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22章 操戈而支离,望远而瞠目(1 / 1)

加入书签

后来,当他们好不容易从战场九死一生逃离后,吴瑕惊魂未定,却还是抽出时间写就了匆匆给钟离的回信上,这样写道。

「……直到现在我才搞清楚,我们运气实在不好,被克洛塞尔的奇袭堵了个正着,虽然做到了如同预想一般悄悄潜入天空教的领地,但我们原本的打算是游走在较为安全的边缘,避开可能爆发战争的地方,就这样曲折前进,却没想到克洛塞尔并不按常理出牌,而是选择在这处不起眼的山麓发难。我们十分倒霉,恰恰一脚踏入了战场,于是就这样亲眼看到了战争的场景。

当那些全副武装的克洛塞尔的士兵从大地的另一侧出现时,我们都被惊呆了,他们潜藏得太好,虽然只有几百人,却能看出个个都是精锐好手。而潜藏在山中的那些护教军们,也察觉到了不对,一时军威震天。我们这些可怜的行人们只能躲在接笏索所说的安全的狭缝里,动弹不得。

护教军的将领凭借地势,居高临下,但发挥优势的前提是能将剩下的士兵尽快集合起来。克洛塞尔方显然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那几百士兵自是有备而来,势如破竹冲入了山内的地道中。他们头上都束着青色的头巾,因此很容易辨别敌友,护教军一方显然缺乏这样的意识,两方的士兵很快在山体之内的地道里搏杀起来……」

荒芜的旷野,高耸的山峰,笼罩一切的天幕,和艰难潜藏在石缝中的几人。

从山体深处便传来了无数刀锋和钝器交错,不断发出的巨大响声。

辛西娅和普特尼刚醒来便被接笏一人一只手捂住了嘴,他简短介绍了一下如今的情况。

“别出声,别轻举妄动。”

虽然普特尼面容铁青,却也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辛西娅,挡在了她的前面。辛西娅面白如纸,用双手捂紧了嘴。

过了不久,也许是很久,吴瑕额头沁满了汗,已经无法再分辨时间。

忽然,从他们所在不远处,一处枯枝掩埋的不起眼处,传来了什么东西被轰然推倒的声音。他们惊惧的目光射去,只见一名年轻的士兵慌不择路地从里面跑了出来,表情像是刚刚从地狱归来。

士兵拼命向前跑,连回头都不敢,也因此没能注意到潜藏在岩壁缝隙中的几人。他跑得太急,被一截断木绊倒在地,却又顾不上擦伤,慌张起身,继续拼命向前而去。

接笏的脚步默默向后退去,后面的三人被他护在身后,同样悄然向后退去,更加深藏在阴影之中。

那士兵还没来得及享受些劫后余生的喜悦,仅仅几秒的功夫,里面应当是有人发现了此处,从他刚刚跑出来的暗门里同样飞快地前后窜出几名士兵,这次的士兵们头上绑着青色的布条。

那名最先跑出来的年轻士兵在极度的紧张中,自然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口中不由得发出悲鸣,却没能阻止恐怖的命运降临。后面的士兵们人多势众,几人很快将他重重包抄起来。吴瑕他们默默躲在缝隙中旁观着这一切,直到年轻士兵的身影彻底被包围而消失。

“不!”一道惨叫声划破天际:“妈妈——!”

绝望的年轻人呼唤母亲的尾音还未散尽,刀剑穿过血肉的声音已经响起。相比武器的铮铮作响,吴瑕几人之间只剩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好了,解决了这小子,我们快些回去吧。”其中一名士兵说道。

士兵们反过身来——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吴瑕他们藏身的缝隙前,乌云渐渐散去,阳光不断变化,接笏的脚尖正好和阴影彻底重合——于是那人的目光平常地收了回去。

希望他们能快回去……

尽管能想象到此时山体里的暗道之中会是怎样血腥残酷的情状,吴瑕还是忍不住祈求上天能让这几人快些回去。士兵们在这里,他们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一旦引起对方注意,引来大军,后果不堪设想。

“别急,里面估计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还不如就堵在这里,万一还有些漏网之鱼从这里窜出来呢?”另一个士兵添了一嘴。

很快,一道更为洪亮的声音响起:“就这样吧,我们在这里等着,也算是解决后方的顾虑嘛,无论是谁也不能说咱们临阵脱逃不是吗?等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再绕去决战的方向。”

吴瑕的心顿时如坠冰窟。

那人顿了顿,声音小了些继续说道:“都是拿钱办事,又是自家兄弟,这仗虽好打,也不在咱这一个两个的。”

“大哥说得对。”那位原本主张返回的士兵也很快倒戈:“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这边绕上两圈,也算不辱使命嘛。”

几名士兵很快达成了一致,这样的场景显然和吴瑕希望事情发展的方向并不相符,身边的同伴们明显也是如此,但他们也只能选择默然等待。

在堵好那处洞口后,士兵话语间的情绪明显松懈下来:“哎,咱们虽然也不希求立下多大战功,不过听说等会儿咱们这边,那位大人物可是会出场呢!今天大家伙这么拼命卖力,不也是为了见见这奇景吗?”

