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11章 第十一章 棋子(1 / 1)

加入书签

燕王妃和燕王太子被一道送去宗亲府,燕王府自然乱成一锅粥。先是怕受牵连的家仆收拾铺盖跑路,再是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宾客在府中乱窜。

秦泠这时已经趁乱出了燕王府。

在燕王妃被抬走之后,跟随她而来的那群人自然就散了。

宴会上见过的白胡子老者带着一个壮健的仆妇从角门那走出来,说自己是奉淮扬侯之命来接她们,又说秦溪儿和林靖已经出了燕王府,让她不用担心。

白胡子老者让仆妇将许絮送入一条小巷后,转身与秦泠道别:“夫人,林家的马车停在桐花街,从这往右拐,走几步就到了。”

“皇后明日可能会宣夫人入宫觐见问询此事,”老者提醒道,“夫人要早做准备。”

秦泠有些不明,但还是道了谢,犹豫了一下问道:“阁下可是长孙先生?”

长孙先生摸着自己的白胡须,微微颔首,便离去了。

秦泠上了马车,秦溪儿和林靖早就在车里。

秦溪儿抱着腿,将头埋在双膝之间,听见声音才猛然抬起那张满是哭痕的小脸,一下扑到了秦泠的怀里:“姐姐,你去哪里了?”

秦泠摸了摸她的头。

一边的林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靠在一个漆木凭几上歇息,束发的头冠被搁置在一旁,三千青丝倾泻而下。

秦泠注意到地上的羊毛毯竟有一滩血迹,顺着那血红往上看去,林靖白皙的手臂上赫然有道长长的伤痕,还在往下流着血。

只是他神色如常,好似不是他在流血一样。

“靖儿,”秦泠声音有些颤抖,上前抓住林靖的手臂,他为了恢复神智,竟割破了自己的手臂。

林靖抚上秦泠的手安慰道:“我无事。”

秦泠抬眸担忧地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神平静至极,但那种平静下似有暗流涌动。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了手。

林靖闭上了眼,手臂上的痛楚让他清醒了不少,温声道:“嫂嫂,不必自责。”

秦泠俯身在一旁的箱笼翻找。

秦溪儿已经吓糊涂了,全然不知林靖受伤了。她遇见林靖的时候,他看起来只是着急了些,到处找秦泠,并无任何异常。

她急忙跟着秦泠一道在箱笼中翻找,最后找出一件深衣。秦泠将深衣给裁剪开,给林靖简单包扎上。

马车行至一半,忽然缓缓停了下来。

“林家少夫人可在车内?”那声音颇为清朗。

秦泠撩起车帘,马车旁站着一个模样沉稳的年轻男子。

秦泠认出他是韩国三王子许钰,他不似燕王太子那般纨绔做派,身着素色的直裾,袖口收紧,神情肃穆,举止稳重。

“今日多谢夫人搭救,”许钰拱手道。

秦泠微笑道:“不过是碰巧罢了,殿下还是该谢的是淮扬侯。四翁主可平安?”

“絮儿已经醒了。夫人不要推辞,絮儿已将事情向我讲明,若不是夫人救下她,恐怕,恐怕,”许钰说到许絮,眼眶微红,顿了顿继续道,“那燕王妃是算错了。名声事小,无人会因此苛责絮儿。只是絮儿向来是宁为玉碎、不肯罢休的性子,若真被欺辱,定会以命换命。”

“夫人的恩情,我和絮儿都不会忘记,”许钰语气有些激动,“夫人若是有任何要我帮忙的地方,我绝对义不容辞。”

许钰说完后,看向车帘后的女子,她眉目浅淡,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她说道:“我确实有件事想求殿下帮忙。我听闻淮扬侯与韩王是结拜兄弟,不知殿下能否为我引荐淮扬侯?”

见许钰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秦泠笑了笑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小公子就为了去朱武大街看淮扬侯冲撞了燕王太子,结果淮扬侯没见到,还白受了惊吓。就因此事,他一直萎靡不振。我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事。若殿下能引荐淮扬侯,只要能见上一面,我都感激不尽。”

无论如何李潦生都已经中毒,不论她如何解释,都是她亲手将毒酒端给他的,怕是死罪难逃。且她是为了给燕王太子下毒,在毒效发作之前,绝不能将李潦生牵扯进来。

李潦生身上的毒不仅要解,还得解得神不知鬼不觉。

秦泠见许钰有些犹疑,继续道:“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若殿下觉得为难,也不必放在心上。”

许钰听了之后,立即道:“我倒不是觉得为难。只是我深知三叔的脾性,若与他直说,他会说不关他事。若夫人信我,等我消息,我定会安排妥当。”

秦泠也想到了这一层,若许钰直接问李潦生,他肯定是不愿见她的。

她笑着道:“那就有劳殿下了。”

