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宵夜（1 / 1）

暮色四合，姚青珠留姚眠雪在自己的正院里用了晚膳。

姚眠雪本以为这回姚青珠总是要为难她的，再不济也要敲打她，一顿饭吃得心中七上八下，谁知一直等吃完了，姚青珠也没有提起什么，只是亲亲热热地让她吃菜。

用完饭，文竹过来说给姚眠雪安排的院子已经准备妥当了。

姚眠雪到底是未嫁的女儿家，姚青珠不可能真的把她放在正院和自己一块儿住，否则便是姚青珠自己把自己和广平侯府的脸丢光了。

从正院南边的角门出去，稍走几步穿过回廊，便是一个小院子，叫做隐香处，若从主院正门走就要再多绕一个大圈子，不算方便。

姚青珠让姚眠雪住在隐香处，离得榴照堂不算近，从角门走又稍稍近一点，这么一点距离最能牵动人心。

即便陆允宁有可能也是重生的，但姚青珠也依旧相信，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姚眠雪。

那时处心积虑护着姚眠雪，将她当做宝物一般藏之重之，又为了姚眠雪和陆晔算计了她那么久，此等情义真是感天动地。

他们不是那么想在在一起吗，那她就成全他们。

左右姐妹缘分已尽，陆允宁她亦不稀罕，这样的男人，要来做什么？

不过在一起是可以，姚青珠却也不会放过他们。

一码归一码，仇是要报的。

姚青珠又留姚眠雪说了一会儿话，姚眠雪强打起精神来也到底是坐立不安，又看姚青珠对她又变回亲亲热热的，便疑心是不是她们猜错了，姚青珠还不知道她和陆允宁的事。

烛花爆开一声响，姚青珠仿佛这才发现时候不早了，便让下人带着姚眠雪回去安置。

姚眠雪起身时下意识往外望了望，只见檐下立着几个提灯的丫鬟，其余并没有什么，她回过神，这回赶紧低下头去，生怕被姚青珠看出来她是在看陆允宁有没有过来。

姚青珠自然将她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只是装作没有看见，反而继续一路把姚眠雪送到榴照堂外面，又悉心叮嘱了几句，这才让她过去。

一时人走远了，丫鬟婆子们手上提着的灯火也晃晃悠悠的，跟随着姚眠雪渐渐消失不见了。

姚青珠仍立在那处没有动，丝萝道：“王妃说是要惩戒大姑娘身边的那些人，可为何还是让大姑娘贴身的丫鬟跟了过来？”

闻言，姚青珠笑了笑，转身便往里面走去。

丝萝又问：“要不要奴婢再拨几个人过去伺候，免得大姑娘再跑了，反而累得王妃说不清。”

“不用，我自有打算。”姚青珠轻轻按了一下丝萝的手背，便不再说话。

姚眠雪身边都是她自己的人，这才好让他们行事方便。

重又回了屋之后，姚青珠也不想去睡，便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坐着。

她估摸着陆允宁应该早就知道她把姚眠雪弄来了，为了姚眠雪，陆允宁今夜总要来寻她一遭，便是他这般心思深沉之人，不可能不对她起疑，不来试探她。

应对的话她都想好了，就等着陆允宁来了，结果从用膳开始一直盼到现在，也没见陆允宁的踪影。

姚青珠拔下头上的宝石簪子，拨了两下烛芯，叫来铃兰道：“你去看看王爷在哪儿，记住要悄悄的。”

过不多时铃兰回来，她是这几个丫鬟里面最跳脱的，果真没被人发现，只说：“王爷已经歇下了，不会来榴照堂了。”

姚青珠心下讶异，忍不住蹙了蹙眉，抬头却见几个丫鬟都含着笑看着她，一时又因她们的误会懊恼起来，转身往里间睡去了。

***

雪霁阁。

这里是陆允宁平日的起居之处，从前未成亲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这里过夜，如今来得少一些，入夜就往榴照堂去。

今日他未曾动身前往榴照堂，而是提笔作起画来。

陆允宁一向注重实务，一个人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看书钻研，十五岁之后便很少再抚琴作画，眼下想必是兴之所至。

罗公公已被陆允宁打发下去安歇了，只一个从小伺候他笔墨的随从在旁边候着，随从不似罗公公那般谨慎拘束，处处讲着规矩，见陆允宁停了笔，便打趣道：“王爷今日兴致好，画出来的画也好。”

陆允宁抬眼看了詹齐一眼，放下笔淡淡道：“谈何兴致好不好。”

詹齐到底不敢造次，亦懂得分寸，见陆允宁停了笔，便马上闭上嘴巴。

一时酽茶上来，陆允宁喝了两口，才问詹齐：“榴照堂如何了？”