“就是,普通人这一辈子能全须全尾地见几回魔神?要我说,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

几名士兵你一嘴我一嘴说着,吴瑕清楚他们所说的应当就是克洛塞尔,但她却只觉得一阵反胃。

一条生命就这样惨烈地消逝而去,这些士兵转头却开始聊起闲话——这般视生命为无物。

这就是战争吗?

又过了一阵,对方还是没什么动静。幸好士兵们坐得远,但吴瑕仍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光亮,害怕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一张惊愕而愤怒的面容。

时间流逝,不知多久,几人数次小心向后腾挪,总算一直潜藏在阴影里,好不容易露出的日光却渐渐变得昏暗,夜晚将要降临了。

终于,这些士兵也像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大哥,我看我们是不是该动身了?不然错过了重头戏怎么办?”

“就这点本事?沉不住气!”毫不留情的训斥劈头盖脸,明明被说出了心中所想,这大哥却死要面子,恼羞成怒起来:“这大事还用你说?就你坐得死沉!”

那士兵不服气地想要多说些什么,刚迈开脚步;可能是好不容易放下心来,身后的普特尼压抑着松了一口气,脚步一软,竟然不小心磕在了旁边的岩壁上,发出了声音。

接笏忽然发出一道气音,嘶嘶声听着莫名像是鸟雀的鸣叫。

简直是神来之笔,如果不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吴瑕都要为他鼓掌叫好了。

刚刚的动静,自然引起了那位离他们最近,刚刚还在说话的士兵注意,他脚步一滞,奇怪地向后看了一眼,再回头不确定道:“大哥,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来着?”

“啊?”已经动身准备离开的大哥纳闷地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刚刚不是有一声鸟叫吗?估计是哪只不长眼的瞎雀磕到石头了,还不赶紧走?别耽误别人!”

“要不是我提醒,你能想起来?”那士兵委屈地咕哝着,声音不大,却落入吴瑕耳中。

很快,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即便如此,几人依旧不敢有所动作。直到接笏低声说了一句:“安全了。”几人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们一个个从缝隙中挪出,紧张的劲头过去了,辛西娅和普特尼的脚都酸软了,纷纷跌坐在地。

“接下来怎么办?”吴瑕身上不累,只是忧心向接笏问道。

接笏沉思片刻,从胸中吐出长长一口浊气,神色竟有些颓然。

“情况很糟糕。”他说:“护教军,比我预想的还……简直是一溃千里。”

他扫了一眼辛西娅和普特尼,显然是不想这么说,可又不得不这么说。

“剩下的只有克洛塞尔的军队,克洛塞尔本人又出现于此,交战双方没有撕扯,我们也就没什么从乱局中转圜的余地。这里已经被对方控制,我们想要从中挣脱,实在是难如登天。”

他一时陷入沉思。

而且,这里真的出现了魔神,吴瑕默默想到,如果只是普通人的大军,他们或许还有正面突破的勇气,可现在……

这时,她忽然灵机一动,看了看周围:“既然四周只剩下我们,不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浑水摸鱼?”接笏睁大眼睛,像是没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听我说——”

“这东西干净吗?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普特尼好不容易披好那身繁复的甲胄,甲胄罩在他瘦削的身形上有些松垮,他看起来也还是有些不安:“我们就这么混进去,不会被发现吗?”

“形势所迫,或者你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接笏说得斩钉截铁,甲胄套得也很干脆。

接笏语气不善,身处两人之间的吴瑕忙打起了圆场,她故意高声惊讶道:“啊,我身上甲胄上的伤口在大腿内侧,这人一定是不小心被割到了腿上的大动脉,真够倒霉的,不过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套上它又不惹人怀疑。”

“辛西娅的好像也是这样……”

她仿佛语焉不详的话语尾音消失在空气之中,都是聪明人,又有谁会听不懂她语调中暗含的对接笏寻找不易,又想要安抚普特尼的心情呢?

深入山穴之中,提防着那些随处可能会出现的明枪暗箭,又要在昏暗之中细细翻找,找出那些死去的克洛塞尔的士兵身上伤口不明显的甲胄,随便挑出一项就是不小的挑战,而接笏做到如此,实在没有被责怪的理由。

披上死去士兵的甲胄,趁机寻找一条逃离之路,就是吴瑕方才所说的“浑水摸鱼”。

想通其中关节,普特尼也不是头脑不清之人,于是闷闷说了一句:“抱歉。”

接笏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权当回应。

他们没有耽搁,天色昏暗,不时就要入夜,夜晚正是潜行的好时机。他们按着原定打算一路前行,穿过这座山沿路向北走上几十里,彻底离开战场,再向东折去。

他们原本想沿着边境潜行,神出鬼没不容易被发现,如今看来还不如直接一头扎进天空教教域来得好,之前还是太过高看天空教的势力,没想到如今已是如此腐朽不堪。

但穿越战场,谈何容易,四处皆敌,风声鹤唳,尤其是当吴瑕胆战心惊地注意到他们走的路,和刚刚那些离开的士兵不谋而合时,心中不安更是到了顶点。

辛西娅和普特尼应当是没有注意到,她便悄悄走到接笏跟前,低声细语问道:“我们真的要去……看克洛塞尔一眼吗?”

