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桃花灯笼（1 / 1）

第十三章：桃花灯笼

次日清晨，郗恢刚刚褪去酒意，睁眼便见一道倩影端坐在妆台前。他显然还未适应，揉着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妻子。

谢道粲由侍女服侍着梳妆完毕，一回头，便见郗恢穿着皱巴巴的喜服撑着手臂在床上望着她。

“夫君既然醒了就快些起来收拾，一会儿要去拜见父母。”谢道粲轻车熟路地走到桌旁，仆从们此时已将漱口水端到了她面前。

看着谢道粲收拾完毕，郗恢飞速爬起来换了件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时，他还在系衣带。

谢道粲见状，上前两步替他系好了衣带。

“多谢！”郗恢意外于她突如其来的帮助。

“为妻之道，在家时母亲教过我。”谢道粲不咸不淡地说道。

见她走出房门，郗恢亦快步跟上，二人并肩穿过花园，此时郗家众人已在正堂等待着二人。

傅氏与郗昙担忧地对视了一眼，郗道茂牵着一位五岁大的小男孩坐在下首第二个位子上。那位小男孩据说是郗昙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跟随父亲征战多年的李副将牺牲了，父亲便收养了他的遗骨，带在身旁教养着。如今，父亲为他改了姓氏，便叫郗明。

“明儿，饿不饿？先吃一块点心吧？”郗道茂与郗明坐在一处嘀咕着。

傅氏抬眼看去，悠悠地开口：“怕他早起会饿，刚让他喝了碗粥。”

郗明笑嘻嘻地凑在郗道茂旁边：“阿姐，你是不是饿了？”

郗道茂笑着捏了捏他的小鼻子：“阿姐出门前，可没人叮嘱我喝粥。”

傅氏白了她一眼：“你多大，他多大！连弟弟的醋都要吃！”

郗道茂理直气壮道：“是啊，这么多年都是家里最小的，现下突然不是了，自然没人在乎喽？”

郗明忙用小手端着一盘点心凑到郗道茂跟前：“阿明在乎阿姐！”

傅氏见他乖巧，心下更是心疼，便嗔道：“容娘，你瞧，连弟弟都比你懂事！”

郗道茂拿起一块点心来，先喂郗明吃了一口：“咱们不听阿娘念叨，你陪姐姐一起吃好不好？”

郗明认真地点点头：“好！”

二人的点心吃了一半，便听门口传来脚步声。郗恢执着谢道粲的手迈进大门，于众人面前站定。

陈嬷嬷端来两盏茶，二者跪着敬去，傅氏与郗昙又掏出早准备好的红封，塞进了谢道粲手里。

“你是母亲看着长大的，在母亲心中，你同容娘一样，都是我的亲女儿。孩子，我知你夹在两家之间的艰难，但你放心，在郗家没有人会为难你，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你与恢儿能走到今天，那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母亲不忍看着你们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不忍看着你们成一对怨偶。”傅氏握着谢道粲的手谆谆道。

谢道粲低下头，没有说话。

郗道茂则在一旁立了起来，看着她的侧脸，心中顿时酸涩无比。

郗明看着郗道茂起身，也跟着站起来，小手紧握住郗道茂的手指，不解她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而就在郗道茂直直地看向谢道粲时，后者也回头望向了她。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回门之日，郗恢陪着谢道粲一起去了谢家。一进门，谢道粲便随阮氏去了后院，这日谢道韫也特意回来，此时正等在阮氏的院中。

谢玄则留在前院陪郗恢，二人闲聊几句，郗恢问及了他的婚事：“早就听闻你与庾家妹妹青梅竹马，此时冠礼已过，怕也是好事将近了吧？”

谢玄尴尬地笑了笑：“婚姻大事，全听父母之言。”

郗恢见他不欲多言，也不再深问，二人清谈一轮，等候着谢道粲。

阮氏则在自己院中摆饭，两个女儿分坐身侧，难得有此天伦之乐。

“听闻过些日子郗家要回京口祭祖？”饭间，谢道韫开口问道。

“定在了十日后出发，是时王家姑母也要随行。”谢道粲口中的王家姑母，便是王献之的母亲，郗昙的亲妹妹郗璿。

“昨日听母亲提起过，这次要带七郎一道，恐怕是为了与郗家妹妹的婚事吧？”谢道韫嫁入王家一段时间，对这位婆母的脾性也摸出了大概。郗家至今式微，全靠京口军苦撑着。郗璿为保母家声望，自然更加着急郗、王两家的婚事。

“容娘与七郎的事，不早就板上钉钉了。”谢道粲夹了一筷子菜。

“时局瞬息万变，一日不成婚，便一日存在变数的可能。”谢道韫自顾自斟了一口酒道。

饭后，谢道粲又逗留了许久，阮氏催了他几回，她仍抱着阮氏的手臂不松手：“阿娘，我不想走！”

阮氏轻抚着她的头发：“傻孩子，嫁了人以后，便是婆家的人了。哪有赖着不回去的道理。且我看着姑爷是个好的，你耽搁了这么久，他一声也不催，只在外院拉着你三哥玩，其实他是在给你涨面子呢！”

“他……”谢道粲欲言又止，“他是个好人。”

