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战场上的怪雨（1 / 1）

“你说的有道理。”他的表情像是有些困惑：“可战场往往是在平原之上，视野开阔、战车排列、士兵奋勇冲锋，然后决出胜负。可此处周围尽是些枯萎的树木。”

但很快，他摇了摇头，自己否认了之前的说法。

“不，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确会是这样，但克洛塞尔并非常人。据我所知，他一向秉持着‘战争就是战争’的观念，并不会在乎所谓的光明正大。”

“也就是说确实是有可能的。抱歉，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但……接笏你参加的战争多吗？”

他看起来有些顾虑，但最终还是很诚实地说明了情况：“……我很少参与一线作战，大多执行秘密任务，类似于这次的护送任务。”

吴瑕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倒也合理。战争的阴云下，那些真正上过战场的能人异士，都是最重要的有生力量，恐怕不会轻易派出。

“知道克洛塞尔可以召唤雨云的人多吗？“

“我上次看到那景象还是在三年前的一场战役里，当时他们正在追击雷穆利亚‘复国团’的残党。”

看她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他耐心地解释道：“这群家伙是十几年前覆灭的雷穆利亚的遗民了，想要通过袭击平民的方式造成恐怖氛围，唤起人们对于故国的回忆。无论天空教和魔神之间有多少的龃龉，对于这些亡命之徒的态度都是一般无二。”

追寻覆灭古国的踪迹是一件失却意义的愚蠢之事，不过对于那些无法适应新的生活的人，吴瑕虽然对此抱有同情，却也仅仅只是同情而已。

生活就是如此严酷，不是被它改变后适应它，就是被扫到属于“历史”的角落的尘埃之中。但这些人也许是被吓破了胆，所以才宁愿原则当一只鸵鸟，不去意识到选择“不去改变”的代价，宁愿把头埋进沙土之中。而她并非不抗拒改变，可即便如此——

“也就是说，知道的人并不多了。”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还是有备无患吧。我们得出发了，到底是应该撤回去，还是继续走下去？”

这次，接笏的声音变得坚定：“继续走。”此时他们不同寻常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原本闷头赶路的辛西娅和普特尼的注意，他们停下脚步，纳闷地向后望来。

“先别和他们说。”接笏快速道：“一旦有争执，就会耽误时间，现在不是踌躇不前的时候。”

两人迈过满地枯枝，接笏的声音极低，此刻只有两人能够听清：“如果这里真的变成战场，我们即便能撤回安全位置，但接下来也得绕路，战争后的满目疮痍同样有着重重风险。倒不如此时放手一搏，毕竟我们之前所说的都是猜测。”

“我相信你的判断。”吴瑕颔首道：“你才是真正有能力，能决定我们走哪条路的人。”

他们回到队伍中，辛西娅探头探脑，悄悄询问吴瑕她刚刚同接笏到底聊了些什么，吴瑕顿了顿，最终还是半真半假地说他们谈论了天气，如果真的有雨雪天气可能会对赶路有影响。

那片雨云愈发浓重了，像是覆盖天穹的幕布一般，辽阔无际。但移动中的吴瑕反倒多添了些安心感，如果是能够召唤来这么庞大雨云的魔神，视野也一定十分宽阔，与之相比，他们一定就像是巨人脚下的蚂蚁一样毫不起眼。

正午时他们没有在原地逗留，而是选择继续向前，幸好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辛西娅和普特尼虽然觉得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就这样，怀揣着越发剧烈的隐秘不安，直到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在一片寂静中望到了旷野的边缘——另一座山岭。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下。

会不会是自己和接笏太过于神经过敏了？她安慰地想，不过没关系，就算这真是克洛塞尔布下的雨云，他也不可能将躲雨的几人从山洞里揪出来，他们又不上战场，只要有个藏身之处，自然不会有人能发现他们。

“等等。”接笏忽然出声，声音低沉，像是打碎美梦的前兆：“那座山的情况不对。”

顿时，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朝他的方向看去。

“情况不对。”他重复了一遍，在雨云投下的巨大阴影下，脸上的表情愈发显得冷峻：“上面有修筑工事的痕迹，那并不是荒山野岭。”

