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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和离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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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午,淮扬侯府内。

“将军,是少傅送来的消息,”周东临递上一根竹简道。

李潦生接过竹简,鲁荣最后的踪迹就在城外的伏龙寺中。

传说当今太后多年不孕,就是在伏龙寺中求子嗣,求得真龙。因此这的香火极为旺盛,都城内的达官贵人们都常常去伏龙寺中祈福。

这个鲁荣没有升官进爵,居然当起了和尚。

“将军,是不是安排人去查?”周东临问道。

“恐怕会打草惊蛇,”李潦生道,“还是我找个由头亲自去。”

李潦生将竹简扔到一边,眼神撇到了桌上的一张请帖。

“这是燕王妃寿宴的请帖,”周东临知道李潦生除了丞相府以外,是不会去其他府邸的,于是道,“我这就去回绝了。”

“慢着,”李潦生拿起桌上的兵书道,“去回帖吧。”

周东临有些疑惑,再确认了一次:“将军,你这是要去吗?”

李潦生声音悠悠:“晋王案难道和燕王脱得了干系吗?”

周东临恍然,若说晋王谋逆,谁是最大的获益者,必定是燕王。当年燕王还不是诸侯王,在王皇后的举荐下带兵平定晋王的叛乱,被封为燕王,成为五大异姓诸侯王之一。

“还是将军思虑周全,”周东临道,“属下这就去回帖。”

周东临从房中出来,下了长长的台阶,路过的府兵停下,给他行了礼。他过了开阔空旷的甬道,远远就看见了高大的阙门之下走出一个人影来。

走近了,才看出来人是一个抚着白胡须的老者,老者见了周东临,笑道:“周长史。”

“长孙先生,”周东临停步点头,“近来身体可好?”

长孙先生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还能如何?长史,这么急,是打算去哪里啊?”

“去燕王府送回帖,”周东临说道。

“唔,”长孙先生点头,“将军肯定说是为了公务前往吧。”

“难道还有别的事情?”周东临奇道。

长孙先生笑着将手插入广袖之中,抬脚离去,声音飘远:“跟你说了,你也未必能懂。”

两封回帖同时递进了燕王府。

室内一片淫靡荒诞景象,燕王府的管事低着头,不去看那歌姬们拼命扭动的纤细腰肢,将两封回帖递到了燕王太子手上。

燕王太子先拿起李潦生的回帖,皱眉丢到一边,而后看着秦泠的回帖露出邪淫的笑容来。他上次听从王月瑚的建议,退而求其次去强抢秦溪儿,结果林府的护卫各个英勇,他派出的人竟未得手。

燕王太子数次未能得逞,实在窝火,谁能想到这肉直接就送到嘴边了,眼前的歌姬瞬间没了滋味,挥了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他拿起秦泠的回帖,细细闻上面的香气,心情舒畅了些许。

忽然,大门被踢开,一个身着华服,神情倨傲的妇人从门外走进来。

正打算退出去的歌姬们吓得全部匍匐在地道:“王妃饶命。”

燕王太子也慌忙起身,藏起了回帖,上前扶住燕王妃道:“母亲怎么来了?”

燕王妃看着满地狼藉,一把推开燕王太子,指着那群歌姬,怒不可遏道:“滚,都给我滚。”

“母亲,何必发火呢?”燕王太子道。

燕王妃指着燕王太子道:“你什么时候能替我省点心?你知不知道那狐狸精的儿子六艺样样精通,你父王疼爱至极。若被你父王知道你没有一点长进。。。”

燕王太子打断她:“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他敢不让我继承王位?也要问问舅舅和姨母答不答应?”

“你要是不喜欢三弟,派人将他杀了就是,”燕王太子轻描淡写道。

“你又如何知道你父王没有这个心思?”燕王妃道,“他有三个儿子,偏偏将你送来当质子。”

燕王太子满不在意道:“是你一天到晚说想念姨母,他这不是遂了你意吗?”

