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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江上风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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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江上风烟

出发去京口的前一晚,王献之的饮石斋彻夜亮着明烛。昏昏欲睡的王徽之第八次被王献之叫醒,审视着他的新衣服。

“这件如何?”王献之身着一件天青色的道袍问道。

“像!”王徽之对他竖起拇指。

“像什么?”王献之问。

“像只开屏的花孔雀,”王徽之愤怒地站起身道,“不是我说,你已经收拾到后半夜了,那点子东西还没收拾明白啊?”

王献之翻找着衣柜,又从里面掏出一件一样颜色的道袍来:“这件和这件,哪个更好看?”

王徽之努力睁大了眼睛问:“这两件有啥不一样的?”

“纹理不一样啊!这件上面是松柏……”

“好,停,我不关心他俩的纹理,就拿你手里这件吧!”王徽之打断施法。

“好吧。”王献之收起衣服,又翻看起他给郗道茂准备的吃食。

“胡记的荷花酥、苏家铺子的蜜饯、干果,这个容娘不爱吃,五哥一会儿你拿回去吧!”王献之从里面抽出一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扔给了王徽之。

“谢谢七弟的赏赐!”王徽之阴阳道。

王献之并未关注他的话,此时还在清点着东西:“叶子牌,这个带上,给容娘解闷!”

王徽之彻底崩溃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摊上这么个弟弟。”

他的哀嚎过后,是一声鸡鸣。

“得,天亮了!”王献之摊手道。

“天终于亮了!”王徽之欣慰道。

渡口几艘船舶,奴仆们来来往往搬运着行李。郗恢牵着郗明,同王献之一起站在船头指挥着,傅氏与郗璿寒暄了一阵,将目光齐齐对向郗道茂。

后者打了一半的哈欠瞬间僵住了,还是郗璿对她摆摆手,郗道茂这才打完。

谢道粲打点好下人,亦站在了傅氏身侧。郗道茂见此处没自己的事情了,于是转头去扶郗昙上船。

“为父还没老到走不动路吧?”郗昙打趣她道。

“阿爹病刚好,不能吹风!”郗道茂撅嘴道。

“好好好,阿爹这就进船舱里躺着,谁叫也不出来。”郗昙笑呵呵地走上船,又与王献之聊了几句。

“献之,过了端午就要进京了吧?”这月初,陛下颁布诏令,授王献之奉朝清职,于端午后入朝。

王献之恭敬地点头道:“是,这次回来后,献之便要启程了。”

扶着郗昙的郗道茂此时也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今日王献之着一身月白道袍,头上挽着白玉簪,清朗萧肃,甚有世家贵气。而郗恢则着鸦青直缀,手持长剑挺立于船头。

“男儿或立朝堂,或战沙场,皆为朝野栋梁!你与恢儿一文一武,皆是我大晋肱骨。”郗昙拍拍王献之的肩头,笑着勉励道。

“谨遵舅父教诲!”王献之拱手。

起帆时,江面雾霭茫茫。郗道茂立在船尾吹着风,就听甲板上稳健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她一回头,王献之的双手恰好顿在她身后。他手上拎着一只斗篷,才准备为她披上,谁料她先回过了头。

“我自己来吧!”郗道茂害羞地接过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

“水路迢迢,我备下了蜜饯,你若晕船了可以含一块。”王献之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递给郗道茂。

“还有些吃食,我都命人放到你的房间了。”

郗道茂低头打开蜜饯盒,掏出一块来,含情抬起眼睛来,塞进了王献之嘴里。

后者顿时闭上了眼睛:“好酸!”

郗道茂准备吃的动作顿住了:“酸你还给我吃!”

她掐着腰假装生气道。

“店家说这个最解晕船了。”王献之忙去辩解。

“可我不晕船啊。”郗道茂关住盒子,却听船舱处传来谢道粲婢女的声音。

“准备些梅子汤来,我们家少夫人有些晕船。”

郗道茂听罢,立刻追了上去:“嫂嫂怎么了?”

婢女见是她,立刻全盘托出:“少夫人一上船就说头晕,刚刚还吐了。”

郗道茂焦急地跟她跑了过去,瞬间忘记了甲板上迎风而立的王献之。

“早知道也说自己晕船了!”王献之恍然大悟。

这边,郗道茂已经跑到了谢道粲房门口。她才准备推门,却又想起自己与阿粲已不似当年的关系,她迟疑了一下,只能将手中的蜜饯塞到侍女手里:“这蜜饯很酸,最解晕船了。你给你家少夫人送进去吧!”

婢女接过盒子,心疼地看向郗道茂:“女郎不进去吗?”

