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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桃花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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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潦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勾去了她全部的力气,唯有拽紧了自己的裙裾,才不至于面上露出端倪来。

他竟以为这个签文是她让人安排的?

是的了,她这般爱慕虚荣之人,当初在在贫苦至极选择抛弃他,践踏他的真心,嘲笑他的志向,现下势利自负,在他功成名就之后,处心积虑接近他,又有什么奇怪呢?

秦泠苦笑了一下道:“妾身从不敢有此妄想。”

她负了他,对他亏欠良多,怎么会想要攀附他?

自从下定决心和离之时,她就从未想过两人往后还会有任何牵扯。

李潦生冷哼了一声,明显并不相信她的话。秦泠知道不管自己如何解释他都不会信,她就不该出现在他眼前。

此时,大殿走进来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虽没有逾矩行为,但看得出来是新婚夫妇。两人眼神相触,便抑制不住地傻笑。

那两人的轮廓一点点松弛,在大殿昏暗的光线下,模糊成了两个被埋葬在记忆中的人影。

他们也诚心在佛前跪拜过,求岁月静好,求子嗣绵延。

秦泠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真蠢啊,”身后的人低声感叹,“真心可换不来真心。”

秦泠眼帘低垂,睫羽微颤,看不清她的神色。

许絮见秦泠情绪低落,想来定是方才的签文惹了伤心事,于是走过来低声安慰道:“姐姐,可别伤心了。我那签文正面是雪中送炭,反面是雪上加霜。左右都得遇雪,我可没说什么。”

秦泠笑道:“无事,只是那签文让我想起来我有支金钗不见了。”

“原是身外之物,我明日就将我的妆奁送去,随姐姐挑,”许絮扶着着秦泠的手臂豪气道。

等秦溪儿和林清莘告谢了慧行大师,许钰见众人都已问完,走过来道:“时候尚早,我那还有两壶好酒,不知三叔和林夫人可愿意赏脸?”

秦泠目光下垂,心知那签文触了李潦生的逆鳞,他怕是不会去了。

身后之人笑了笑,走到了前面,漫不经心调侃道:“我竟不知你们韩地有清晨饮酒的风俗?”

众人一起出了观音殿,秦泠走在最后,召来青缇做了吩咐。

伏龙寺从百年前就开始修缮,有九进四重院落。

秦泠和秦溪儿住得厢房已是非常宽敞舒适。韩三王子这样的贵客,更是有单独的阁楼庭院,庭院内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塘。

众人刚进了屋,外面就下起了暴雨。

这雨来得又急又大,像是九天之上裂开了口子,天上的河水全部倾泻到了人间。从阁楼的窗棂往外看去,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就像被水浸染的水墨画,淡了颜色。

“真是巧了,若晚一步,得浑身湿透了,”许钰坐到了上首左侧座位。

秦溪儿和林清莘自是坐在末席。许絮刚想上前,就发现李潦生已经先她一步,坐到了坐垂首。虽说他们私下宴聚,没什么好讲究的,但按理李潦生应该坐上首才是。

许絮只好坐到了上首右侧。

秦泠则坐到了右垂首,正好面对着李潦生。

众人刚坐下,婢女上前端来金盆给众人洗手净面。许钰挥了挥手,立即有婢女端了盘子进来,在众人面前摆上酒水和果子。

许钰想起秦泠所托,看着林清莘道:“三叔应是见过林少夫人和秦小娘子的,但没见过林家小公子。林小公子可对三叔仰慕已久,趁这机会,可要好好请教一番。”

林清莘一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潦生,听到许钰引荐,连忙行礼道:“小生,小生林清莘,拜见淮扬侯。”

上首的许絮笑出声来:“林小公子不必紧张,三叔可是最不正经的。”

李潦生看着林清莘,语气柔和:“林小公子可习武?”

“会,会一点,”林清莘额上都出了些汗,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镇定下来,“我大哥教我了一些。”

众人都露出疑惑的神情,就连秦泠都抬头看向林清莘。

林家大公子一直缠绵病榻,怎么会教他习武?