燕王妃想到这里就恨得牙痒痒,她每每提及姐姐,不过是想用王皇后来震慑燕王,没想到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顺坡下驴直接将她和燕王太子送到都城来。

名为探亲,实则为质。

“母亲来,到底为何事?”燕王太子有些不悦。

燕王妃这才想起正事来,坐到榻上道:“是时候考虑王太子妃的人选了。”

燕王妃叹了口气,燕王太子如今二十有三,早该婚嫁。奈何他名声太差,小门小户她看不上,世家贵女又不愿意嫁来,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谁愿意嫁我呢?”燕王太子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燕王妃如鲠在喉,半天才道:“这次寿宴,韩国翁主恰好随她兄长来京。”

燕王妃想起王皇后的话。

如今五大异姓诸侯王,韩王许定丰的根基最为深厚。而这个韩国翁主是齐王的小女儿,据说最受宠爱。若燕王太子能娶到这韩国翁主,燕王便无法撼动他的储君之位了。

“她能看得上我?”燕王太子有些疑惑。

“自然是看不上,”燕王妃撇了一眼燕王太子,“还不得我来替你谋划。”

燕王太子眼神迷离,口中涎水都要流出,激动道:“听说那韩国四翁主,可是个美人啊。”他摸了摸藏在身下的回帖,想着这世间的好事竟都让他给撞上了。

屋内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秦娘子,一宿没睡,”青缇小声道,“她什么都不吃,只喝了一碗安神汤。”

秦泠在门前站了一会,推门而入。青缇将门给带上,守在门外。

秦溪儿正躺在榻上,听见声响缓缓转过身来,看见是秦泠,缓缓起身。她的双眼红肿,神情也有些恍惚,下榻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个踉跄。

秦溪儿的居室布置得甚为精致,光照也极好,窗下角落都摆着盆栽插花。秦泠坐到了窗下的蒲墩上,看着桌案上已经枯萎的鲜花。

“这原是青玉姐姐帮我插得花,”秦溪儿边说边坐到了秦泠的对面。

秦泠收回目光,双手交叠在膝前,语气郑重道:“我有事要与你商讨,此事必由你来权衡。”

“我要为青玉报仇。”

“我当然会想出万全之策,但这世间瞬息万变,任何事都有风险,”秦泠的目光坚定平和,“倘若事情败露,你我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秦溪儿震惊地看着姐姐,她本能感觉到了害怕,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眼眶。

那可是诸侯国的储君!

她的眼前浮现出各种惨死的画面,嘴唇哆嗦了几下,最后低头道:“青玉姐姐是为我而死,我恨不能为她报仇雪恨。只是,只是我担忧会连累。。。”

秦泠打开面前的匣子,取出一卷绢帛,展开来递给秦溪儿。

秦溪儿捧着绢帛,看了又看,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泠。

这是张和离书。

秦泠苦笑了一下,这一纸和离书本是她的亡夫林辞留给她的出路。

林辞死前早就备好了一切。

那时林晴已经是皇帝的女人,林辞预感到林家往后处境艰难,稍有不慎便是倾灭之祸。他说,秦泠本就不是林家人,又何必卷入其中?所以他趁自己还有余力,便写下了这和离书,请人做了公证。一旦林家遭遇祸事,秦泠便能凭着这和离书,一走了之。

他如何又能想到,这和离书竟被她用于保全林家。

这和离书上还残留着点点血迹。

秦泠摸了摸那血迹,轻声道:“这和离书是五年前写下,那时都大业还未立国,更无燕王。我没有子嗣,又是寡妇。何况还有椒花夫人从中周旋,这份和离书足以使林家与我撇清干系。”

“那王家会不会趁机报复?”秦溪儿目光犹疑。

“难道害怕报复就能躲过一切吗?”秦泠反问,“燕王太子先是将清莘押在燕王府,又想要对你我下手,难道是我们先去招惹得他吗?”

“何况王家嫡系子嗣单薄,若能废掉燕王太子,皇太子未来便少了一位重要的助力,燕国内部势力重新角逐,说不定还能让王皇后失去对燕国的掌控,”秦泠顿了顿道,“遭些罪又算得了什么?”

秦溪儿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满脸泪痕道:“姐姐,青玉姐姐本就是为了护我而死,我自是愿意的。”

青缇一直在门口等着,见门开了,连忙迎上去,见秦娘子坐在床榻上有些魂不守舍。青缇知道秦泠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必定是为了自己好,决意不去打听。

她将手上早就备好的帷帽递给秦泠,担忧道:“少夫人,还要去吗?我让人将车备好了,可过一会要下大雨了,到底是不方便。”

秦泠戴好帷帽,说道:“下雨才好。”

下雨了,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都城内,上有东西坊,下有南北庄。

这说得是都城里的四大集市。东西坊都在热闹的大街上,南北庄则在城废弃旧河道里。

大业开国,一切都百废待兴。皇帝提倡休养生息,因此经营环境相对宽泛自由,这也导致了许多灰色地带。

南北庄子里便是些见不得天日的买卖。

秦泠从旧河道进去,下了几十层台阶,便到了南庄。

周遭阴冷潮湿,不像叫卖声不绝的东西坊,这里只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每个店铺前面都立着一个巨大的青铜灯炬,但不见人影,仿若鬼市。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家药铺前,撩开各色毒果串成的珠帘,进到了里间。

“稀客,稀客,”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药贩从药柜下冒出头来。

秦泠将一张半黄的纸递给药贩,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药方。

药贩看了半天也没能看明白,抬头问秦泠,“用来做什么的?”