郗道茂局促地搅动着腰间的香囊:“我,我就不进去了。”

说罢,她转头回了自己的船厢。

侍女叹了一口气,推开房门,谢道粲正面色如常的坐在床边。

“这是……”

“我已经听到了。”谢道粲接过盒子,掏出一块蜜饯含在嘴里。

“郎君正在盯着厨房熬汤,恐怕不一会儿也要过来了,少夫人还是先躺好吧!”婢女扶着她躺下,谢道粲手中却仍然握着那个蜜饯盒。她的手指不断摩挲着上面的纹理,无意间,一根毛刺划破了她的指尖。

“嘶!”她轻吸一口凉气,看了看指尖上的血迹。正愣着,便觉察到一双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随即,她的指尖被放在了那人的嘴里。

“手指里可有刺?”郗恢仔细检查了一番。

“没有,只是划了下。”谢道粲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

“汤好了,我晾凉后才端来的,你喝一点,也能稍稍缓解些。”说着,他舀起一勺汤来,送到谢道粲嘴边。

“我自己来。”

郗恢并未将碗递给她:“还是我来吧!”

她便就着勺子喝了一口。

半碗喝下,郗恢扶着她躺回床上,手指拢了拢她的长发:“可好些了?”

谢道粲点点头:“好多了。”

郗恢这才有了笑意:“那就好!我瞧着这天气恐怕要下雨,你就在船舱里休息,不要去甲板上了。”

谢道粲应下,任由郗恢为她盖上了被子。

这夜果然风雨大作,郗恢披着蓑衣回来,换下湿衣服,这才走到谢道粲床边。谢道粲睡了一下午,此时精神头很好,好奇地问道:“雨大吗?”

郗恢点头:“瞧着恐怕要下一整夜。”

他换好里衣,与谢道粲并肩躺下。二人听着外面的雨声,一时间都没有睡去。

“同我讲讲你的过去吧?”谢道粲听着雨声缓缓开口。

郗恢用手臂撑住头,呼出一口气来:“就讲我和官奴第一次去丹阳书院吧!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我们两个都没有带伞,抵达书院时全身都已经湿透了。”

郗恢讲到一半,再一侧头发现谢道粲已经闭眼睡过去了。他便轻声坐起来吹了灯,又躺回了她旁边。

黑夜里,船忽上忽下地晃动着,雨声肆虐,而谢道粲背对着他,眼角一直在淌着泪。

他们在江上的第三日,天空终于放了晴。郗道茂长舒一口气,顺便伸了个懒腰。

两岸山峦上云层跌宕,日光从缝隙中流下,江面一派波光。傅氏也和郗昙走上了甲板,郗明跟在身后,见到郗道茂后便小跑着过去抱住了她的腰。

“今日天气真好,我去叫阿璿也出来晒晒太阳!”傅氏惊喜地看着天色道。

郗道茂与郗明则一左一右搀住了郗昙。

“你们两个啊,都是小鬼头!”郗昙点了点二人的额头,在看向郗明时,又怜悯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郗恢与王献之一大早便站在船头查探水路,此时听见这边有谈话声,二人亦并肩走了过来。

郗道茂看到哥哥,立刻关心道:“嫂嫂怎么样了?”

“昨日开始便不晕船了,多亏你的蜜饯!”郗恢回道。

郗道茂则心虚地看了王献之一眼,见他也在看向自己,郗道茂立刻转开了目光。

郗昙眼睛最尖,察觉到二人之间有话要说,立刻招呼着郗恢与郗明离开:“咱爷仨好久没打叶子牌了!”

郗恢最听父亲的,此时拉住郗明,与郗昙回了船舱。

留下二人时,郗道茂才不好意思地开口:“不好意思嘛,那日听闻阿粲晕船,我手边又没有什么别的,只能先把你的蜜饯送去应急。”

王献之假意不理会她,自顾自立在了船边看风景。

“不过别的蜜饯我都有吃哦,我喜欢那个樱桃李。”郗道茂说着,从袖口里摸出梅子盒,又往王献之嘴里塞了一个。

“这个是不是比那天的好吃!”她撒娇地语气一下击垮了王献之绷着的表情,王献之无奈地点点头。

“总同你生不起来气!”

“你还要同我生气?”郗道茂鼓起嘴来,似一只小猫。

可先顺的却是王献之的毛:“我哪敢!”

