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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Ignite(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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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气温攀升,机窗外云层略显稀疏,余炽收回视线,疲惫地闭了闭眼。

她有点晕机,虽说航空公司好心在值机的时候给安排了个经济舱最前排的位置,但她还是因轻微的颠簸感到不适。

空姐伸手撩开经济舱和商务舱之间用于隔断的布帘,余炽听到一道清冽的男声,“不需要,谢谢。”

她觉得耳熟,但思考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听过,解了安全带起身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在有人使用中的门口站定的一瞬间,去而复返的空姐再次将那道布帘撩起,站在两舱连接处和另一位空姐小声交流。

余炽下意识打眼看过去。

商务舱最后一排左边靠过道的位置上坐了个年轻男人,在她视线里留下小半张侧脸,轮廓隐在一点点阳光里,丝质的黑色衬衫上纤尘不染。他指尖无意识敲击着座椅扶手,蓝牙耳机亮着灯连接到iPad上,似乎是在看财经新闻。

莫名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从声音到模糊不清的侧脸,余炽试图探究,但身前洗手间的灯蓦地一变——里面的人出来了。

她只好先进去洗脸。

出来时那道帘子已经放下,余炽重新带上口罩,回到自己座位上等待飞机降落,刚刚看不清晰的男人被她抛之脑后,她划了下自己的电脑,将剧本的最后一句话修改。

“舅舅,说了不用来接,”余炽给了来人一个拥抱,松开手后左右看了看,“舅妈不会也来了吧?”

顾成安把她的行李箱接过来,领着余炽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来了,在车上等着呢。”

一路说笑着走到停车位上,余炽一眼看见打着双闪的黑色路虎,冲顾成安戏谑道:“您现在的财力很可以嘛。”

“没换多久,”顾成安把她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笑着直起身来,“你都八年没回来了,别说车了,房子我们都已经换了一套了。”

余炽撇撇嘴:“忙。”

“你每次都这么说,”顾成安看着她叹了口气,拉开驾驶座的车门,“王家人都搬走了……”

“欸欸欸打住!”余炽摆出一副“不想听”的样子拉开后车门上车,跟坐在副驾驶的舅妈陈晓琳艰难地隔空拥抱了一下才继续道,“您知道我不是在意这个。”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回来?”顾成安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总不会是因为和我们有隔阂。”

余炽一愣,下意识道:“没有…”

顾成安还想说什么,陈晓琳冒出来句“行了”,嗔怪地看他一眼,又扭头冲余炽笑道,“这次回来待多久?”

余炽如蒙大赦:“两个多月吧,剧组趁着暑假在一中取景。”

“在一中取景啊,”陈晓琳递给她一瓶水,“那你有联系之前的老师同学吗,挺好的机会,大家可以凑起来聚一聚。”

余炽喝了口水点点头:“高中的老师们基本都打了招呼,想着有空就去看看他们,同学…”她想起来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会儿,“同学也通知的七七八八吧,有的人…联系不上了。”

“之前没加联系方式?”陈晓琳问。

“也不是,”余炽艰难张口,“就是…”

顾成安从后视镜瞥见她为难的表情,了然,“那就是高中的时候关系不好不想联系呗,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其实不是。

但余炽只想快快揭过这个话题,于是只含混地应了一声,便脑袋一歪开始装睡了。

胡高达站在机场门口上蹿下跳地终于吸引到来人的注意,盯着走在自己旁边的年轻男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口感叹:“风采不减当年嘛。”

离开河市有三四年的时间,熟悉的声音一下子面对面地跳出来,周容温晃神了一瞬。

胡高达却没在意他的沉默,挪着视线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通,心道这人出机场的一路能吸引这么多姑娘的视线也是应该的,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存了点打听的心思,“这次是被阿姨抓回来结婚?”

“你从哪儿道听途说的消息,”周容温一条一条地回着手机上的未读消息,头也没抬,“单着呢。”

他身形挺拔,黑色衬衫松垮地扎进西装裤,却包装出十足的精英范,遑论那张脸浓颜似墨,英挺的鬓眉中和了略显精致的昳丽感,说没人追,胡高达是万万不信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试探开口:“你知道余……”

“知道。”周容温动作一顿,打断他的话,“我和她一班飞机。”

啊?

胡高达惊讶地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又问:“那你没跟她打招呼?”

“急什么。”

周容温回忆起刚刚在飞机上那一眼,余炽站在洗手间门前小心翼翼地朝他这边瞥,但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来。和自己八年未见,认不出来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他内心还是升腾起一点淡淡的自嘲。

“左右也已经等了八年,”他异常直白,“不差这一会儿。”

胡高达瞠目结舌,掏出手机在小群里打字。

【胡不糊涂】:我靠,他知道了!

【是个帅哥】:?

【不是美女】:?