秦泠回府后,先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燕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夫人当然也听到了动静,此事对林家来说算得上是件好事。秦泠隐去自己跟随燕王太子,只说是自己见着四翁主身体不适,自持会点医术,结果恰好撞破了燕王妃施的毒计。

至于李潦生为何出手相助,自然是因为韩四翁主。

秦泠刚刚说完,黄管事便进屋向老夫人禀告了燕王妃和燕王太子的处置。

宗亲府不知该如何处置,奏请皇帝裁决。

听说皇帝听闻此事,先是大笑不止,直到淮扬侯入宫觐见,不知淮扬侯说了什么,皇帝发了大火。王皇后亲自下令斩燕王太子右趾,让燕王妃禁足思过,勒令等两人不日回燕。

燕王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这个处置已算得上严苛了。

老夫人一直摸着手中的佛珠,也未多说什么,倒是问起林靖的伤势。林靖说是自己喝多酒,不小心被利器给划伤了。

秦泠一路走过回廊,回到春归院。

一进门就看见秦溪儿伏在庭院的石桌上,似乎睡着了。

乌金西坠,凉风习习,也不知她怎么睡得着?

想来是困极了。

秦泠将她叫醒,让青缇拿了外衫给她披上。

秦溪儿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跟着秦泠进了屋道:“姐姐,姐夫救了我。”

秦泠扶着门框,神情微滞,转身问道:“溪儿,你方才在说什么?”

秦溪儿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虚捂住嘴道:“我是说淮扬侯。”

秦泠声音放缓,柔声道:“你方才说淮扬侯救了你?”

秦溪儿点头,讲出了来龙去脉,还不忘说道:“我知道名声事大,所以不论王娘子如何逼我,我都没有说四翁主中无灵散之事。”

“幸好遇见了淮扬侯。”

秦泠缓缓扶住凭几,坐下身。怪不得长孙先生说皇后会宣她入宫觐见。

王娘子势必会告知燕王妃和王皇后。王皇后自然会以为林家掺和了进来。更重要的是,王皇后绝不会认为,李潦生帮秦溪儿,是因为他古道热肠。

她一定会怀疑林家和李潦生的关系。

秦溪儿看着秦泠脸色不好,有些懵懂道:“姐姐,我们要不要去给淮扬侯道谢?”

秦泠看着秦溪儿,脸色有所缓和,摸了摸秦溪儿的头道:“溪儿,你去歇息吧,你今日做得极好,其余的事都交给姐姐处理。”

秦溪儿在出门前回过身,踌躇再三后问道:“姐姐,淮扬侯是个极好的人。”

李潦生当然是极好的人。

秦泠独自坐在榻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天完全黑了,屋子陷入一片昏暗,她才在房中点了灯,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木盒里只有一个红色的剑穗,剑穗依旧很齐整,只是时日久远,有些褪色。剑穗顶端的结绳上系上一颗苍绿色的山玄玉珠,玉珠上有细细的纹路。

她从盒子里取出剑穗,对着灯光缓缓转动,留下了一圈阴影。

秦泠天还没亮,就起床梳洗,等候着被传唤。宫里来人宣她入宫,林靖刚好下朝,他没有多问,只是嘱咐了秦泠几句宫中规矩。

天色微亮,京城内起了一层薄雾。

从宫门口向皇宫看去,层层叠叠的殿宇就像隐匿在祥云之中的天宫,恢宏壮丽。

秦泠下了马车,由宦者引入宫中。宫巷两旁的高墙离得极近,天空被挤压得只剩一丝缝隙。

长乐宫共有十二座殿宇,宫门重重,廊腰缦回,不时有神情木然的宫人走过。秦泠到了殿门前,宦官进去通传,没过一会,便宣她入内。

秦泠走进大殿,微微一怔,李潦生和皇帝正坐在棋盘前对弈。两人的关系果真像传闻中一般亲密,两人这对弈喝酒的随性模样,不像君臣,更似父子。

李潦生咳嗽了几声,秦泠心中一紧,明知道他体内的毒不会这么快发作,但还是抬眼看向他,李潦生也向她望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相触的刹那便移开。

皇帝生得高大魁梧,燕颔虎须,他双腿岔开,撸起袖袍,眼神完全落在棋盘上,压根没有看秦泠。

但秦泠还是能感觉到天子威仪,不自觉屏住气息。她也不敢多看,连忙跪下行礼。

“平身,”皇帝挥了挥手。

宦官引着秦泠走到殿内的屏风后,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坐在榻上,她头上没有任何钗饰,却有一种只有上位者才有的气度。

秦泠知道这就是王皇后,跪下行礼,王皇后伸手将她扶起。

秦泠曾在正旦宫宴中远远见过皇后,但都看不真切,今日才看清她的模样。

王皇后是极为明艳的长相,双目有神,长眉入鬓,看不出是暮春之年。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皇帝宠爱年轻的妃子,以为王皇后早已年老色衰。

王皇后看出了秦泠的怔愣,白皙的手指抚过姣好的面庞,轻笑道:“外面都是怎么传我的?”

