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作多情（1 / 1）

晚霞映照着沉香阁院中四角凉亭，亭中一男一女面对而坐。

女子黛眉微蹙，朱唇轻抿，眉宇间尽是愁绪，一手托腮，黝黑棋子夹在葱白手指间举棋不定。

片刻后，棋子落在棋盘上，一阵微风吹过，掀起她鬓间长发飘飘，发间流苏钗头碰撞，清脆声叮咚作响。

“殿下，沈某是个直爽性子，有什么话就直说了，还望公主莫要怪罪。我已经在这儿下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棋，殿下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同沈某说吗？”

沈景明端坐，神情严肃，并未拿起一旁的白字，而是将目光从棋盘移至林宛脸上，带着疑惑不解。

林宛并未马上回答，动作优雅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看了一眼天边的晚霞，这才缓缓开口，“天色不早了。”

沈景明顺着林宛的目光看去，晚霞映了半边天，红通通一片，霞光映在林宛半张银质面具上，更添神秘之感。

自从他踏进永安王府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殿下始终只字不提重要之事，只是拉着他下棋。

他也不知道林宛是如何知道他十分酷爱下棋的，而且在下的过程中，似乎他的每一步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哪怕她会刻意装作在沉思的样子，但她落子的一瞬间，他能敏锐的感觉到她是早就想好的。

只是他猜不透，林宛到底是为何要请他过来，还专门下棋。

若不是因着这些疑问，沈景明早就走了。

“殿下，确实时间不早了，可否告知沈某究竟是何事？沈某还要回宫巡查，若殿下只是想要寻沈某开心，那恕沈某不能奉陪。”沈景明自认为最是有耐心的，可面对林宛如此行事，他猜不出半分缘由，也就没必要在这里同她浪费时间。

“沈大人莫要着急，过不了多久即使不用我说，你也会知道是什么事。”林宛瞧着沈景明已经按捺不住性子站了起来，非但没有生气，依旧从容不迫。

她等的人还没有来，现下还不能让沈景明离开。

林宛知道沈景明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但凡能引起他好奇的事情，他都会追查到底，无论是公事上的，还是其他事情。

所以她冒着被沈景明怀疑的风险，也要拉着他下了一个时辰的棋，目的就是等门外那位受尽别人的冷嘲热讽，让他也体会一下传言的厉害。

而这局棋只有沈景明能破，林宛就必须要留下他。

此时永安王府门外早已经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众人仰着头看这坐在门口最上面正中间的陆之衡单手摇着折扇，一袭白衣散在台阶上，全然一副风流才子样。

时不时抬眼从众人面前扫过，引得站在前排一众女子脸红心跳。

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林宛，哪怕是在这里坐上个几天几夜也无妨，左右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他要迎娶林宛，他来找自己的未婚妻又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他找林宛并非只是因着她退婚的事情，而是想要知道她为何会如此不待见自己，他哪里做的不对，让她如此厌弃。

想到这里，宋之衡心里颇有怨言，但也只能是将怨言埋在心里不能言说。

毕竟前世他亏欠林宛太多，即便今世她并不知晓前世的命运，可他知道，他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重蹈覆辙。

自从他重生回来之后，所走的每一步棋都是为了林宛，即便有些事林宛并不知晓，宋之衡也并没有打算告诉她，可说到底他终归是不能强迫林宛做她不喜欢的事情，这违背了他的初衷。

宋之衡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对人软磨硬泡的程度，他承认前世的自己太过懦弱，尤其是在面对感情的时候。

重回一世，他无时无刻都想着要改变，不能再像前世那般无能，也不想任由事态发展，他什么都不做。

在永安王府门口坐了这么久，里面并未有一个人出来赶他走，同样，也没有一个人来让他进去。

如此看来，定然是林宛有交代，否则不会连永安王都眼睁睁的看着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宋大人，天都黑了，您还是回去吧，我看殿下是不会出来了。”

“是啊，宋大人，您这是何苦呢，天下女人那么多，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我听人说您来之前见着沈大人进去了，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许不是殿下同沈大人有什么事儿啊？”

“对啊，我亲眼瞧见沈大人进去的，还穿了便服，不像是去办公事。”