“姚家大姑娘用了晚膳已经回去了，王妃就安排她住在隐香处，”詹齐早料到陆允宁会问话，已是把这些话烂熟于心，“方才王妃身边的铃兰倒是望雪霁阁来望过一回，属下让人告诉她您已经歇了。”

陆允宁听了仍是不动声色，只慢慢啜饮着那盏酽茶。

姚青珠是今儿一大早去的安远侯府，提前并未说起过，先时有人报上来，陆允宁也没有放在心上，安远侯府是姚青珠的娘家，父母家人皆在，她回娘家甚是稀松平常，陆允宁万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苛待自己的妻子。他只不过是让姚眠雪回了侯府，怎可能为这点事就疑心忧虑。

但等快要到黄昏之时，陆允宁却听说姚青珠把姚眠雪带了回来。

他立刻便觉不对。

先不说其他，姚青珠最是知理懂事之人，姚眠雪的事虽外面瞒得紧，但在姚青珠看来她必定已是名声不好，瓜田李下又怎会把她带回王府里来惹嫌？

这根本就不像姚青珠会做出来的事。

他能重生，那么是不是姚青珠也可以？

陆允宁在听说时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种可能。

若是姚青珠也是重生的……

虽难办，倒也不是非常难办。

不知她是何时重生回来的，但她已然是嫁给了自己，要离了他便是天方夜谭了，和离不易，宗室妇要和离更是几乎未曾听说过，且她也未必就想着要离开他。

最多就是与他拿乔几日，或许暗地里还会想前世两人是为何会过成那个样子，这辈子也好积极改过。

只要二人都活着，就尚且都有转圜的余地，不像上辈子，分隔阴阳两界，他纵也有歉意，却无法再对姚青珠说起。

他平生只有两憾，一个是大业未成，一个就是发妻离世，恐有怨怼。

不过这也只是他此时的猜测，重生之事玄之又玄，姚青珠未必会真的像他一样，或许只是碰巧见到姚眠雪回去了，对姚眠雪这个姐姐起了怜惜之心，让她来广平王府散散心罢了。

陆允宁与姚眠雪亦同床共枕如夫妻般过过好几年，虽与姚眠雪情意相投，姚眠雪亦对他温柔小意，他也爱她的聪慧狡黠，可姚眠雪到底是怎样的人，他亦不是无知无觉。

他将姚眠雪送回而没作过多的解释，姚眠雪内心必定惶惶，于是趁着姚青珠归家，姚眠雪便以姐妹之情撺掇姚青珠，以姚青珠之温婉心软，最后把姚眠雪带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无论如何，如此虽与他的计划有些出入，但也尚且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反正他早已想清楚，这辈子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原本打算过段时间便同姚青珠说了他与姚眠雪的事，名正言顺将姚眠雪纳入王府，二□□妾分明便是，日后姚青珠的孩子为嫡，姚眠雪的孩子为庶，断不会再去害了姚青珠的性命。

正这般忖度着，雪霁阁外忽来报，有人送了宵夜过来，陆允宁让詹齐出去看了，詹齐回来时端了一碗鸡丝粥并几碟子小菜进来。

“是姚家大姑娘身边的丫鬟玉兰，她奉她家姑娘的命来为王爷送点吃食，是姚家大姑娘恐王爷夜里饿了。”詹齐说道。

陆允宁看了端到自己面前的鸡丝粥一眼，却没有动手去吃。

陆允宁只说：“倒是难为她想着了。”

詹齐便问：“王爷不往隐香处去？”

陆允宁摇了摇头。

他怎会不知姚眠雪的用意，但他里头芯子已并非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广平王，只想着与心爱的人朝夕相守，便什么都不顾，如今既做下了决定，便不能再行苟且之事，如此才对得起姚眠雪，以及姚青珠。

再度思及姚青珠，陆允宁面上少见地划过一丝愣怔，他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心中没来由地突突一跳，一股涩涩的滋味便慢慢蔓延开。

“拿下去吧，”他对詹齐道，“我夜间不食。”

而另一边厢，原本姚青珠还在床上躺着发呆，正想把丝萝她们都到床上来说话，却听外面似是有什么响动，睡在外间的丝萝便趿着鞋子出去了。

片刻后丝萝急匆匆喘着气儿回来，知道姚青珠还没睡着，将姚青珠的床帐一撩，挤了个脑袋进来，脸上满是愤慨。

“有个外头上夜的嬷嬷来报，说方才隐香处向厨下要了点吃食，没想到玉兰拿了东西就往雪霁阁送过去了！”

话音刚落，却见姚青珠一面用食指一下一下点着自己的下巴，似在思索，一面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妃！”丝萝急得跺了跺脚，“这要出事的，还是明日便把大姑娘送回去罢！”

姚青珠掩住嘴打了个哈欠，鸦羽似的眼睫微微湿润，耐心对丝萝道：“安心去睡。”

接下来，她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