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魔域（十四）（1 / 1）

朱红殿门外，少年提灯立在原地，不着痕迹地敛下眼中激荡翻涌的欲望。

他细细感受着灯笼手柄上残留的些许温度，朝着挥手道别的谢凌，乖巧轻声唤道：

“......姐姐。”

“嗯？”谢凌疑惑地轻应了一声。

玄惑抬起头，泛红的眼尾薄红更盛，黑色瞳仁底部也荡着些轻微红色。

不过，漆黑夜色和淡黄光晕很好地掩盖了他的这些不对劲，谢凌见到的，便只是面前少年映着点点亮光的黑沉双眸轻眨了眨，接着，薄唇轻启，轻声问道：

“我能，和姐姐一起去仙界吗？”

不知是否为巧合，他说这话的神情，和谢凌在魔域刚醒时，与魔君诉说谢家所遇之事时的神态有些相似。

他询问这事时的嗓音很轻，语调中隐含着压抑的不舍和请求，抬起眼时，在身前灯笼的明亮灯光下，黑沉眼底重新漾起的闪动微光也被谢凌一览无余。

恰时殿外一阵秋风吹过，少年的长发薄衫在清冷夜风中飘飘荡荡，配合着他略显消瘦的颀长身形，似如飘落的秋叶般凄美，孤单，惹人怜爱。

一眼望去，缱绻破碎地让人不忍拒绝。

谢凌的审美很正常，正是因为正常，她看着这副场景，心中不免泛起了些许怜惜之情。

但再怜惜，此事也需仔细思量后再做决定，谢凌不可能脑子一热便开口应下。

她垂下眼，收敛起心底情绪，片刻后，抬起头，语气郑重：“玄惑想去仙界？”

玄惑听到谢凌的问题，没答“是”，也没答“不是”，只是眼中蓄着微光，轻笑着，直言道：“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闻言，谢凌怔愣了一瞬。

她虽从出生起便从周围人的言行夸赞中明白，自己的外貌十分漂亮，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原是个红颜祸水的感觉。

即便，玄惑选择跟上她，很大可能不是因为外貌。

但她要是没记错的话，玄惑和她满打满算也才相处半月而已。

只半月，她居然能做到，“引诱”一名刚在魔族历经千辛万苦当上魔君，还没享受到几天魔君好处的少年，因为想和她待在一起，而选择去往对于魔族来说危机四伏的仙界。

这感觉真的很奇异，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奇特的感受。

不过，这点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奇异感受只存在了片刻，便如轻烟般从谢凌脑中消散了。

她没真的去“引诱”他，说到底，玄惑选择去哪，是他个人的选择，她也只是觉得这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较为新奇而已，别的例如，得意，自喜，愧疚，不安，等等与新奇感受无关的情绪，她是半点儿没有的。

玄惑选择和他们一起去往仙界，到底牵扯较多。

为免让玄惑等待太久，谢凌只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开始给玄惑说明如今情形：

“此去仙界，暗害谢家，制造出魔族入侵之事的幕后之人还未有明确目标，我和阿寒去往仙界本就是要隐藏身份的，队伍中是否多出一个魔族并没有多大影响，但是魔族去往仙界，魔气供应不足，势必会降低实力，提高风险......”

谢凌简单概括了一下目前玄惑加入队伍的影响，和他将要面临的危险，接着，便温声询问道：

“决定了吗？”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更加偏向于求证和再一次的确认，神态中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支持或者反对的情绪，仿佛是否去往魔域，都是由玄惑个人来决定，她不会多加干涉。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谢凌说出那句话，确实也只是想要再次确认玄惑对于此事的态度。

