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决而能和（1 / 1）

麟德殿前，一切如常。若非要说怪异之处，便是过于灯火通明了些。

“皇帝难道没有睡下？” 常正则眉头微皱。

不过一路走来，可谓十分顺利。内宫接应他们从南侧门悄无声息地入宫，与侯胜等人在御花园出口夹道汇合。李彦忠被几杯加了料的酒解决后，侯胜等人便狸猫换太子，将左威卫混入宿卫军中，一路也畅通无阻。如今面前只一个老太监，自然不必再客气。

待到进殿，常正则略微惊讶，容华公主也在！消息走漏了！

“但他们应才得到消息，准备仓促。否则，以容华的谨慎，在自己一行人刚到殿前就已围杀，万不会让他们见到那病中的天子。” 思及此处，常正则心中稍定。

“常泰，你与朕一同长大，诸多兄弟中，唯你我最为亲厚，没想到，也会走到这一步。你自幼读圣贤书，读到连礼义廉耻都没有了吗？于私朕是兄长，于公，朕是主君，见到朕，连礼都不行吗？”

常泰有些底气不足：“皇兄，若不是你派刺客要杀臣弟，我不会的。”说罢就低下头去。

“朕派刺客杀你？笑话，朕乃天子，若要杀你，自然是明旨赐死。即使不是，也有无数种手段可用。何必多此一举，还闹得满城风雨。且朕会蠢到，只派了一波根本杀不了你的刺客，并无后手？”皇帝怒极反笑。

蜀王豁然抬头，下意识便要跪下。

常正则见此，一把扶住蜀王，开口道：“男儿膝下有黄金！陛下，父王只是担心龙体，忧虑常燕王朝的传承旁落，乃履行自身宗亲之责。怕您受人蛊惑，将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罢了。”

皇帝又将目光转向披坚执锐的兵将，“侯胜，你是要做弑君叛国之人吗？还有你们，左威卫军，难道都是不忠不义之徒吗？”

天子积威甚重，兵士皆略有迟疑。侯胜也本能地心虚，后又发狠想着 “老子都走到这一步了，进，是封爵荣耀加身，退是死无葬身之地。妈的，赌它一把大的！”

思至此处，便有了胆气，朗声道： “臣不敢，只是不愿陛下一世英名，毁于女子之手！晋国公主牝鸡司晨，欲夺大位，蒙蔽陛下！皇室仍有直系男儿，怎能让女流之辈指点江山！臣只是作为一个爱国之人，清君侧罢了！左威卫军都是赤胆忠心之辈，不畏死，只谏君！”

“呵，那朕倒要听听，你们有何谏言？”

“陛下，臣以为，蜀王为宗亲之首，品行端正，应委以大位。晋国公主，应归于内帷！”常正则上前一步开口。

“那朕要是不允呢？”皇帝面含轻蔑。

“那，臣只好放肆了！”说罢，一片白刃出鞘之声，常正则面色硬冷，便要逼上一步，“陛下您不要逼臣，还是痛快让贤吧！”

容华面色一变，上前半步，伸手挡在皇帝身前。“巧言令色！侯胜，你明明是为自身私欲，却蛊惑他人为你卖命。若成，你独享风光，若败，在场所有将士一起被牵连。诸位，你们难道要以自身血肉，为他搭上升之梯吗？现在退一步，还来得及，父皇仁爱，必不会追究无辜！”

此言一出，一些士兵，相互对视，略有退意。这毕竟是抄家灭族的买卖。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诸位难道不想光宗耀祖吗？退一步？怕也是死路吧？”常正则朗声一呼，本有些动摇的士气瞬时大振。

眼见白刃逼至眼前。

“范宣亮！”皇帝扬声，玄羽卫得令从后殿涌出，与左威卫军对峙起来。

见此情景，侯胜大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就算死，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不枉来这一遭！事已至此，兄弟们，搏他一搏！”