林清莘连忙解释道:“我大哥还没生病的时候是会武的,虽看起来文弱些,但剑术是不错的。”

“是啊,林家也是世家,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你大哥?”许钰本是无心之语,但问出口方才发觉有些不妥,倒像是变相说人家没有成就事业一般,未免有些刻薄了。

林清莘不曾怀疑许钰的用心,但不想别人看低了林辞,有些心急道:“我大哥以前是谋士,他在楚地。。。”

“清莘,”秦泠打断他。

许钰和李潦生的神色都有些异样。要知道直到牧野之战,楚地都是东平王的地盘。若林家大公子是在楚地当谋士,那岂不是给东平王当谋士?

当年群雄逐鹿中原,最有望问鼎至尊之位的并非当今圣上,而是东平王。东平王先攻入都城,杀死了前朝皇帝,分封了跟随他的十三路诸侯。

皇帝被东平王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一直缩在业地,直到李潦生横空出世。

当今皇帝一直求贤若渴,只要那些谋士将领愿意投靠于他,就算曾经对立,也既往不咎。但他唯独对东平王旧部不留情面,全部斩尽杀绝。

朝中上下但凡跟东平王扯上一点关系就风声鹤唳。

林清莘也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低下头来。

气氛有些沉闷。

秦泠笑着道:“先夫并非当世豪杰,全靠家族蒙荫才苟全于乱世,身体康健之时,曾在到处行商,被歹人强行扣押在楚地一年多。清莘年纪小,很多事都记不清。此事陛下也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许钰跟着找补,举起手中酒碗道,“幸好天下一统,河清海晏,我们才能在此喝酒。大家共祝一杯。”

众人举起酒碗来,一饮而尽。

此时婢女通报,青缇抱着漆木食盒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端着食盒的侍婢。

秦泠起身接过侍婢手中的食盒,款款走到许絮面前道:“我听闻溪儿说四翁主喜欢吃糕点,闲来无事便做了一些,不知味道好不好,只当是献丑了。”

说罢,她揭开食盒,拿出一盘精致的糕点摆在食案上。

许絮拿起一块状似荷花的糕点,酥皮做得花瓣娇嫩欲滴,花心一点颤巍巍的黄,竟比真荷花还要清丽脱俗,不禁惊叹道:“原先听说姐姐女红了得,没想到厨艺更是一绝。我要是个男子,定要娶姐姐这样的。”

秦泠又拿出一盘来摆到许钰面前,许钰看着糕点也赞不绝口:“我们韩王宫的厨子只怕也没这个本事。”

“三王子也太给妾身情面了,”秦泠笑道。

秦泠又走至李潦生跟前,按动上面的环钮,将食盒上面那层空屉拿下,在下面那屉拿出一盘来放在李潦生面前食案上,垂眸道:“不知将军可愿赏脸?”

李潦生看了一眼那盘糕点,目光陡然一滞,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她。

秦泠对上他的目光,心头跳了一下。

这盘糕点里有桃花酥。

那个时候他们还很穷,只能在铺子前瞅一眼,甚至不敢多看。等他赚了钱,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添置新衣,就全部用来买她爱吃的桃花酥。

记忆里的桃花酥永远都有他的气息。

那铺子紧俏得很,寒冬腊月里,就为了那一口吃食,他早早就去风雪里等着,买到了就捂在怀里,生怕被凉硬了不好吃。

他每每都看着她吃,偏说自己不爱,还说这不算什么,以后他要带着她吃遍全天下的山珍海错。

她总是将桃花酥掰开一半递给他,说贫苦也好,富贵也罢,都要同享。

原本这盘糕点里是没有桃花酥的。

食盒被带进来是要通过层层检验,确认无异。解药被放在了上屉的夹层里,只要按动环钮,就会倒进下层的糕点上。

从观音殿里出来,秦泠就让青缇把将溪儿那盘的桃花酥挪到了下屉。

她好歹是个势利自负之人,既做出了负心之举,又为何要抱有妄念,还要人家来认清自己,未免有些可悲可笑。

就因为那点妄念,她才会心存侥幸,她明知道怎样能让他吃下含有解药的糕点。

秦泠俯下身来,纤细白皙的手捻起一块桃花酥,将那粉香的糕点掰开来,递给李潦生。

这是他等了一夜才堪堪买到的桃花酥,是他带回来都舍不得吃一口的桃花酥,也是被渐渐凉到冰冷,被她弃之如敝履的桃花酥。

是他的真心。

也是她负心之证。

等待变得格外漫长,雨敲打着窗子,发出“沙沙”的声响。窗户没有关严实,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冷风携着雨落进了屋内。