她虽是一名纯正的仙族，但一位魔君是否去往仙界，和她的关系真不大。

第三次仙魔大战开始时，仙界和魔域之间那道沿着仙魔交界拂歧林建造的防线便被毁坏了个彻底，想要再次建立起来，不等个三五年，难以构建一个横跨整个上界的大型阵法。

更何况，这重建防线之事，还得两族商议后决定，不然便会像第二次大战后，仙界单独构建的那道防线一样，从构建开始便被魔域和仙界内部各种阻拦，最终做是做成了，但却成了一个残缺的，有着各种漏洞，任意一个有点儿修为的仙族或者魔族便可直接穿越的“阻拦防线”。

真可谓是，建立了个寂寞。

所以，从防线上来说，玄惑是否去往仙界，和谢凌没什么关系。

再者，往前推上个几百年，上界之人在仙魔两族来往，是直接摆在明面上的，两族之间的来往交易十分繁荣。

如今虽成两相对立之势，实际上，对于从第一任仙帝微时在位时便建立的谢家来说，对待魔族的态度，并不像那些被现任仙帝微陌煽动，以至于对魔族隐含敌意的家族。

谢家对魔族，并无多少敌意，但也无多少亲近，只当是一个曾有过结交的异族而已。

因此，从谢家对于两族的态度来说，玄惑去往仙界，和谢凌还是没什么关系。

既然都没什么关系，这样看来，刨除她和阿寒应着这些时日恩情十分乐意承担的，对新队友玄惑的责任，去哪儿便确实算得上是他个人的选择。

既是个人的选择，由他自己决定便好，谢凌不会仗着玄惑平日里面对她时的乖顺而多加干涉。

“决定了。”

因着察觉到了谢凌语气中的求证，玄惑答话的语调变得更加轻快。

道完这句，他眼中蓄着的那些不舍和失落，便和着黑瞳深处轻荡的艳色，如轻烟般散去，不留任何痕迹，取而代之的，则是面上那抹显而易见，毫不遮掩的愉悦。

“姐姐这是答应了吗？”他问着，唇角翘起的弧度却更大了。

“对啊。”谢凌轻点了点头，温声道，“玄惑觉得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

“我都可以。”玄惑道，“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这几天吧。”

谢凌闻言，垂眸思索了片刻。

“后日清晨怎么样？”她商量道。

留一日给玄惑处理魔域的事情，她和阿寒也在明天收拾好东西。

“好。”玄惑轻点了点头，答得毫不犹豫。

“那就这么定了。”谢凌拍板道。

夜深了，两人也没什么可商议的，这句话结束便心照不宣地准备分别。

几句话把话题引至分别，谢凌温声道了句“慢走”作为结尾后，便不再多言，站在原地等待着玄惑转身离去。

只是，“慢走”的“走”字尾音落下，玄惑闻言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后，却没有如谢凌预期地转身离去，而是在沉默中抬起眼，盯着她顿了片刻，眼中蓄着些轻浅的渴望，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谢凌不明所以，疑惑回望，下一瞬，她在那渴望中回想起了什么，突然间心领神会，淡蓝眸中漾出了些包容宠溺，神色舒展，无声笑开了。

安静地笑了片刻后，她抬起手，随手别过耳边被清风吹散的鬓发。

接着，便含着笑，顺势朝着他轻挥了挥手，柔声道：

“晚安。”

她的语调很是柔和，神色间也满是真诚的祝愿。

初秋的夜风带着点儿寒凉，灯笼的暖黄光晕下，身着淡蓝衣衫的女子簪着长发，在殿外秋风中笑着挥手送别的一幕，却好温柔好温柔。

温柔到，不论多了多久，这一幕画面，都始终存在于玄惑的脑海中，半点不曾消散，褪色，每每回想，总能感到心间流过的那股暖流。

“......姐姐。”

“嗯？”谢凌轻应道。

“晚安。”他黑沉的眼中闪烁着微光，轻声回应道。

说罢，提着灯笼转身离去。

背过身的少年，薄唇渐渐翘起，眼底那道如天边星星般大小的暖黄微光随着灯笼的摇荡而左右轻晃，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却始终不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