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濒死（1 / 1）

他们在月色中向遥远的枯林一跃而下。

接笏左右手分别提着辛西娅和普特尼，吴瑕则提起了所有的行李。他们背对着屏息凝神的众人，选择用最为果断而决绝的方式离开。

从上面跳下去的瞬间，吴瑕本来没有打算回头，耳畔传来的呼啸风声和包裹全身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想闭上眼睛。

她几乎要以为，他们已经成功逃出生天了。

恐惧不经意间袭上心头，瞬间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熟悉这种感觉，风铃花间蝴蝶上下飞舞，旷古的山谷中传来回音。但这次的威压比上次更为肆意，也更为致命。

她在半空中惊恐地回过头，正对上了云端之人投下的目光。深邃而灼热的眼神几乎要把她烫伤了。那人表情绷得很紧，像是期待着什么，与此同时，从他指尖投出的一道足以照亮大地般的紫色光束，正朝她身后直直劈来。那光束以摧枯拉朽之势毁坏了周围的一切，她则是那不幸路途的终点。

仅仅是一瞬间，她心中已经知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冰冷而又愤怒的紫色光芒将她包围，灼热般的剧痛只有一瞬，很快就随着意识消融不见。

九霄之上，高贵的神祇收回目光，身侧的云朵褪去，露出几道神情各异的身影。

最后方并排伫立的几位夜叉自始至终只有沉默，他们之中不少身形孔武，却神色恹恹，眼神空洞。站在他们身前的，是一位一头黑发的少年，他探头探脑，好奇地顺着光束的方向望去。

“大人，您是看见了些什么吗？”

位于少年另一侧的红发少女则目不转睛，凝视着前方神祇的背影。在无人注意的时刻，她一双美目中自然地流露出深情。高空的夜晚掠过的风太过冰冷，她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那被她所坚定凝望的身影却始终不曾动摇，也不曾给予任何回复。

她回过头，似是愤恨，又像是警告一般替那位沉默的神祇回敬道：“闭嘴，卢安，大人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少年撇了撇嘴，用食指拉下眼皮又吐了吐舌头，向着不远处的少女做了个鬼脸。

“揭谛，你别总是替大人回复，我当然知道你也没看清。”

“你——”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漩涡中心的魔神浑然不觉一般，他半阖着眼，右手轻拢成拳倚在额角，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思索什么。

“——！“

“——！“

他忽视了背后的聒噪，至于遥远的云层下，那些屏息凝神的人类们，似乎更是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随着每日总要来上一两次的言语交锋顺利落幕，赢得了最终胜利的卢安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只是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前方魔神的背影，又望了望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似有所感。

作为魔神的眷属，鞠躬尽瘁自是本分。虽然大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举重若轻、足以震撼目之所及的一切的光束，已经证明了大人的伟力。在下面那些渺小的人类见证了这一点后，他费尽心力让大人出现在此处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只是——

方才陶冶心情的几句日常拌嘴迅速被抛之脑后，他心底严肃地思索着，大人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那样毫不犹豫地做出一反常态的行为。

看样子，大人并没有打算为自己方才的行为作出解释。

他瞥了一眼那光束的尽头。

焦黑的大地，泛起被雷元素轰炸过后的刺鼻气味，原本横亘在大地之上的山崖已经彻底消失，化作无尽齑粉，仿佛从未存在过。仍未彻底消散而去的元素力逸散出紫色的光芒，于大地上蔓延千里后渐渐消失。

似是空无一物。

虽然还有些不安，这样的景象却让他多少感到了安慰，无论那是什么，如今都已经彻底消亡了。

唯独这一点，他十分笃定。

地底的世界一片漆黑。接笏双手有些颤抖，努力摸索着怀中之人的轮廓，却只摸到一片面目全非的血肉，其中的一些部分似乎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肌肉连接，其中坚硬的骨骼不翼而飞。

她还活着吗？

他刻意不去想这样的问题。如果她是常人，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她不是，但他也从未见过魔神的躯体遭受如此的损害，他不知道这点希望究竟能否为他们点亮前行的道路，或者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谵妄。