秦泠道:“治病。”

药贩摇头道:“你是知道规矩的。杂家敢做这生意,便不怕丢命。你若不说,那杂家只能不做这生意。”

这南北庄的规矩说来也简单,若是你要行不轨之事,要么这计划得天衣无缝,要么你已经想好金蝉脱壳之法。只要店家觉得不会查到他身上,或愿意担这个风险,便会与你交易。

秦泠盯着药贩看了一会,而后说道:“黄苓、干姜、人参、黄连、五敛子,本是泻心丸,能够压制其他药草气味,喝完后头晕,面颊通红,与喝酒一般。”

“再辅以商陆、九香虫、诀明,前期会咳嗽,最后高热难退,可致失心症。”

药贩看了眼秦泠,笑道:“那不是与疫病症状相似?只是这失心症罕见多了,若那庸医当疫病来治,病情估计会变本加厉,再轻也是个痴症。”

秦泠从来没想过要燕王太子的性命,他怎么能那么轻松就死了?她要他生不如死。

更何况燕王太子是诸侯国储君,若他死在都城了,燕王必定会讨要说法,到时廷尉府不惜一切代价彻查此事。

再者,燕王太子只要还留有一条命,就算痴傻了,燕王妃和王皇后都会设法保住他的储位,但是燕王会容忍一个痴傻之人做储君吗?他们势必会起内斗。

秦泠在查阅医书时,偶然发现了这个法子,症状与都城里的疫病相似。燕王太子最是喜欢出入那些烟花柳巷,其实他会得疫病,并不稀奇。只是若太医们采用医疫病的方子来医失心症,燕王太子不痴也难。

这个方法不仅能让下毒之事瞒天过海,还能留着燕王太子的命。

药贩继续问:“那这味芙姜定是用来压抑药性。”

秦泠点头道:“七日后才会毒发。”

药贩啧啧称奇,将那药方看了又看道:“你是如何得来这个方子?”

“这就不关你事了,”秦泠道。

药贩也不多做纠缠,他将药方收起说道:“药倒是有现成的,不过你也知道这研磨、煎煮、过筛都颇费功夫。你何时要?”

“三日后,”秦泠见他有些为难的样子,取出一个金锞子放在桌上。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地下竟下起雨来,远近的青铜灯炬在雨幕中犹如鬼火摇曳。

“该是外面下雨了,渗进来了,”药贩从药柜下拿出一把伞,“你是贵客,可不能让你淋湿了。”

秦泠也未推脱,接过伞走入雨中。

不远处的雨水与血水混在了一起,几双黑靴踩进了血水中。

一个断了手的壮汉倒在地上不断哀嚎着,这壮汉虽长了张中原人的面孔,但他的眼睛却是浅蓝的。他捂着自己的手用蹩脚的中原话苦苦哀求道:“大人,求求你,饶我一命。”

他面前站着的是几个身穿锦服的男子,锦服上的花纹轻细靡丽,好似毒蛇的华丽鳞片。

都城中的奸恶之人最害怕的不是廷尉府,而是可代天子行事的绣衣使者。他们身穿锦服,手持长刀,越级办案,不讲任何情面。

但那壮汉所求的并非面前几个绣衣使者,他知道这些绣衣使者不会放过他。他的目光越向站在几个绣衣使者身后的那个姿容雅致的颀长身影。

那人看起来温和有礼,他身上的青色衣袍都已经被淋湿,可不见分毫狼狈,那染了雨的青衣仿佛一幅水墨,更显得他气度高华。

“大人,我都交代了,饶我一命吧,”壮汉望着那青衣公子,他觉得这青衣公子应当会好说话,但这青衣公子好似没听见他的哀求,出神地看着远处一个渐远的身影。

“你算是求错人了,”一个绣衣使者看着方才从壮汉身上搜出来的图纸,蹲下身对壮汉说道,“我们可是听这位的吩咐行事。”

“他才是真正的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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