【不是美女】:知道什么

【胡不糊涂】:那谁回来了!

【是个帅哥】:我们小群也不能提那两个字吗

胡高达愣了一下,瞥见群里陷入一阵沉默,没忍住冲旁边的人又道:“容哥,你就这么势在必得吗……”

这个词用在这里似乎有点不太恰当,但胡高达已经没什么心情思考用词了。

“怎么,”周容温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味不明,“你不相信?”

“不不不,”胡高达连连摆手,片刻后又一咬牙,“你就不担心她已经开始了新的关系……”

周容温似是没听清:“嗯?”

胡高达颓然地垂下头:“算了,没事。”

“不担心,”周容温后知后觉地听清了他的话似的,眉梢一抬,“我去云市难道是白去的吗?”

什么……意思。

胡高达攥着手机沉默,仿佛自己也身临其境地体会了周容温过去四年的旁观者视角,多少有点替他不平,“当年她一声不吭就走了,你这样值得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周容温淡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其实也知道的吧,当年……余炽不告而别,”他自己先完整地提起那个名字,“多半是因为她家里出了事。”

他都知道的,可是还是会替周容温觉得难受。

他跟余炽两年同学情谊再怎么也比不过和周容温一起长大的情分,他无论再怎么理智,都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余炽的离开和后来周容温义无反顾的奔赴。后者逐渐在云市扎根,可是却始终没有主动去见余炽一面。

“为什么是现在?”他问。

过了这么久,周容温为什么偏偏挑中这个时机同余炽重逢。

“明天是她的生日。”周容温拖着行李箱先迈步往前走。

“河市是个承托了很多回忆的地方,”他回头看了胡高达一眼,露出一个属于上位者的、胜券在握的笑容,可那笑容里似乎又没有审视和居高临下,全是坚定,“无论过去如何,她会在这里一点一点……”

“把我想起来。”

傍晚的时候热气稍微消散了一点,余炽把自己这两个月要穿的衣服从行李箱里掏出来挂进衣柜里,听见客厅里陈晓琳在喊她:“走了小炽,我们出去吃火锅。”

余炽今晚准备和路紫怡碰面的,下意识便想拒绝,只是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手机便震动两声弹出消息。

【紫紫紫】:急报!今晚碰面取消

【鱼翅】:?

【紫紫紫】:我妈抓我相亲

余炽靠在床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26岁已经是个开始被催婚的年纪了。

她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抬头,正好碰上过来看她收拾进度的陈晓琳,后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叹什么气呢?”

“没有,”余炽站起身来准备老老实实地和舅妈他们出门吃火锅,“我同学说她被催婚了。”

陈晓琳“噗嗤”一声笑出来,凑过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明天也26岁生日了吧,今天就当提前给你过生日了,毕竟你明天肯定是要跟老同学老朋友们一起过的。”

“我们家不兴催婚那一套,”陈晓琳还是笑,“但你自己也留意着点,遇到好的别错过了。”

已经错过了,余炽想。

“但你们要是催我也没用,”她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我对婚姻实在没什么向往。”

陈晓琳知道原因,是因为她妈妈顾静。

她岔开话题,和余炽打着哈哈并肩出门,到了火锅店门口后服务员带他们去定好的包厢就座,余炽放下挎包,又和陈晓琳手挽着手去调料台打小料。

余炽猛地想起要关心一下顾依依高考的问题,转头看她:“报了云艺吗?”

她这个表妹走艺术学的跳舞,多半要报艺术大学。

余炽听见陈晓琳道:“河艺和云艺都报了,最后录到云艺了。”

余炽拍拍舅妈的手示意她安心:“那挺好,我还能帮忙照顾。”

陈晓琳知道她平时很忙,经常要跟组,“没准备麻烦你,十八岁的人了。”

“那哪成啊。”余炽是真心想帮忙,毕竟舅舅一家在她念大学的时候也没少帮衬。

“到时候我带她去报道,依依不想住校还能住我那边,我这个工作平时也会接触到艺术从业者,”余炽越想越觉得挺好,“也算是个小人脉了?”

陈晓琳想了想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组?”

“过几天就去,”余炽提起工作神情有些疲倦,“先要剧本围读。”

“也是难得会有电影在你母校取景,”陈晓琳之前在车里听余炽提起的时候就觉得不真实,“别忘了帮舅妈要个签名。”

余炽笑着去调小料,陈晓琳站在她背后看她。

多年未见,她出落得更加标致,巴掌大的脸精致又耐看,身上的肉全长在该长的地方,盈盈一握的腰身藏在宽松的黑色T恤下,两条腿又细又长,牛仔短裤下的皮肤光滑白皙。

比读高中的时候多了几分女人味,显得那张一直漂亮清纯的脸多了点妩媚的感觉,一路收获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陈晓琳叹了口气走到余炽身边,试探性道:“我琢磨你读大学的时候不是个校花也得是个院花,这几年就没有优质男青年对你展开追求吗?”