在光束击中的瞬间，他下定决心，祭出了留云和阿萍留给他用作保命的最后手段，他们彼此距离并不算远，所以十分幸运地没有一人被遗漏在外。

这个「手段」，就是他们如今所处的，这片漆黑虚无的空间。

冷汗顺着额头而下，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了些劫后余生的真实感，伴随而来的则是抑制不住的发抖和恐惧。他并没有后悔，他想，他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还记得阿萍和留云鼓捣这个小玩意时，那副故作神秘却又掩饰不住兴奋的表情。最后，她们彼此嘀咕半晌，表面维持着矜持和冷漠，不由分说将它塞进他手里——“虽然只是个不成熟的小作品，但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你要珍惜着使用，回来向我们汇报感想。”

感想？这东西救了他，还有在场所有人一命，这还需要什么感想？

这个东西能被彻底制作出来，恐怕也少不了归终的参与。他细细想来，不由觉得可怕。

一处独立的空间——虽然现在仅仅是一片十分狭小的、漆黑的立锥之地，但他毫不怀疑，假以时日，那几人必然会让它脱胎换骨。

——“普特尼？”

“普特尼，我们，现在在哪里？我们还活着吗？”辛西娅细弱而发抖的声音传来。

普特尼的回复很快响起：“我在，辛西娅。”他很快通过声音传来的方向确定了少女的方位，在一片漆黑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让她终于放下心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接笏回过神来，赶忙解释道：“别慌，这里是……”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只拣了最重要的说：“总之，我们现在安全了。”

沉默再次袭来，这并不奇怪，每个人的心头都还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吴瑕？”

最终，还是辛西娅再一次打破了寂静，她声音有些焦急：“吴瑕？你还好吗？”

这一次，没有再响起回应。

接笏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那个场景里，注意到女孩被紫色的光柱吞噬的景象的人并非只有自己。

久久没有回答，辛西娅的语调愈发焦急起来：“吴瑕？吴瑕？”她松开了普特尼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

“安静，辛西娅。”接笏向后缩了缩，咬了咬下唇，撒了个谎：“她只是昏过去了，并无大碍。给我些时间，我来治好她。”

“好、好的！拜托你了，接笏！”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辛西娅声音急促得有些变形，久久没有再出声，生怕打扰了他。接笏却只能听到自己越发急促的心跳声。

他哪里会有那样的本领？「仙人」虽在凡人眼里，不啻是有经天纬地、化腐成奇的大能之才，但面对魔神，尤其是此刻濒死的魔神，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的方式，就是将与魔神之力相近却不同源的“仙力”注入对方体内，也许多少能为对方的“自愈”起到一些助力。到底能否成功，他没有一点把握。

他俯下身子，尽力分辨那细微之声，心下稍安。虽然已经十分微弱，但她的心脏确实还在继续跳动。

一片尺寸之地的异空间中，接笏手中点亮了莹莹的红光，照亮了她身上的一部分。黑暗之中，即使是并不明亮的光源也会吸引周围所有的视线，辛西娅和普特尼不由自主望去，却瞬间屏住了呼吸。

微弱的红光照亮了腹部的伤口——如果那还能被简单称之为“伤口”的话——她的整个右侧的胸腔被彻底洞穿，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连接着剩余的部分，如果这里有风，一定能轻而易举彻底穿过。

辛西娅只看了一眼，眼泪就止不住一般地扑簌落下。普特尼伸出手沉默着捂住了她的眼睛，转开了脸，不忍再看；另一只手轻柔地将辛西娅的头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抚摸着，像是在安慰。

他想，虽然他们什么都做不到，但至少不能添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多久之后，接笏手中的光芒几经闪烁，逐渐熄灭。

“接笏，怎么样了？”几乎是在一瞬间，辛西娅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前倾，急切地问道。

虽然速度缓慢，但她的血肉的确正在重塑。看来她身上最重要的，身为魔神命门的「核心」并没有被彻底摧毁。

“还好，命是保住了……”他审慎地说道：“但我们得尽快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这次的情况和上次不同，我们起码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赶路。”

他在心底估略了一下时间，确定克洛塞尔等人绝不会仍逗留原地，甚至那些围拥的人群也已经散去，这才抬首，叮嘱一旁的辛西娅和普特尼做好准备。

随着他手中催动力量闪烁，他们几乎是在一瞬间离开了这一小方洞天。

天空之上的星辉不再黯淡，深夜的尽头，孤独而执着前行的遥远阳光，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终点。

几人的身影，闪现于一片焦黑的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