阮氏拍着她的后背，似儿时一样安慰着：“你们两个好好经营你们的日子，别的你不要操心，有你父亲和阿娘在，谁也不敢欺负咱们谢家的女郎！”

阮氏亲自送她出门，前院里，郗恢终于松开了眼皮都要粘在一处的谢玄，随即快步跑向谢道粲。

“母亲！”他先对阮氏行了个礼。

“回去吧！”阮氏拍拍谢道粲的后背，将她推向郗恢的方向。

后者见状，立刻伸出手来，牵住了谢道粲：“夫人，我们回家？”

谢道粲看看阮氏，最后还是与郗恢并肩踏出了大门。

上了羊车后，谢道粲松开了郗恢的手，独自靠在车壁上，轻声对他道谢：“今日多谢你！”

郗恢憨厚地挠挠头：“陪妻子回门，这是应该的。”

谢道粲抬眼，看到他炽热的目光，又慌忙低下了头。

二人又是一阵无言。

羊车驶入最繁华的街巷，郗恢挑开车窗，随即对车夫道：“停车！”

谢道粲不解地看向她，却见郗恢率先下了车，随后朝她伸出手来：“外面很热闹，要不要逛逛？”

谢道粲打量了一下周遭，最终还是握住了郗恢的手。

他牵着谢道粲走进一家烟火气十足的小馆，老板熟稔地煮着馄饨，郗恢则大剌剌坐下，冲里面喊道：“两碗馄饨！”

“来喽！”没一会儿功夫，店家就将馄饨端了上来。郗恢拿起旁边的瓷勺，又问谢道粲要来手绢，仔细擦拭了一下才递给妻子。

“我同官奴在丹阳读书时，常跑到街边小摊吃馄饨。那边的馄饨爱煮鸭血，老鸭汤的浇头，一口就能鲜掉眉毛！”他笑着讲起过去的事儿。

谢道粲听去，顿然心生向往。再看向面前的馄饨时，都觉得比家中饭菜香上不少。

她轻轻抿了一口汤，果真像郗恢说的那样。

“好喝吧？”郗恢问道。

“嗯！”谢道粲说着，又喝了几口。

二人吃过饭出来，街市上已经燃起了灯火。他们并肩走着，身侧是各式各样的摊贩。

郗恢在一家灯笼摊子前停下来，拿起第二排的一盏桃花灯笼，笑着对谢道粲说：“想起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央求你为我挑灯笼。其实不是我挑不出来，而是我想同你说话，却找不到好的由头。”

谢道粲看着那盏灯，脑海中也不禁闪过那个夜晚。他站在灯火里，朗然如星子般的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

“那日你说令妹最爱桃花，我还在讶异，想这位妹妹怎得和容娘一般喜好？”

郗恢笑着买下了那盏灯，递到谢道粲面前，又牵住了她的手，慢慢穿过街巷：“那夜我撒了一个谎，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却不想那位女郎也撒了谎，同我说得也是个假名字。”

谢道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第一次见面，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好人呢？”

“是不是好人的有什么所谓，现如今不还是你的人？”话一出口，二人的脸都瞬间红了起来。郗恢这么多年哪里说过这种情话，此时一脸恼怒地拍着自己的嘴。

“我怎么那么像个登徒子？”

谢道粲看着他的反应，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二人并肩走远了，而羊车上的郗道茂与郗明手里瓜子还没嗑完。

“阿姐，咱们为什么要来看阿兄和嫂嫂逛街啊？”郗明努力磕着瓜子问道。

“因为你阿姐怕你阿兄有嫂嫂，就不要你们了。”王献之不知何时来的，此时正靠在羊车外壁上吓唬着郗明。

“不会的！”郗明挺直后背反驳道。

王献之却还火上浇油：“怎么不会，你阿兄今日不就只带了你嫂嫂出门，没带你们俩吗？”

王献之说完一回头，就见郗道茂和郗明并肩蹲在羊车门口一脸怨念地瞪着他。

“你！胡！说！”二人异口同声地咆哮道。

王献之立刻缩缩脖子，谄媚地端出两个热腾腾的梅花糕出来：“别生气！”

郗道茂和郗明放下瓜子，一左一右吃着自己的糕。郗道茂率先吃完，拍拍手转头问王献之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献之指指对面：“我与五哥出来喝酒，一推窗恰好看到你们的羊车。”

王献之看到羊车后，瞬间丢下王徽之，颠颠地跑了过来。

“十日后要回家祭祖了，母亲这次命我随行。”王献之说完，抬头打量着郗道茂的反应。

“哦。”她只说了这一个字，可手指却不停搅着香囊坠子。

每当她紧张时，她的手都格外的忙。王献之一眼便知她的心理动态，此时也安静下来，靠在一边端详着她。

郗明不明所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眼神又停留在自己的梅花糕上。

然而，王献之没有料到的是，郗恢竟还会杀个回马枪。就在他笑着看向郗道茂时，郗恢突然冷冷地站到了自己身后：“你怎么在这？”

王献之被他吓得一激灵，一回头便见郗恢一手牵着谢道粲，一手毫不犹豫地拎起了他的衣领：“离我们郗家的车远点！”

一直稳坐钓鱼台看戏的王徽之此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果然，只有表哥最会治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