二人一立一靠,在船头说起了小话。清风徐来,郗道茂的碎发都向后扬着。王献之觉得好玩,为她压了压,可一松手风还是会吹过去。

就在郗家船队行驶的过程中,几艘小舟正跟随在其后。

船舱里,杀手们蒙着面,手握长刀,静候着一个时机。

王献之与郗道茂闲聊了一会儿,也回了船舱。郗道茂经过谢道粲的舱房时,恰好看到她的侍女立在门口。

“你家少夫人怎么样了?”郗道茂索性站定问道。

侍女对她福了福身子:“女郎若关心,可进去看看。”

郗道茂有些迟疑,然侍女却在此时打开了舱门。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房间里只谢道粲一人,她斜靠在床边,头发简单地挽成单螺髻。见郗道茂进来,谢道粲挥挥手,示意侍女上茶。

“你好些了吗?”郗道茂局促地立在远处。

“过来坐吧!”谢道粲却指指她面前的绣凳。

看到好友终于肯理会自己,郗道茂也很惊喜,并未多想就坐了下来。

而在此时,空无一人的甲板上突然挂住了一只尖钩。

小舟上的人顺着绳索爬上去,直到第四人上来时,郗家的船丁察觉到了异样。

“来人啊!有贼人!”他刚喊出一声,利刃便瞬间划破了脖颈。

又有七八人登上了甲板。为首的那位做了个手势,手下立刻轻手轻脚地向船舱摸去。

临近舱门时,郗恢瞥见了那些黑影,立刻甩出一只飞镖,刺中了那人的手臂。

“来人!”他大吼一声,船丁立刻飞奔着赶了过来。

船舱里的人都听到了动静,郗道茂也立刻要起身查看。谁知此时谢道粲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外面听着不太平,你还是不要出去了!别伤着自己。”

郗道茂却很担忧,她总要出去看看情况。于是郗道茂拨开了谢道粲的手,并叮嘱她道:“你先待在房中不要动,我去看看情况。”

“哎!外面危险!”谢道粲拼命去拉,却只握住了郗道茂的袖口。而那顺滑的布料飞速便从手中流出,布料的主人此时则已推开了房门。

才推开门,便见王献之立在门外,伸手拦住了她:“外面有情况,你先带着女眷们往船后走,那里挂着逃生舟。”

郗道茂点头,立刻转身回去扶谢道粲:“阿粲快走,去船后!”

谢道粲无法,只得跟着郗道茂离开。

随后,郗道茂又敲响了傅氏的门:“母亲!”

“父亲!姑母!阿明!”

四人纷纷走出来,郗道茂守在最后带她们去了船尾。

“快上去!”她解下小舟,扶着三位长辈和郗明上了小舟。

临要扶谢道粲时,她却拉住了郗道茂的手:“你先上!”

郗道茂回头,看到身后已有一个黑影朝这里奔来。她忙推了谢道粲一下:“别管我了,你先走!”

说着,她轻巧地躲开了那人的第一轮袭击。

谢道粲亦没能踏上小舟,她扭头看去,只见那黑影手中的刀向自己挥了过来,然而刀却砍在了自己身旁一寸的地方,堪堪没有伤到自己。

谢道粲警觉地看向那人的眉眼,随后黑影又朝着郗道茂砍去。

“小心!”谢道粲慌忙跑过去,伸手抱住了郗道茂。

她们又因此躲过了一刀。

“阿粲!”郗道茂担忧地看向她,“你快上船!”

她急迫间,不禁加大了力气,一把将谢道粲推上了逃生舟。

“容娘!你快上来!”她朝郗道茂伸出手,然而此时那道黑影的进攻突然猛烈了起来,郗道茂为躲避攻击,倒在了另一边。

黑影趁机举刀,眼看就要朝着她的脖子砍过去。千钧一发之际,郗道茂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拽起,随即一道白影挡在自己身前,替她抗住了那一刀。

王献之的手臂瞬间流下鲜血,郗道茂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滞了几分。她才要抽出自己腰间一直藏着的软剑,便听郗恢吼着跑向了这边:“容娘,官奴,往后退!”

他的剑法出神入化,颇有郗鉴当年之风。在他的剑花之下,几个黑影瞬间丧命。

王献之未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护住了郗道茂,他警觉地看着郗恢的招式,眼看着一道黑影绕在了他身后,王献之瞬间扔出长剑,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郗恢回头,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你我二人,还同从前一般默契!”

随后,郗恢冲着余下之人刺去。

眼看对面就要处于下风,谁知其中一人忽然挥起袖口,一阵浓烟扬起,郗恢等人瞬间没了知觉。

黑影们对视一眼,将三人扛了起来。

此时,逃生的小舟已经远离了主船。傅氏与郗璿揪心着眺望着上面,郗明则与郗昙、谢道粲三人拼命划着船桨。

待黑影看到逃生舟时,他们已追不上去了。

“该死,让他给跑了!”为首的那位愤怒地垂着甲板。

“那这三人怎么办?”属下问道。

“先带回去,看有没有机会拿他们做交易!”