秦泠低头回道:“天下人都说皇后是母仪天下的样貌。”

王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道:“老了,旧人哪里抵得过新人?”

这新人可不就是在点椒花夫人?

秦泠头皮有些发麻,缓声回道:“皇后美若神仙妃子。旧人没有皇后的容颜,新人没有皇后的气韵。”

“真长了张巧嘴,”王皇后拉着秦泠坐道了身后的软榻上,语气忧愁,“我那个妹妹若是有你一半灵巧就好,尽给我惹出事来。”

王皇后从旁边的宫婢手中接过一件半旧的深衣道:“我听说你女红了得,你帮我看看这个花纹,可能补好?”

秦泠接过那件旧衣,摸了摸有些破损的花纹。

王皇后让她补衣,是有亲近之意。

王皇后特意安排皇帝和李潦生在旁边下棋,恐怕有两层缘由。

一来就是在皇帝面前与她亲近,示意自己不会因燕王妃之事对林家心存芥蒂。

二来李潦生竟对秦溪儿出手相助,定让她起了疑心,她从不知李潦生竟与林家有瓜葛,所以想要试探秦泠是否与李潦生有旧?

王皇后仔细打量秦泠后问道:“你为何头戴白花,可是家中有丧事?”

秦泠今日穿着浅色三绕曲裾,梳着垂鬓,乌黑的头发垂至腰侧,在发带处插了一朵不太显眼的白花。

秦泠低头答道:“今日是家夫的忌日。”

白子从指尖滑落,掉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无波的湖面荡出了层层涟漪。

外间传来皇帝大笑的声音:“落子无悔,落子无悔,你这下可输定了。”

“这棋子有点滑,”男子声音琅琅。

秦泠对外间的动静置若罔闻,专注地看着旧衣上的针织,与王皇后细细讲这针法有何特别。她没有觉察到王皇后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层深意。

王皇后摸着衣服,像是陷入了回忆,眼神变得柔和哀伤:“我总觉得这衣服缝缝补补还是能穿得。”

秦泠看这旧衣的质地,就知道这衣服已经有些年限了,恐怕是帝后还在珲县时的衣服了。

当年皇帝还未逐鹿天下,两人算是举案齐眉。后来皇帝征战四方,王皇后时而随军,时而留守后方,既是妻子,也是同伴。

她一步步扶持皇帝登上了帝位。

就在世人都以为帝后将是千古佳话之时,皇帝竟在登基之日,同时分封了王皇后和椒花夫人。

帝王三妻四妾无可厚非,皇后自然也不能表现出一丝不满。

她眼睁睁看着在本属于自己的册封之礼上,那个与她同甘共苦、海誓山盟的夫君牵着另一个更加年轻娇美的女子走在她的面前。

她能不恨吗?

秦泠看着面前这个亲和至极的尊贵女子。不论王皇后表现得多么平和,她都不信,也不敢信王皇后不恨。

她语气平和道:“妾身该学皇后娘娘的简朴才是。”

王皇后笑着说:“这么说来,你倒是没有留着旧衣的习惯。”

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王皇后的父兄都死在了战场上,甚至都未来得及见这天平盛世。王皇后就算想要离开,也不能离开,她怎么能自己父兄用命换来的富贵拱手他人。

她自然得留着旧衣。

她要熬下去,熬到太子登基,再清算这一切。

王皇后大概永远也不会相信,林晴根本不稀罕帝王垂青,也无心和王家争斗。

在封妃没多久,她就服用了绝嗣的汤药。

秦泠手上的针线没有停,一双巧手上下翻飞,让人有些目不暇接,她还能分出神来回话:“妾身是个俗人,只要有银两,就会去买新衣。”

“哈哈,你又下错了,这下你可输了个干净,”外间又传来皇帝的大笑声。

李潦生淡淡道:“臣的旧伤又犯了。”

皇帝不依不饶,继续嘲笑道:“你伤的是脑子吗?输了就是输了。”

“喝杯茶,”王皇后说道。

一旁的宫婢走过来接过秦泠手中的旧衣,另一个宫婢端来一个白玉杯,里面呈着碧色茶水。

秦泠接过白玉杯,她闻着这个茶香就觉出不对劲。

这茶水中竟放了无灵散,虽剂量不多,但秦泠太熟悉无灵散了。无灵散中有一味黄杞,会有一种清苦气味,这种清苦极容易被酒茶盖住,不仔细分辨不出。

“怎么了?”王皇后声音轻柔,双目含笑。

屏风外,皇帝挥手示意宦官上前收拾棋盘:“不是说下棋和打仗异曲同工吗?你这水平是怎么统领朕的百万大军的。”

他指尖夹着黑子敲打着棋盘,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说朕跟你打一仗,谁会赢呢?”

图穷匕见,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被扫入棋盒之中,细碎的声响在寂静之中尤为清晰,仿佛计时的沙漏,催人心魄。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