说没有一看就是假的,余炽对舅妈如实相告:“有,但我没看上。”

“就你有主意,”陈晓琳知道她一向有主见,“我不干涉你,但你也好歹谈一个试试。”

话题又回到恋爱的问题上,余炽在心里叹气。

“知道了知道了。”

她应得很快,但陈晓琳一听就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

做长辈的下意识总会关心儿女的人生大事,她无法免俗。可是余炽从高中毕业之后便远走他乡,家里出事之后更加排斥亲密关系,她是真的担心小姑娘的心理问题。

可她又不想去逼迫。

余炽从前受的伤害够多了,现在她只希望她开心。

一行人打完小料回了包厢,余炽在火锅氤氲的热气里大快朵颐。阔别了八年的味道再次爬升味蕾,她一时觉得畅快极了。

家里人聚餐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余炽吃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放下筷子靠在座椅靠背上,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小肚子,“饱了,歇会儿再战。”

但她刚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把手机掏出来,电话铃声便猛地响起。

余炽苦笑一声,给舅妈展示了一下来电显示上“李导”的备注,苦哈哈地推开包厢的门出去接电话。

火锅店的大厅依旧吵闹,她只好忍着相对来讲不那么聒噪的蝉鸣和夜色在火锅店门口将电话接通。

“李导,”余炽语气平淡,“我到河市了。后天晚上先和赞助商碰面?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电话那头李导回了句“又拉到了新的赞助商,总之后天晚上碰一面”就终结了她所有的疑问。

余炽挂了电话,看见李导又给自己发消息。

【李伯安】:具体形式赞助商那边还没敲定,有可能只是一次视频会议

余炽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心情好了一点,收起手机准备回包厢的时候同身后一条萨摩耶猝不及防地对视。

一人一狗在浓重的夜色里相顾无言,最后是余炽伸手狠狠摸了摸狗狗的头,满足地喟叹一声,准备趁狗主人不在“案发现场”溜之大吉。

可是命运似乎总喜欢和她开玩笑,很多年前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踩中了命运设下的圈套,八年之后她再次回到这里,兜兜转转还是没能躲过从前那个圈套的戒断反应。她其实很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她知道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就如同此刻,夏夜蝉鸣阵阵,喷薄的热浪交织着朝她袭来,柏油马路上鸣笛声引擎声不绝于耳,可她还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音里捕捉到那句语调轻松的“好久不见”,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的嗓音像开了音乐播放软件的“人声增强”音效,重重地一下子打在她跳动的心脏上。

于是时间停摆空间凝滞,她的世界里刮起一阵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龙卷风。

余炽僵硬着脖子回头,对上来人似笑非笑的脸。

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头发也剪短了,眉目间有了属于成熟男人的轮廓,却还藏着些少年时的影子。穿衣风格也变了,以往的白T恤牛仔裤变成了看上去质地很好的黑色丝绸衬衫和西装裤,混在夜色里叫人看不真切。

余炽蓦地想起飞机上那个男人。

可是不应该,周容温怎么会和她乘坐同一班的、从云市飞回河市的飞机?

“无话可说?”男人的气息混着热空气铺天盖地地朝她打过来。

余炽的眼睫下意识地颤了颤,终于开口叫出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像生锈的齿轮。

“周容温,好久不见。”

她又记起自己从前在他面前惯常的样子,熟练又生疏地换上一副明媚的笑容。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想逃。

她的身体先于大脑作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几乎已经迈出去两步却突然被身后的人伸手箍住手腕。

“周老板,你还是这么……”她笑着,后知后觉地开口。

“余炽,”周容温摩挲了一下她细白的手腕,察觉到她微微一抖,“你对人对狗,还真是一视同仁。”

余炽近乎发蒙地听他说完这句话,自动忽略了他满含讽刺意味的后半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什么叫“一视同仁”,余炽此刻已经无法思考了。她转头看向周容温,还是笑着,“下次再约,我得先走了,我家里人还在里面等着我呢。”

她听见对面的人含糊地笑了一声,随后男人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摸完就跑。”

余炽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那个“一视同仁”。

“我什么时候摸过…”

你。

她一下子闭上嘴。

因为她记起很多个瞬间,在教室、在楼道、在宿舍楼下、在医务室、甚至在人头攒动的礼堂。那或许根本算不上他口中直白的“摸”,只是无意识或有意识的触碰、近距离的呼吸交融。

“换微信了,”周容温道,“还是单纯把我删了、拉黑了?”

这句颇似质问的话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道,将余炽一下子钉在原地。她抬头看向周容温,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年少时的神情,可是没有,她只看到了他陌生的、成熟的眼神和一丝复杂的笑意。

她看不懂。

她看不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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