碌。每隔五年边军将领换防。时光飞驰,嘉德七年的春天已经过半,眼看据下一次调动不到一年,地方上的安排自是要提前准备。

繁杂公务告一段落,太子向柳心处走去。想到他初生的孩子,心中松快了许多。他虽从不沉醉于男女私情,可柳心这么多年来的确甚合心意,样貌好、放得开,也有趣味。这个孩子他也是喜欢的。

“殿下。”美人站在光影下,巧笑嫣然,一种成熟风韵更令人着迷。

“怎么在门口站着,小心着凉。”常正则上前一步,轻轻扶起她。

“卢侧妃殿下刚来探望过小皇孙,那时我却去了小厨房。待得了信只来得及在门口送送。还未回屋子,正巧殿下来了。”

“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孩子那边适当交给下人也可以。”

柳心浅浅一笑:“这是殿下与妾的第一个孩子,妾第一次做母亲,很想为他做些什么。”

常正则略有感怀,轻轻拉住柳心的手。皇宫中能做到亲自哺乳的女子,终究是特例。

说话间,二人相携来到小皇孙所在的便殿。

宫人赶忙下拜:“小皇孙一直睡着。”

“真是个小睡仙。”常正则笑着道。

二人相携进殿,柳心俯身将孩子抱起。突然,温和慈爱僵在她脸上,如那旧墙皮脱落般,尽数退去,留下的是不可置信的惊恐。

“怎么了?”常正则见状,凑近询问。

“孩子,殿下,孩子。”柳心话语断断续续,眼泪瞬间飞流直下。

常正则心中一沉,再看襁褓中那小小婴孩,面色苍白,嘴唇青紫,伸手探去,已是毫无生息!

突如其来的噩耗令常正则呆了片刻,随后如火山喷涌般的暴怒席卷了他。宫人抖似筛糠,跪了一片。

“是谁?”常正则几乎是将这两个字逼出来的。

“奴婢不知,小皇孙一直睡着。中间只有卢侧妃娘娘来过。因怕人多吵了小皇孙,娘娘来时,是只身进殿的!”宫人慌了心神,只将实际情况回忆出来,以求摘清关系保命:‘娘娘在里面并未呆了多久,便又出来了。“

柳心发出一声惨嚎,失去幼子的母亲痛不欲生,捶胸大哭。

常正则从愤怒中回神,眉头皱起,真是一团乱麻!

嘉德七年春,因宫人疏漏,太子失子,天子哀伤数日。三月后,张侧妃灵蕴进封太子妃,入主东宫。

东宫后殿,太子妃探望了柳心,刚刚离开小院。

张灵蕴可谓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这么多年,她与卢音音相互争斗,太子从中制衡,谁也拿不到那个位子。如今,谁能晓得卢音音这么蠢。她想着:柳心终究还算有点用处。

与此同时,卢音音几乎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她世家出身,实在是怒不可遏才会如此。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那日,宫人说孩子睡着,拦下了她的侍从,她便一人进殿。她向来不喜孩子,来这一遭也是走个过场,加之柳心居然没有恭候自己,更令她心生不愉。她看那孩子睡着毫无声息,一点也不玉雪可爱;又想到这样一来张灵蕴手中就有两个皇孙,心中更是烦闷。她随意掖了掖被角就离开了。

现在想来,那孩子的状态分明不对,怕是那时已经是个死婴了!姓张的害她!过往二人在如何不对付,也是小打小闹,不会越线。如今那张灵蕴分明想让她死!柳心也是蠢货,跟着这样一个主子能有什么前途。

她快步走到桌案,提笔数息,一封家书已成。

周时站在太子面前:“殿下,这局漏洞百出,若真是卢妃娘娘所为,是自陷麻烦,百害而无一利。”

“孤知道不是她。”太子揉着额头:“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一发,张卢两家的裂痕再也无法弥补。”

周时说道:“是啊。卢家会以为张家不择手段设局对付他们。而即使不是张家做的,他们会认为卢家认为他们设局,自己不得已只能提防。确实他家女儿得利最大。”

“明面上是的。灵蕴不承认有狡辩之嫌,亦可能她真的无辜。”常正则睁开双眸,狠绝杀意透出来。

“殿下的意思是公主府那边?”周时稍一沉思:“卢、张两家,在六姓七族中,一直是殿下最大的助力。如今两虎内耗相争,自然那边得利。只是,柳良媛出身张家,且亲自哺乳,爱子入命,她没有理由。自柳良媛离开,至小殿下不幸,并无多少空档,宫人也说无人进入殿中。”

常正则微微摇头,不再言语。

“良媛,喝点粥吧。”宫人看着窗前那位身形单薄,眼睛红肿的女子,甚是唏嘘。

她摇摇头:“你先下去吧。”

阳光包裹着柳心,她缓缓伸出白皙的右手,注视良久,嘴角迁出弧度。

这柔软手掌曾死死捂在婴儿柔嫩的小脸上。她的眼神不再悲伤,有一种疯狂地快意。她无声说着:“你活该。”

听雨居内,容华在案前抄着经文,无悲无喜。为了那个从一开始就不能活的孩子。

柳心的怀孕是个意外,她本欲直接小产,容华听闻后阻止了她,顺势将它做成一把离间之刀。而柳心的亲力亲为,慈母形象是最好的遮掩。

张、卢两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以后处理了太子,对于世家也要徐徐图之。可他们与东宫,三者之间太紧密,崤山共谋就是其中那根绳索。为了稳定大局,解决太子前必须将他们剥离开,以防他们狗急跳墙。任何分裂江山的可能,容华决不允许存在。