“嗯。”对方点了点头:“这条路横竖避不开,克洛塞尔又一向行踪诡谲,我们看上一眼,能带回一些情报也是好的。”

“万一被发现……”

“我们只站在尽头远远望上一眼,不必担忧。”

她只得依言而行。

一路上,他们经过不少战场留下的痕迹,烧焦的土地,折断的矛戟,士卒们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干涸的血迹,散发出浓重而不祥的血腥气,克洛塞尔的士兵们明显没有为这些横死之人收尸的打算,只要确定没有活口便扬长而去。吴瑕的手被辛西娅紧握着,几人掩着口鼻,沿着小路向前挪去。

远处隐约传来沸腾的人声,辛西娅和普特尼浑然未觉,吴瑕和接笏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他们距离那狂欢的人群越来越近了。

月亮爬上树梢,夜色为经历了战火和死亡的大地温柔而残酷地平等披上一层黑暗的纱。在最后的关头,他们转而向一旁的一座小山丘攀去,他们走得很是小心,幸而附近没什么落单士兵徘徊,要跑的早跑了,没跑的都在下面簇拥着,贪婪的目光看向天空,等待着一笔不菲的谈资。

只有他们逆流而上,爬上陡峭的山坡,为了不让一行人暴露在月光下,他们几乎是匍匐着前行。前行的路途中,吴瑕向山的另一边瞥了一眼,在黑暗中依然只是一片宁静的丛林,但她却清楚,过了这里,应当再走上不久就能进入天空教的领地了。

就当他们快要抵达山崖尽头时,接笏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吴瑕顿时头皮发麻,以为是被下面那群涌动的士兵们察觉到了他们的痕迹,却被对方一个眼神制止。

“他要来了。”此时此刻,“他”指的是谁已经无需多言:“浑身放松,想象着将自己的气息荣融入自然之中,保持平静。”

吴瑕眨了眨眼,按照他所说的停下脚步,放平心绪,顿时,耳畔一切的嘈杂仿佛都瞬间远去。她躬着身子,摒弃杂念,平静地眺望,接笏从旁凝视着她的眼睛,他此刻最为担心暴露的人已经不言而喻。

他像是想说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天空破开了一个口子,紫色的光芒在漆黑的夜晚里投下,月光愈盛,几近不祥。随即,一只巨大、周围布满深色坚硬鳞片的眼目从中闪现而出,目光四周流转。山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声的骚动,但很快又陷入恐惧而成的寂静,仅凭这双巨目,便可猜想到隐在云层之上的神兽躯体是多么的庞大。

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兵们原本只是期待着谈资,却未曾想见到了令他们心底发寒的景象。那只巨目居高临下,似是轻蔑——抑或轻蔑也不过是凡人妄想的揣测,只是投下目光,又很快隐去了。

没有预想之中的夺目光彩,也并非来自深渊地底的恐怖吼叫,却足以震撼人心。

在确认对方确实彻底隐匿而去后,接笏直起身来,此时山谷中阒然无声,也无人会有闲心向黑暗中高耸的山坡中瞥上一眼。吴瑕回身看去,只见辛西娅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普特尼将下唇咬紧,一片青白。再看接笏,像是在细细观察,又像是仍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他目光一凛,再次俯下身子,扑倒在地。果然,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黏稠的恐惧终于要化开些许的时候,云层再一次被撕裂开来。

这次,一只左脚不期然地踏破了云层,很快,来人的身形也显现而出。凡人目力有限,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唯有吴瑕——也许还有身旁的接笏,很快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对方身披一袭深蓝色丝绸宽袍,上覆菱形饰纹的羊毛披肩,身形瘦削得过分,墨色长发被环形的冠冕束起,若是平常之人看来,倒像是个武艺荒废的贵族子弟。只是有了方才的景象,任凭是谁,也不会再那般轻蔑飘忽地妄想。

要说不符之处,便是眼神了。这位瘦削男子此刻缀着深紫阴影的狭长眼尾流露而出的神情,和方才神兽巨目投下的睥睨目光并无不同。唯此一点,他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了。

她正尽量努力将对方的形象记住,肩膀倏然被人轻轻一握,她立刻会意转过头去,接笏淡淡说道:“我们走。”

语毕,他看向普特尼和辛西娅,低声道了一句:“对不住了。”那两人目光一怔,却立刻领会了意思,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