皇帝皱眉，心念电转，“他们发起疯来，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到底安排得匆忙，玄羽卫并无压倒性的优势，最后怕多是两败俱伤之局。朕交代在这里无妨，但羲和，常泰也在。刀剑无眼，万一有变，扶胥不过襁褓幼儿，亦无可靠母族，宗室群龙无首，怕是朝纲不稳，祸乱天下。若北夷趁机来犯，大燕有亡之虞。罢了，终是时机不到！”

“朕允了！”众人一怔。

“朕会传位于蜀王，但羲和亦有参政之权。常泰，你继位后，亦不能屠戮子侄！两边各退一步，否则，朕固然一死，尔等也要留下性命！且你们并非只手遮天，若无诏书，你们拿什么令各方势力甘心臣服？这是朕的底线，你们考虑吧！”

这时，一个小兵挤出人群，附耳向侯胜说了什么。

侯胜面色一沉，低声与常正则道：“右威卫军已至大兴城，控制了所有街巷。宿卫军的卫怀安得御令，控制了宫城。速战速决为好。”

弑君逼宫本非蜀王所愿，今夜之举，实属无奈，如今自己既不用弑君，还得了大位，两全其美。羲和及笈不久，扶胥年幼，作为长辈，自己也本无取他们性命的念头。皇兄的提议，实在妙极。蜀王直接答道：“好！但请皇兄召集百官，当众宣读。”

常正则与侯胜对视一眼，并没有反对。他们现在也无必胜的把握。

按照原先计划，他们来到麟德殿时，陛下已经就寝，只有几个太监宫女。到时候，他们便以羲和，扶胥性命要挟，拿到诏书，收复朝堂。可谁知，估计是消息走漏，对方有了准备。回报说扶胥也无影无踪。如此情况，各退一步也好。

“扶胥无知小儿，但容华公主今夜必须要死！”，常正则与侯胜这一对君臣，在这一点上，颇为默契，一个担心自身权柄受损，另一个担心被报复。

容华公主虽羽翼未丰，其势力仍不可小觑。若让她活着出了殿门，便是放虎归山。加之常泰心软，再想杀她，并不容易。

在达成协议后，刚刚剑拔弩张的局势缓和下来，双方士兵稍微散开。容华扶着皇帝走到案桌之后，准备诏书，王义则领命去各府传旨，让六部九卿的官员前往紫宸殿朝会。常正则向身侧后方瞥去一眼，接着侯胜略后退进阴影。

变故发生在瞬间。弩箭破空之声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有一暗影裹着锋芒，直冲容华而来。

那弩箭来势极猛、极快，加之事发突然，殿上习武之人众多，却无一人来得及反应，除了那女子的父亲。

因为本能的动作从不需要时间。

“噗”，是箭没入皮肉的声音。

容华倒在地上，背后是一处椅角。她感到后背肋骨处一阵麻木，接着便是无尽的疼痛。一时觉得不甚真实，一切声音远离了她，仿佛她的灵魂飘在空中，旁观了这场悲剧。

“陛下！”

“皇兄！”

是王义和皇叔的声音，“父亲怎么了？” 容华刹那回神，只见父亲倒在自己身上，肩胛骨下方，是令人厌恶的红和心惊的银色。

“太医，周龄岐！”容华青筋暴起，声音由尖锐突变成嘶哑。

玄羽军迅速将二人围拢，双方首排士兵的刀剑几乎相交。

“朕没事。”他依靠着容华和王义，咳了几声缓缓开口，“常泰，带着你儿子出去等诏书吧。”

“皇兄，我” 蜀王欲张口分辨，此暗箭非意料之中，却被皇帝打断了。

皇帝盯着常正则与侯胜， “休要争辩，容华早已传令京畿道和右威卫军，就算你们现在动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不要为他人做了嫁衣！朕会遵守约定，在各位臣工面前传位蜀王，你们也能得一个名正言顺。朕执政以来，燕朝休养生息，有大兴之象。内乱不休，乃祸国事，朕决不允许！若你们还不知足，朕今日便与尔等鱼死网破！”