比起积少成多的搜集谋划,这场过后,两家再无携手搏命之可能。对于他们而言,那不光意味着内宅争斗,更意味着哪家是未来后族,以此计算未来又值得在太子身上投多大筹码。张灵蕴和卢音音在本家的地位可是大不一样。

张伯达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而卢玄中狠辣有余,眼界不足。那样的常正则,不值得赔上全族性命。

“殿下,小窦大人来了。”琳琅欲言又止。

“你在我身边这么久,还有什么可忌讳的,说吧。”容华抬眼看她。

“殿下,小窦大人跑得太勤了些,外间有些传言,关于您和他。”琳琅担忧良久,索性挑明了说:“跟在您身边这么久,您与他也是一对璧人,最近陛下又重提驸马一事,不如。小窦大人君子端方,您身边有个贴心人也好。”

容华看着琳琅,噗嗤一笑:“琳琅,你什么时候转做红娘了?”

“殿下。”琳琅面上无奈。

“他是个好郎君,但已经不再合适。若崤山之变尚未发生,我们或可做一对神仙眷侣。明濯浪漫潇洒,很有情致。可他还是他,我不是我了。只问一句,若他知晓我暗中的诸多谋划,你觉得他会是支持还是劝阻?”

琳琅默然无语。

“让他进来吧,御史台最近在核查十年之内的大案,他今天来是正事。”容华继续低头写完最后几行经文。

琳琅退去,容华看着门外,公子翩翩而来,月白长袍更衬他谪仙之态。他一直在阳光下,走着一条平坦通途。

自己四岁时第一次见他,就感慨男孩子居然也如此好看,于是盯着他看了好久,少年脸红的样子甚是可爱。

后来,他和兄长带着自己偷溜出宫,他教自己骑马,自己被罚时帮自己抄书,自己伤心时,他献宝一样的拿出裹着最多焦糖的脆饼哄自己开心。点点滴滴她其实都记得。

“殿下。”窦明濯语调和缓,见到容华后不自觉带着笑意,眼中有光。

容华收敛心绪:“来了,坐。”

“这是数十年御史台备案的地方案件呈报。”窦明濯正色道:“并州那边尤其不对劲。面上也太平了些。”

“有人撞死在并州府登闻鼓前,以此鸣冤,最后结案是疯病?”容华一边看着一边讥讽。

“案牍劳形,更不论查这些更要细心。辛苦了。”容华走到棋盘前,抬手邀请。

“又是五子棋?这次再输可不许悔棋耍赖。”窦明濯笑着入座。

“围棋更赢不了你。”容华撇撇嘴。她琴艺尚可,画技入境,一手字也甚有笔体,唯独棋这一项,入门都费劲。

“不久北面就要来使团谈互市之事。此事可大可小,这几年北边还算安稳,老可汗处尔有往来之意。互市开后,兵部便可以名正言顺引进良驹种马,北方诸镇的百姓也多项收益。”容华一边顾着棋盘,务求堵死白棋,一边说着:“你去呗?巧言善变,两袖清风,家学渊源。”

“成,那我就等一纸调令了。”窦明濯从容布局,并不把容华的堵死政策放在眼中。

“涉及关税银钱,要当心。”容华全神贯注的看着棋盘,不放心有多加了一句:“你身后站着窦家,压得住地方豪强。互市关键是利于百姓,不要全进了上面人的腰包。”

“我办事,你放心。”窦明濯笑着放下一子:“我可又要赢了。”

棋盘上白子不知何时连成犄角,无论她堵哪边都是败局。

容华面无表情,愣了片刻,不言不语,突然挥袖搅乱棋盘:“不算,再来!”

窦明濯笑出声,摇摇头只得将白子拣回,重开一盘。

“我听说,宜臻和薛家大公子定亲了。”容华换了话头。

“是,就差请期了,两家已托人去算日子。”窦明濯又接着道:“岑道安无意,宜臻也有自己的骄傲,哭过一场便罢了。”

“薛逸甫不错的。现在在翰林院做编修对吧?”容华接了一句。

“是,去岁刚刚受官。宜臻性子欢脱,逸甫则是稳重老成。可二人皆是心善重情之人,殊途同归。”

“不喜欢岑道安?人可时你举荐的。”容华歪着头看他。

“也不是不喜,他有大才,只是他心中求太多。那作为夫君,能分给宜臻的心就很少了。”窦明濯语气平淡,并无喜恶:“他本是看得清之人,自从知晓宜臻出身窦家,便已舍掉宜臻了。”

容华只笑不语,眼中有认同。她想到琳琅的话,半晌开口:“宜臻即将出嫁,你也不要耽误了自己。你是多少闺秀的梦中人,总是要成家的。”

窦明濯一愣:“谢殿下关心,微臣心中有人了。”

“若一件事没有希望与可能,还是要及时止损掉头才是。”容华桌下手微微紧握,吐出一句:“且人总会变。”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眼中的执迷不悟,微臣甘之如饴。殿下不必顾虑。”窦明濯目光包容坚定:“若有朝一日,行至分道扬镳处,臣自会取舍。”

容华素不强求他人,话已至此,也不再多言。

春日将去,两人的身影落在花叶之中,似曾相识的场景。多年前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也曾如此这般对弈闲谈,无心无肺,无忧无虑。

可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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