“没想到林宛竟然是这样的人，一边吊着宋大人，一边还找沈大人，真是不知廉耻，不知羞。”

“林宛没破相之前可不就是一副妖媚样么，又不是没见到过。我之前在裁缝铺听裁缝说，林宛身材极好，而且很会打扮，是个男的都会对她神魂颠倒。真是不要脸！”

“你怎么能这么说公主殿下，她是美人不假，可也是不可多得的才女，你怎么不说说呢？”一男子听闻几个女子在编排林宛，打心底里不服气，赶忙为她辩解。

此话一出，更是惹得在场偷看宋之衡的女子气愤得很，纷纷加入了唇枪舌战中。

“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道吗？她这是无德，还真当自己是个了不得？”

“长得那么妖，跟妖精似的，就知道蛊惑男人，还能有什么本事，也就你们男人眼睛长在了她身上。”

“谁不知道你们男人见了美的就走不动道，恨不得对人家掏心掏肺，有本事你把她娶回去啊？”

双方因此开始了无休止的辩驳，但终究是男多女少，维护林宛的更胜一筹。

外面嘈杂声不断，而永安王府内则是安静的出奇，半夏绕过长廊，过了月洞门，抬眼就远远瞧见自家姑娘与沈景明在亭中，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半点因着外面的事情受干扰。

半夏快步上前，凑到林宛耳边，低声说道：“姑娘，宋大人在门口坐了快一个时辰。”

林宛突然开口问道：“人多吗？”

半夏点头，“已经围了不少人，若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会惊动官府。”

“沈大人，走吧，我送你到门口。”林宛说罢，感觉时间差不多，缓缓起身，对着沈景明微微一笑，先一步朝着亭中台阶往下走去。

沈景明眉头紧皱，有些错愕，但林宛已经说了，他本也不想再呆下去，便起身跟了过去。

快要临近门口的时候，沈景明便听到一阵阵嘈杂的声音，虽然混乱，但还是能听清几句话。

无非就是在说林宛与宋之衡的事情，说林宛的居多。

沈景明下意识的看向林宛，见她莲步轻移，摇曳生姿，虽然半张脸被银质面具遮住，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风采，没有面具遮挡的那半张脸，淡妆素裹，柳叶弯眉，眸中秋水盈盈。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单很快就反应过来，眉头紧锁，心中不断提醒自己要专注。

看来他回宫之后还要多加练习专注力才是，否则仅仅是因着一名女子就让他分神，那将来势必会引来祸端。

“沈大人若是有什么疑惑，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宛顿住前行的脚步，回头抬眸看向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沈景明，杏眸中满是真诚。

沈景明被林宛突如其来的坦言弄得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看着她如此灼热的目光，一抹红晕不自觉的爬上了脸颊，连带着耳根都有些发红。

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沈景明理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从进入永安王府到现在的经过，直觉告诉他门外的事情才是今日林宛叫他过来的真正目的，索性直言沉声道：“殿下所说的重要之事莫不是就在门外？”

林宛闻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开口道：“说的不错，正是。”

“可否与殿下和宋大人有关？”

“有关。”

“那殿下叫我来的意思是？”沈景明问到这里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林宛想要做什么。

她与宋之衡之间的事情，与他何干。

“等下你便知道了，沈大人随我来吧。”林宛说着，转身继续朝着门口走去。

沈景明也只好跟在后面，想要看看林宛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永安王府的朱色大门打开，林宛一袭素衣，体态端庄的出现在门口，随着大门拉开，沈景明出现在林宛身后，身材颀长，英气逼人，引得众人不自觉的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宋之衡背对两人而坐，眼见着台阶下的众人屏息凝神朝他身后看去，心知定是林宛出来了。

一颗心狂跳不止，激动地起身险些滑倒，脸上洋溢着笑容，却在见到沈景明的一刹那僵在了脸上。

宋之衡眉头紧锁，瞧着二人一前一后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死地捏着他的心脏，瞬间打翻了醋坛而不自知。

“不知殿下有客，宋某以为殿下不在府中，特在外等候多是，有要是想与殿下相商，不知——”

