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桃花树下（1 / 1）

第十七章：桃花树下

由于水路出了意外，余下的路程改换为陆路。郗恢一大早起来租上羊车，众人浩浩荡荡地往京口赶去。

郗道茂与谢道粲同乘，一路上二者再也无法闭口不言，由谢道粲先开启了话头。

“容娘，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没有想过帮谢家害你们。”谢道粲真诚地说道。

昨夜郗恢送完慕容明回来后，虽神色如常。可谢道粲明白他已知晓谢家要来抢夺慕容明的事儿，如今见他不言语，心下更加内疚。

“夫君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谢道粲主动开了口。

郗恢微笑着拉她坐下：“今日你也受惊了，晚上早些休息吧！”

可他什么也不说，谢道粲反倒更加难受，索性甩开了他的手站起来道：“你明知道今日之事是谢家所为，你就不问我一句？”

“问什么？”郗恢双手扶着床沿，神色轻松地回道。

“问我有没有参与其中？”

郗恢摇头：“我不想问！”

“为什么？”谢道粲激动地拉住了他的袖口，“你就不怕这一切是我操控的？”

“不是你。”郗恢笃定道。

“你就这么肯定？我可也是谢家女！”

郗恢闻言，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看上面的字，这正是谢道粲派人送去给谢道韫的。

“若这一切皆是你所为，你又为何要写信给你的长姐？”

谢道粲没想到那封信竟然会在他手上。

“你派出去的人在路上遭到了另一队人的截杀，他殒命于刀下，信却被我的人发现。”郗恢将那完好的信封递给谢道粲。

“我没有打开，却也能猜出你写了什么。阿粲，我知道你夹在中间的为难，可我不想让你为难。若传递消息能让谢家不再逼你，那我大可以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用这些换得你的自由。”郗恢见谢道粲接下信封，随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为什么……”谢道粲震惊地问道。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因为我不想你为难。”郗恢站起身来抱住了她，“还因为，我爱你。”

“从我们缘分的开始，便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为了你能欢喜，我愿意付出代价。”郗恢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着妻子潮湿的泪水。

马车上，郗道茂也握住了谢道粲的手：“难道我还比不过阿兄？他都能够十分的信任你，我难道会怀疑？”

谢道粲听闻这句话，释然地笑了笑，手指反握住郗道茂。

陆行三日，终于抵达了京口。郗超等在城门处，见到羊车上的灯笼时，他立刻跑上前来。

骑在马上的郗恢与王献之皆跳下马相迎，三人拥抱后，郗超忙走到郗昙的羊车前：“二叔舟车劳顿，请随侄儿入府休息。”

郗昙推开车门，笑着同他问了声好：“你父亲呢？”

“父亲早早就等在府门口了。”郗愔与郗昙少时一同长大，关系自比寻常兄弟亲密。

“好好好！”郗昙吩咐车夫加快了速度。

众人下了马车，眼前即是熟悉的郗家匾额。郗愔与妻子杨氏立在门口，杨氏旁边跟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女郎。见到郗昙时，郗愔激动地小跑了两步，上前抱住了弟弟。

“从战场回来，你瘦了不少！”郗愔心疼地说道。

“能侥幸留下一条命已是万幸！”郗昙回道，郗愔明白他所指的是谢万被革职之事。

“那是他们谢家咎由自取！郗愔的声音不大，但郗昙还是赶紧止住了他。随即他叫来郗恢与谢道粲二人同郗愔问好。

郗愔这才意识到弟弟为何要制止他。此时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看向郗昙，仿佛在说：我忘了这回事了！

郗昙无奈地看了兄长一眼，随后笑着介绍道：“小儿刚与谢家三姑娘成婚，道粲，这是你大伯父和大伯母！”

谢道粲了然，立刻上前两步行礼：“晚辈谢道粲，见过大伯父、大伯母！”

杨氏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这孩子生得真好，不愧是陈郡谢氏的女儿！”

“走，随大伯母进去，以后这也就是你的家了，万事不要客气，只当在自己家一般。”

“谢谢大伯母。”