雨声太大,掩去了屋内的声音。

李潦生笑了笑,拿起那块桃花酥,塞进嘴里。

他吃得很规矩,姿态优美,举止投足都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就好似从前那个满嘴胡塞,狼吞虎咽的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秦泠轻舒了一口气,正欲起身,忽然听面前之人冷冷道:“真是难以下咽。”

口中的甜勾出心中的苦和恨来。

李潦生嘴角噙着笑,眼中却似幽深的渊,藏着几欲翻涌而上的浓烈情绪。

他根本不意外,她这么一个爱慕虚荣的人,说什么都过去了,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他都快忘记她当初的决绝,忘记了自己的剜心之痛。

在那些难熬的日夜,他立誓要建功立业,让她后悔离弃他。多少次命悬一线之时,他都凭着这一口气,这一点执念,从绝境中爬出来。

他要立不世之功,要成万人敬仰的英雄。

要她臣服。

她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企图用旧情抹平过去的一切。

他看着她掰开那桃花酥有多心悦,如今就有多恨,恨她弃他而去,怨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去寻他,偏偏等到他富贵加身才费尽心思接近他。

面前的女子不仅没有露出半点失望,反倒舒了一口气,朝他莞尔道:“多谢将军指点,妾身回去好好改进。”

李潦生凤眸微眯,想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招。秦泠只对他点了下头,就回了席位,低头垂眸,仿若无事发生。

侍婢上前将木窗关上。

许钰拍手道:“这糕点理应配好酒,把我的桃花酿拿出来。”

一旁的侍婢重新给众人斟上美酒。

“林少夫人是哪里人啊?”许钰问道,“我们韩地是没有这种糕点的,这味道似乎和都城的糕点也不太一样。”

秦泠犹豫了一下,回道:“是青州人。”

“巧了,三叔也是青州的,那岂不是老乡?”许钰似乎想起来,“青州可是三叔的伤心地,幸好偏远得很。”

说到这,许絮就不困了,她好奇道:“最近传得沸沸扬扬,我也是好奇了,三叔的前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谁会不好奇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抛弃李潦生?

李潦生喝着热酒,余光里瞧着某人静如深潭的身形,顿时生出几分不快。方才借旧情接近他,现下又像事不关己,不去当细作真是可惜了。

“她嘛,”李潦生懒懒地抬眼,漂亮的眸子直勾勾看着秦泠,“和林夫人倒是很像。”

屋外的白光一闪,天上忽然炸下滚滚惊雷。

秦泠的手一抖,手中的酒碗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一道雷光闪过天际。

秦泠看向李潦生,他微勾唇角,眼中尽是冷意,在炫目的白光下,仿若恶鬼附身。下一秒,屋子陷入昏暗,他的神情又变得柔和,仿佛刚刚的挑衅是秦泠的错觉。

屋内一片死寂,屋外雷声阵阵。

秦泠看着地上的酒碗,手指微微蜷缩。她妄图揣测他的心思,私以为李潦生绝不会行报复之事,更不屑于将两人从前的关系说出来。

他也许本不想与她计较,但她偏偏又重提旧事。

她只晃了个神,就镇定下来。

如若李潦生真想揭露他们的关系,大可以直言,而不是说什么相像。他是想要敲打她,让她不要再生多余的心思。他若心有不快,想要治她,易如反掌。

秦泠先给赔了罪,而后道:“将军这是说笑了,妾可担待不得。”

担待不得?

李潦生转了转手上的酒樽,酒液跟着摇晃,却丝毫没有溢出,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陷入了回忆:“她的模样、身段都和林夫人很相似。不过她性格泼辣得很,三天两头就会训斥我,还会拿着扫帚抽我呢。”

空气仿佛又重新在屋子里流动起来,一旁的婢女上前打扫了地上的残渣,给秦泠换上了一盏新酒。

许钰瞪大双眼,虽说韩王宫中的女子也没有多规矩,但他也从未见过拿着扫帚抽丈夫的妇人,惊奇道:“竟还有这样的妇人?”

秦泠眼皮跳了跳,还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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