不等宋之衡把话说完，林宛侧过身看向走到她身旁的沈景明，声音软糯透着甜意，“景明哥哥，外面人多眼杂，宛儿就不送了。”

此言一出，惊诧在场的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沈景明。

那句“哥哥”一直在耳边回荡，像是一个魔咒让他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不说，还让他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明显能感觉到来自宋之衡充满敌意的目光，以及清楚的看到他握紧折扇的手指因着用力而泛白。

理智瞬间占了上风，开始思量林宛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当着看热闹的百姓以及宋之衡的面如此亲昵的称呼他，究竟是何用意？是想利用他来达到什么目的？

无数问题萦绕在沈景明的脑海中，一时得不到答案，看向林宛的某种充满了困惑。

但眼下并不是询问的好时候，只能等今日过后，再找林宛问个清楚。

出于君子之礼，他是不能让林宛下不来台，也不忍心因着一句哥哥而对一个弱女子斥责，只得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对着林宛拱了拱手，正要开口，就听到林宛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厉，说出来的话仿佛夹杂着寒气一般。

“宋大人说的可是结亲之事？我以为我在信里已经说明白了，难不成宋大人是想让我当着众人的面复述一下信里的内容吗？”林宛微微眯眼，语气里带着丝丝威胁气息。

宋之衡一颗心犹如坠入冰窖一般，寒心至极，他从未想过林宛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说话向来轻声细语，竟然也能说出如此狠厉的话来。

不等宋之衡回答，林宛逐字逐句的将信中内容说出。

“听闻求娶之意，宛深感荣幸。宋大人出身高贵，才貌双全，足智多谋，实乃国之栋梁......”林宛一边说一边朝着宋之衡走了过去，将他慌乱的神情尽收眼底。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殿下，宋某自知求娶殿下是在高攀，可我是真心的，为何殿下对我如此冷漠，竟连一个理由都不肯给我。”宋之衡实在是听不下去，及时打断了林宛的话。

林宛见宋之衡红着眼眶，言辞恳切，目光带着诚挚，死死地盯着自己，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心软，朱唇轻起，开口道：“宋大人，我已有心上人，还请宋大人另寻良人。”

话音刚落，众人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沈景明身上。

若非林宛方才一句“景明哥哥”，众人也不会把沈景明同林宛联想在一起，现在看到他们二人站在一起的模样，大有一种郎才女貌之感，说不出的协调。

而宋之衡也同样将目光锁在了沈景明身上，那眼神凌厉夹杂着杀气，恨不得上前与沈景明比试一番。

他原以为林宛与沈景明今世并无瓜葛，是不会产生什么感情的，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才认识短短月余，林宛怎么就对沈景明倾情相许了。

前世他们二人生活在一起两年之久，若说产生感情也无可厚非，然而沈景明死于北齐王之手，即使后来林宛对沈景明有情也阴阳两隔。

他早该同林启正提议，把沈景明调离皇宫，哪怕是封个将军也好，省得与林宛一同在京城。

宋之衡不否认他在林宛的事情上有多自私，毕竟前世的教训让他明白，放手未必会带来好事，只有将不确定性变成确定，他才能安心。

在场的众人见此情形，不禁纷纷议论起来，众说纷纭，一时之间如同炸了锅一般。

“什么情况？林宛是拒婚了？而且心上人还是锦衣卫沈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宋大人与林宛情投意合吗？林宛脸上的伤还是为了宋大人而受的，怎么一转眼就喜欢上了沈大人，真是贱人，朝三暮四，不守妇道。”

“小小年纪才及笄就与男人纠缠不清，想必再大些定会引起霍乱，如此祸国殃民的人就该浸猪笼算了。”

“可不是，自古美人多祸国，这毁了容还不消停，一定是妖精转世，不能让她再继续如此下去，我们报官，请大师算上一卦。”

“宋大人真是可怜，在门外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听林宛说缘由，却听说未婚妻有心上人了。难得宋大人如此深情，若我是林宛，我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宋大人。”

“殿下有心上人了，天啊，我不接受。无论是不是嫁给宋之衡，我都不接受殿下有心上人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