“只是属下不明白,和我们一起上来的那波人是为了什么?”他们指向地下倒着的人,其中有许多他们并不认识。

“一群蠢货,恐怕跟我们是一个目的。”黑影踢了尸体一脚,挥手命属下下船。

扛着三人的黑影们在最近的码头上了岸。

然而他们未察觉到,这场戏里,正有黄雀在后。

慕容凌带着一张残破的面具跟在黑影后,趁着抗郗道茂的那人落后,一招锁喉,将郗道茂从他身上抱了下来。他的随从们想帮他扛着,却被慕容凌拒绝了:“你们跟上去,看看郗恢和王献之的情况!”

下属请示道:“需要救下他们吗?”

慕容凌摇摇头:“堂堂郗鉴之孙,若连这些人都解决不了,那也不必苟活了。”

说着,他便抱着郗道茂离开了渡口。

半梦半醒间,郗道茂觉得自己好像还在船上,身子随着江水上下晃动着,随后她的意识再度涣散。

“这小丫头,睡得还挺沉!”慕容凌嘀咕了一句,将她放在了客栈的床上。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回头对属下吩咐道:“清场了吗?”

下属立刻回禀:“已经全部清空了。”

慕容凌认可地点点头,随即坐在了客栈院子中央的一棵桐树下。此时正是桐花盛放的季节,他坐着喝酒的功夫,头被落花砸了至少二十次。

“主子,要不您换个地方呢?”在慕容凌被砸第二十一次时,他的下属终于忍不住发声了。

慕容凌瞪了他一眼,才要起身,便听楼上传来响动,自己的三个属下被踢下了楼梯。

他轻笑一声:“看来是醒了。”

随即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果不其然,随后楼梯上便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郗道茂手握软剑飞奔着向他刺来。将将要刺向慕容凌眉心时,他才缓缓开口:“好久不见,郗姑娘!”

郗道茂瞬间认出了他,手上的剑风也散了。但她还没搞清楚事情缘由,于是冷着声音问道:“刚刚是你们的人上了船?”

慕容凌的下属气愤地回应她:“才不是呢!我们主子是来救你的。”

“救我?”郗道茂冷笑,“我们之间恐怕没这么深的渊源。”

慕容凌双手背后,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确实不只是救你,还要救我的侄子。”

“你的侄子?”郗道茂不解。

“我的侄子,今年刚满五岁。”慕容凌此话一出,郗道茂顿时联想到了什么。

“五岁,阿明?”

“对,他叫慕容明。”

郗道茂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而后她迅速的反应过来:“今日这些刺客,都是为阿明而来?”

慕容凌眨了眨眼表示肯定。

“怪了,”郗道茂收起软剑,自己喃喃道,“今日应有两方人登上了郗家的船。一边是谢家,那另一边是谁?又如何得知阿明的身份?”

“若我没有猜错,绑走你们的大概是苻氏的人。”

“苻生?!”郗道茂大惊,“他们也知道了阿明的存在?”

慕容凌的眼睛微微暗下来:“慕容氏城破那日,他们没搜到太子,自然要去查阿明的下落。找到郗将军这里,不过是时间问题。”

郗道茂觉得周身一阵寒意,同时她又不解地看向慕容凌:“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她曾听父亲提起过,慕容氏灭国当日,慕容凌单枪匹马杀回了宫城。

慕容凌脸上没了笑意:“说来,还是郗将军救了我一命。”

那日他强撑着离开,可刚走到半路就因失血过多倒在了湖边。幸好郗昙早命人跟在他身后,见他倒下,郗昙的人立刻带他回到军中医治。

“后来郗将军回朝,我便一直隐藏在燕、晋边境收揽慕容氏残兵。有一日,我的部下打探到苻生派人入了晋境,我便担心是否是阿明有危险,便也随之南下,一路跟到了这里。”

“苻生的人没有得手,恐怕还会有下一轮刺杀!”郗道茂担忧道。

“不过没事,我阿兄和官奴还在他们手上。”郗道茂松懈了一些,“有我阿兄在,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凌对她的自信很是意外:“人家打不过,不会使阴招吗?你们刚刚不就是吃了这样的亏?”

郗道茂的笑容僵持住了。在慕容凌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已快步跑出了客栈:“我先走一步了!”

说着,她偷走了慕容凌拴在门口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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