随后下车的郗道茂则与王献之一起走了过来。留在原地的郗愔见到二人，眼睛立刻亮了亮，更是快步走到了郗道茂面前：“啊呀，我们容娘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儿时郗昙曾带郗道茂在京口小住过，当时郗愔常带着她去军营玩，亲的如同自家女儿一般。此时再见，郗道茂一下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模样，郗愔又惊喜又意外。

“连官奴也这般大了！”郗愔拍了拍王献之的肩。

此时郗璿也走了过来，见郗道茂和王献之并肩而立，玩笑道：“大哥且看，两个孩子登不登对？”

郗愔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看向王献之的眼神里也多了些不满：“他与容娘的事儿定下了？”

郗璿笑得一脸灿烂：“就等容娘及笄礼过，我们王家就要下聘了！”

郗愔立刻收回了手，双手背后向着府中走去：“要我说，容娘还小呢，晚两年成婚也是可以的，何必这么着急呢？当你王家的媳妇，难道比当我们郗家的女儿还要自在？”

郗璿一听大哥的意思，也立刻变了脸，追着他吵起了架：“容娘是咱们郗家的女儿，我难不成还会虐待她不成？再说了，容娘自回会稽后，一直是我这个姑母照看着的，那时候可没见你这位大伯父啊？”

“你！从小就伶牙俐齿，如今都是七个孩子的娘亲了，嘴上还这般不饶人。”郗愔怒气冲冲地回怼道。

看着二人越吵越远，郗昙只能带着孩子们跟了上去。傅氏在末尾交代了些事项，回头时，门口只剩下那位刚刚立在杨氏旁的小姑娘。

傅氏笑意盈盈地走过去问：“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怯生生地答道：“郗道琴。”

傅氏一听，便知她是郗愔的女儿。只是正经的郗家女儿怎会叫这样一个名字？她虽讶异，但还是牵着郗道琴进了大门。

正堂中早已准备好了茶点，长辈们寒暄着，郗超凑在郗恢与王献之那边，郗道茂与谢道粲找了张角落里的梅花桌坐下，正准备说小话，便见郗道琴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杨氏旁边。

郗道茂见状，立刻上前去对杨氏道：“大伯母，让堂妹同我们一起坐吧？”

杨氏笑嘻嘻地应下，随即拍了拍郗道琴的手臂道：“容姐姐邀你去玩呢！”

郗道琴这才抬步跟上。

三人围坐在一处，自然先问齿序。郗道琴今年刚满十五，算是三人里最小的。然而骤然坐到一处，总不知如何开启话题。郗道茂每每开口，也只有谢道粲能接上她的话，郗道琴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的，眼睛不自觉放空，随后四处看去。

瞥见堂中另一侧时，她不自觉被那道云峰白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王献之立在一种郗家郎君身侧，只觉儒雅非常，仙气飘飘，更有文人之风骨。那种特别的感觉让郗道琴无法移开眼睛。

她就这么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直到谢道粲唤她，才将将回过神来。

“琴妹妹，茶要凉了！”

郗道琴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口未喝。她慌忙端起茶杯来，轻嘬了两口，茶香都有些淡了。

午间众人一起用了餐，宴席散去后，谢道粲追上了独自回房间的郗道琴：“琴妹妹！”

郗道琴见是她，忙行礼道：“嫂嫂有事？”

“嗨，我能有什么事儿。就是看你在前面，想唤你一起走罢了！”谢道粲热络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嫁到郗家没多久，这次也是第一次随着回乡祭祖。好多地方不明白的，还望妹妹能提醒一二。”

“嫂嫂客气了，道琴也不甚懂。”

“琴妹妹自谦了。听夫君说，郗家是允许女儿家与儿媳祭祖的，那明日咱们几点起合适？”谢道粲问道。

郗道琴则更加尴尬了：“明日，我，我不参加祭祖，所以不太清楚。这些事情嫂嫂还是问母亲吧。”

谢道粲眼神一动，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后问道：“琴妹妹也是第一次见姑母吧？”

郗璿自嫁入王家以来，甚少回京口。而刚刚谢道粲捕捉到郗道琴看郗璿的眼神充满了陌生，猜想她也未曾见过这位姑母。

“是。”郗道琴颔首道。

“姑母最是随和，对咱们这些小辈也是极好的。这次带着七表弟回京口，一是路上能有个照应，二也是要上报列祖列宗，定下他与容娘的亲事。对了，七表弟妹妹也是第一次见吧？”谢道粲笑着问道。