蜀王连忙拜倒，“皇兄言重了！臣弟这就去殿外候着！皇兄先安心让太医问诊吧！” 说完，便看向自己的长子。

常正则思量片刻，“陛下有疾，宗亲还是陪侍为好。”

见皇帝并未反对，便示意侯胜，率众人缓缓退至殿外。

“王义，去各府传旨，由右威卫护送，六部九卿的官员，即刻上朝。” 说罢，皇帝的身体便软了下去，周龄岐带着药童，随之跟进室内，搭起脉来。

雨已经停了，鸟叫断断续续，预示着天色将明。一夜喧闹，终于告一段落。

“殿下，陛下要见您。”王义和周龄岐缓步而出，一个躬身垂首，一个向容华微微摇头。

容华急走进内室，只见，曾经一代指点四方的帝王，现躺在榻上，脸色灰白，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羲和，不要怪父亲，朕呕心沥血数十年，休养生息，刚见成效。如今北有胡人虎视眈眈，南有禺国心怀鬼胎，这个时候，大燕内部，绝不能乱！我大燕内部，终是没有彻底肃清，安稳下来。”皇帝缓了口气，又继续道，“朕这个弟弟，性子仁和，也听得进话，不会下杀手的。只是，小心正则那小子。这是玄羽卫的兵符，范宣亮知道怎么做。”

“父亲！”容华双目通红，尾音颤抖。

“羲和，爹爹把一切托付给你。若有一日四海晏然，爹爹便可含笑九泉。常正则个性偏激，非贤德之相。你要好好教导扶胥，让他成为一代明君。”

“王义，让蜀王进来。”

容华的胸腔传来连绵不绝的疼痛，如有人将千万把钢针同时钻今骨头。她左手染着血迹，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蜀王随王义进入内室，殿内便只剩常正则与容华分立两侧，默然无语。亲情不复存在，只剩下权力倾轧、你死我活。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片刻，容华仿佛感觉自己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站在这里，不能倒下。

外间一阵躁动，是卫怀安率宿卫军余部来到殿前。

“陛下，起驾。”在咏唱一般的声音中，皇帝一行人缓缓走出， 。

紫宸殿，人影憧憧，不时有些絮语。有人神色不定，有人闭目不语，有人皱眉远望。这些人，都是凌晨，被一道圣旨从家中薅过来的朝中重臣。很多人一夜未眠，从昨日亥时开始，街上兵卒攒动，接着便是右威卫接管了城防，内侍传旨入朝。

“陛下驾到。”尖细的声音压下了猜测。

皇帝缓步走到御座。“诸卿平身。朕今日，立皇弟蜀王常泰为太子，予晋国容华公主常羲和议政之权，移居公主府，于二皇子扶胥有教养之责。”

大雨过后，闷热一扫而空，只剩下清爽。

容华一步步走出紫宸殿，身后有国丧钟响，一片混乱；眼前是碧空如洗，大雁高飞；耳旁有各种 “节哀” 劝慰；胸中是血气翻涌，愤怒难消。

容华一遍遍告诉自己 “再走一步，就一步”，直到她看见，清欢与周龄岐正向自己奔来。

之后的记忆只是片段：嘴中的腥咸，刺痛的胸腔，无力的四肢，杂乱的呼喊，无尽的黑暗。

《燕书·穆景本纪》：永安十八年，四月初十夜，左威卫军哗变，蜀王泰无诏入见。翌日，帝传位于皇弟泰，皇女羲和听政。后，帝崩于大明宫紫宸殿。

因左威卫军常驻于崤山，史称，崤山之变。

作者有话要说：“容华啊，你该长大，看看世界的残酷了。”

女主从此开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ps.最近韩剧看多了，满脑子“妍真体”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