忽然，浓重的水汽味传入吴瑕鼻端，她下意识皱了皱眉，然后是水滴滴落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冰冷的感觉。

“下雨了。”辛西娅睁大眼睛，伸出右手感受着雨水落入手心。

接笏却像是浑然未觉似的，只是严肃地打量着前方的山岭。一片阴云之中，它显得愈发沉默、浓重、肃杀，而他的目光则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般，剖析着那山岭的每一个细节。

吴瑕不安地看了接笏一眼，看他一直不动，下意识咕哝了一句“这水的味道真难闻。”努力忍住了上前一把推醒他的冲动。

“还要继续向前吗？”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嗯。”接笏缓缓地点了点头，像是下定决心，又看了她一眼才说道：“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看着他们重新迈步向前，辛西娅和普特尼两人也对视一眼，随后跟上。地上的泥土被雨水洇透，变成更为深邃的颜色。吴瑕揉了揉鼻子，努力将那些不快的情绪抛诸于脑后，结果没等他们向前走上几步，异变就陡然发生了。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距离辛西娅最近的普特尼，他敏锐察觉到少女的神色变得十分疲倦，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一般。

“辛西娅……”他走上前去，想要去搀扶少女。

这样的举动惊醒了半睡半醒间的少女，她缩了缩脖子，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常的举动，使劲眨了眨眼，像是要振作精神一般，摆了摆手拒绝了对方的搀扶：“唔，我没事，普特尼。”

可当普特尼不放心地转过头去，刚向前又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沉重的扑通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辛西娅。

他瞬间反应过来，想要转回头去，可这时，那跗骨之疽一般的困意竟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侵袭了他的大脑，美梦的诱惑忽然变得十分清晰。

“辛西娅……”他眼前一黑，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吐出少女的名字，随后便坠入了深深的梦境之中。

雨势由小转大，纷纷坠地，细密得宛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

在普特尼陷入沉眠的瞬间，吴瑕和接笏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在看清后面的景象时，两人不由得骇然，立刻奔到在雨中沉睡的同伴身边。

吴瑕拦腰将辛西娅扶起，探了探她的口鼻，确认了对方只不过是睡着了后，终于放下心来。

“怎么回事？”她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接笏。

接笏在确认了一番普特尼的情况后，皱紧了眉头，放下包裹从中取出一块兽皮，用它将普特尼的口鼻遮住。

他沉声道：“这雨有问题。”

“雨有问题？”吴瑕瞳孔一缩，却也赶忙按照接笏刚刚所做的同样掩住了辛西娅的口鼻。

“放心，我们一时半会不会有事，毕竟我们的身体不像人类那样脆弱。”

接笏说完，伸出双手掬水一般接了一小捧雨，凑到鼻端轻嗅，露出震惊的表情，慌忙将捧起的水抖落，厌恶地蹙起眉。

“这里面掺杂了虚无界的元素，这绝对是克洛塞尔的手笔。可是……此人又是由何得此有毒之物？且纳入其能力之中——何等狂悖？！“

气愤太过，他那副仙人的腔调不由自主冒了出来，只是吴瑕却没什么调笑的心思。她很快意识到，也许刚刚那种淡淡的烦躁感并不只出现在自己身上。

“接笏，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是谎言，但她此时此刻只能如此：“但是，我也感觉到了，自从天空开始下雨后，那种淡淡的烦躁感总是萦绕不散，也许你也有相同的感觉，可我们现在非得冷静下来不可，此地不宜久留。”

接笏愤怒的视线和她平静而幽深的目光相接，他像是从她瞳孔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形象一般，表情微微扭曲，过了一阵，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抱歉，我刚刚失态了。”他的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你说得是，现在最紧要的是寻得一处避雨之所”

达成共识后，两人分别扛起辛西娅和普特尼，不得不说，再加上一个人和多一份行李的重量，吴瑕走起路来显得有些狼狈，她哀怨地看了一眼旁边显得轻松自如的接笏，咽下满心的不甘。

树木都已经干枯，光秃秃的枝桠显然不能起到任何遮挡的作用，克洛塞尔，这位素未谋面的魔神，还真是挑了个好时机。

不用顾忌辛西娅和普特尼两人，他们开始在雨中用尽全力向前飞驰，尤其是吴瑕，虽然从来没有尝试过，但她发觉自己竟然能轻易和接笏并驾齐驱，这确实令她震撼不已。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摸到了山脚下的岩体，两人停下脚步，都是气喘吁吁。