郗道琴却觉得自己骤然被推入了深渊之中。原来席间那位云峰白的男子，竟是郗道茂的未婚夫。

郗道琴又一次出了神。

“琴妹妹？”谢道粲推了推她。

“啊？是。”

谢道粲轻笑：“妹妹怕是都没听进去我刚刚说了什么。是不是今儿个起早了，还没返过神来呢？”

说着，她用帕子捂住了嘴笑着。

“让表姐见笑了！”郗道琴告罪道。

“嗨，索性午后也没什么事儿了，妹妹好好回去补一补觉。我还要去看看夫君，怕他喝多了醉在席上。”谢道粲匆匆与她告辞。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郗道琴才失魂落魄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王献之，王七郎，原来他早已和郗道茂情投意合。郗道琴漫无边际地遐想着，直到被自己的门槛绊倒。

另一边，王献之趁着郗恢与郗超喝的起兴，自己偷偷溜出了席面。他绕过前厅，只见后院桃花开得正好，郗道茂此时正在南嘉的帮助下折着桃枝。

“大伯父的桃枝，也只有你敢折！”王献之说着，靠在了树干上。

郗道茂不禁停了手，低头看向他道：“这桃树便是昔日大伯父亲手为我栽的，他吩咐过，郗家众人都不许靠近这棵树，每年开花时，只有我能摘！”

郗道茂说着，由南嘉扶着跳下了凳子。

“底下的枝子不好看，我为你折上面的！”王献之说着，单脚踩着枝桠爬上了桃花树的顶端。不一会儿功夫，他便捧着一大束桃花跳下了树。

“哇，还是你厉害！这树那么高，我都够不到上面的！”郗道茂捧场地拍掌道。

南嘉则一脸惊恐地看向了自己女郎，她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马上从我家女郎身上下来！

郗道茂嗔怒地拍了她一下：“南嘉，你干嘛这样看着人家！”

南嘉吃痛地捂着自己的手臂，终于放下了心来：这力道没错了！

然而此时王献之依然沉醉在郗道茂的吹捧中，瞧着他的神情，南嘉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就王家郎君这样的，得被女郎钓成狗了。

郗道茂又恐吓地看了南嘉一眼，示意她不要再用这种怜悯的神情看王献之，以免破坏了她在王献之心里的柔弱印象。

南嘉无奈地点点头，顺便替郗道茂拿住了她那捧桃花。

王献之低头，恰好看到郗道茂头发上的一片花瓣，他下意识伸手去摘，却不想郗道茂被吓了一跳。

“你头发上有一片落花。”王献之道。

“哪里？”郗道茂摸索了一阵，始终未摸到地方。

王献之只等上前一步，替她摘了下来：“在这！”

他伸出手来，里面却并非桃花瓣，而是一整朵盛开的桃花。

“瞧着树冠上这朵开得最好，单独为你摘下来簪发！”王献之说着，将这朵花戴在了郗道茂鬓边。

春日的阳光下，少女的脸庞比得过万千盛开的花。

此时立在一旁偷看的长辈们表情各异，郗璿一脸磕到了的神情，郗愔气的垂了垂窗棂，傅氏和郗昙分站两侧，两兄弟同时对这位即将要娶走他们宝贝女儿的王献之充满了敌意。

傅氏则和郗璿握着手，激动程度堪比郗道茂本人。

而回到房间里的郗道茂更是欢喜地站在镜子前照了一下午。

“够好看了！”日暮时分，谢道粲缓缓走进了她的房间。

郗道茂立即小跑着向她展示自己鬓边的桃花。

谢道粲宠溺地点了点她的眉心：“知道的是七郎给你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偷了西王母的灵药，马上要成仙呢！”

郗道茂害羞地捏着裙角：“我就是觉得这朵花比之前簪的都好看！”

谢道粲捻起帕子轻笑她：“这哪是说花呢？怕是说人呢吧？”

“阿粲！”郗道茂娇羞地唤道。

“好了好了，窈窕公子，淑女好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况且七郎本来就是你的未婚夫，你俩情投意合，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容娘，切莫掉以轻心！”

“什么？”郗道茂不解。

“你那位堂妹，恐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