“这雨，实在麻烦……若非担心暴露你我，略施仙术即可轻松抵达……只不过这点距离……”

吴瑕扶着墙，同样有些艰难地问道：“这个地方……安全吗？”

他们如今藏在山体褶皱中的一处缝隙里，上面一块突出的岩体正好成为了天然的屏障。总算逃脱了大雨的掌控，接笏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囫囵着点了点头。

将辛西娅和普特尼放在地面上，接笏再一次重信观察了两人的情况，最终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怎么样？”吴瑕还是有些担心。

“无碍。”接笏摇了摇头：“发现的及时，刚刚我们又尽量将他们两人全身都包裹起来，避免淋更多的雨……再过一阵应当就能醒来。”

“呼。”她的肩膀一松，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你说，克洛塞尔这样做的目的会是什么？”

“这座山里，应当有天空教的军队驻扎。”接笏拍了拍坚硬的岩壁：“虽然他们考虑到克洛塞尔的能力，已经尽力做了防范，但这雨水一定会污染周围的水源。”

“且观其变，这只是一个开始。”他望向仍在不断滴落雨水的天空：“这些天空教的军队很精明，善用山险构筑城寨，但唯独漏算了一点。”

“人可以建造固若金汤的堡垒，也可以储备支持长久作战的粮草，但——人不能不喝水。”吴瑕边说边悄悄看了辛西娅一眼，果然在山中驻扎的正是天空教的军队。

“我们要想办法打断克洛塞尔的计划吗？”她忍不住问道。

“不，这正是观察对方能力的好时机。”然而接笏却像是一眼就洞穿了她那些隐秘的心思，严肃地说道：“诚然，我们是在护送天空教的圣女，但吴瑕，别忘了这只是出于别的考量，这并非意味着我等当与天空教的护教军同心同命。”

看她哑口无言的样子，他像是有些无奈般继续说道：“这些人已投入战场，即便有我们庇护一时，他们也必将迈向其它战场。救之一时或可，救之恒难，我等终究只是过路之人，并非属于任何一方。”

吴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但这次接笏却好像并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意思。

“你看上去似乎并未完全消除疑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以至于难以启齿？”

她的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不，不是疑虑……只是一些幼稚的不安。”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不经意间略过的，名为米娅的少女眼神失却光芒景象甩开，她努力振作精神：“你说得对，这是战争，不是什么小孩子的家家酒，我得适应这一点。”

对此，接笏的态度却忽然转变，眼神出乎意料地和蔼许多。

“原来如此。抱歉，可能因为你一贯表现的太成熟了，我都快忘了这也许是你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没关系，对于你我这样不同于寻常之人来说，怀有对他人，特别是普通人类生命的敬畏，是件好事。”

是这样吗？吴瑕不由得回想起那个好像已经十分遥远的午后，天空晴朗得和那些之后发生的事情仿佛毫不相干。但她还记得，当时她浑身冰冷地沐浴在阳光下，只觉得阳光能这么温暖真是太好了。

“说实话，我不太清楚我是否对生命真的抱有敬畏。”她苦笑道：“我甚至不知道那种感觉是出自敬畏，还是只不过出自我自身的软弱。”

“他们快要醒来了。”接笏注意到辛西娅的眼帘微微颤动着，那是人快要从沉眠中苏醒的前兆。

他最后看了一眼吴瑕，目光笃定：“我无法看到你内心真正的想法，毕竟我没有那样的力量。然而，于我观之，你绝非弱者，弱者又岂敢迈入此途。”

这时，自天穹而落的滂沱大雨渐渐收敛，清凉的风送来新的讯息。

忽然间，原本阴郁的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阳光重新照在了大地之上。辛西娅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普特尼还在沉睡着，但只有吴瑕能听清一旁接笏的低语。

“江河湍急，远超人寰所及，凡人不可离水。短短几时，山险中之驻军，只怕已半数倾颓。”他凝视着天空，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她听：“克洛塞尔，马上便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