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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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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侯谢诏声今年方五十六,却是满头银发,面容枯槁,双眼凹陷,憔悴异常。

唯有那军武出身的腰板依旧笔挺,削去壮时筋骨的身子清瘦孱弱,被奴仆搀扶着,自琴声走出来时,脚步虚浮,下楼阶时还险些踏空。

荣微将手腕上的玉镯子摘下,听见身旁有位江湖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模样看起来极为失望。

毕竟眼前这般被病痛折磨得气若游丝的人,和众人心中所想又期盼已久的临安侯全然不同。

平凉将军出身草莽,二十五岁那年一举夺得武魁,入殿试面天子,后携天子虎令,镇守天门关十余年,大半生金戈铁马,长弓霹雳,意气风发。

世人所谈,皆为其横握旌旗,戎马大漠,踏扫狼烟,骁勇过人。

可如今这一见,却是判若两人。

临安侯面色发白,从亭间而出,掌家抬手,琴声方停,他先是乏力地咳了咳,这才松开奴仆,双手抱拳,朝众人垂拱道:“承蒙诸位不弃,天南海北为今日之宴而来,本侯感激不尽。”

他姿态略恭卑,几乎不见当朝侯爷的傲然与威严,继续温和道:“如诸位所见,本侯如今身子大不如前,虽病不及性命,然而难免力不从心,若有招待不周,望众位能给我临安侯一分薄面。”

“话不在多,本侯知道,此番大家都是为《剑灵录》而来,而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十六年的武功秘笈,确实在本侯手中,始终不曾露面。”

临安侯声量并不大,语气却郑重万分。此言一出,园林中的众人面上皆是难以掩盖的惊喜,又互相看了几眼,手指下意识搭在佩剑剑柄之上。

一时间,寒风四起,暗潮涌动。

临安侯却淡淡地直起身,扫视了众人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本轻薄的书册。

蓝白封面,纸页泛黄,看起来和市井贩卖的话本子并无不同。

荣微身旁那人又一声倒吸气,似是忍不住了,手从剑柄滑落,大声对着临安侯问道:“世间谁人不知,《剑灵录》是本绝世武功秘笈,出自十六年前的岭南道药学容家,可容家被灭门后,《剑灵录》便跟着销声匿迹了,此后这十几年,可从未有人见过。”

“既如此,侯爷如何证明,这便是我们这些武林中人一直心心念念寻找的《剑灵录》?”

声音铿锵,带着质疑,惹来旁人探寻。

似是无力解释,临安侯看了掌家一眼,喊道:“子庸。”

掌家往前一步,稍落于临安侯身后,遂道:“这位兄台既然有此疑虑,那不知你是否知晓,这《剑灵录》为何会在容家人手中,又因何一朝之间声名鹊起?”

“这……”

掌家微微一笑,继续道:“诸位应当都知道,先帝的武学功夫并不弱,甚至可在前朝武林中排得上号。而今惹得江湖纷争的《剑灵录》,当年其实是先帝意外于世外所得,亲自所编所出,借了官家造势,遂被天下人追捧。”

江陇原本只是藏在怪石假山阴影之下,闻言眉梢抬了抬,侧眼看了看荣微。

心中疑虑却是越积攒越多。

那日楼阁之中,荣微和青玉佛使谈论时,并没有避开他。

她那一声“《剑灵录》实则并非出自江湖”,以及此些年来对此秘笈疯魔一般的寻找,都让他不得不往一个方向上去猜。

她早已得天下武学之首,虽说武无至高之境,可不惜以性命去学那幽冥心法,便是只为了这秘笈,此事如今细想起来,方觉不对。

——或许,《剑灵录》对荣微而言,有不同于这些江湖人的意义。

江陇眼里漫起一丝忧虑,又下意识抓住她摩挲着玉镯的手。

荣微一顿,游走的心绪这才归拢,从那一声“子庸”抽离,看向他,“怎么了?”

她莫名觉得掌家的名字分外耳熟,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心中难有惶然侵扰,深陷其中,甫一被江陇打断,倒是舒了口气,反握住他的手腕,淡淡嘱咐道:“继续观察吧。”

掌家话落,底下众人惊讶声此起彼伏,攀谈声很快盖住了方才提刀拔剑的嗡鸣声。

临安侯很满意他们的反应,这才接过掌家的话口,继续道:“这药学容家一直是女性当家,当年女家主曾受过太子即当今圣上的恩惠,遂替他保管此秘笈,不料招来杀身之祸,这秘笈才重新回到官家手中,由本侯代为掌管。”

这段秘事先前几乎没人知道,今日被陡然掀开,这些武林人倒是连临安侯手中的《剑灵录》都略了去,又忙着问道:“侯爷,如此说来,这《剑灵录》当真记录了前朝遗失的武学秘术?”

临安侯轻咳一声,“那是自然。”

“诸位,今日本侯绝对诚意十足,也愿以临安侯的名声在此做保,我所拥有的《剑灵录》,绝对是真本,只不过——”

他顿了顿,忽而神秘一笑,道:“此秘笈被本侯分成上下二册,且用的是官家密语,要看得、取得,诸位还需帮本侯一个忙。”

有交易,方得心安。

底下有人立即应承道:“侯爷大可放心提要求,我们定在所不辞。”

临安侯在寒风中大笑两声,却是松了口气般,人也跟着精神了几分。

荣微轻咬着唇,指腹握着江陇的腕骨使了力,压得他白皙的皮肤泛了一圈红。

可她的手实在是冷得像冬雪里的寒冰,江陇仿若察觉不到疼,他眉间紧蹙,看了她一眼。

又一眼。

荣微今日这般情绪几近外泄的模样,他几乎不曾见过。还有寒入骨髓的冷意,她的身子总有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

江陇自知不该猜疑,可腕骨的冷与麻,还有荣微那错乱的呼吸声,都如重山雾霭倾过,惹得他跟着难以呼吸,头脑发麻。

这时,临安侯笑声止,这才施施然道:“如今巳时方过半,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届时我会在身后的养心殿中铺宴,但也正如诸位看到,这大殿虽不小,可也容纳不下这么多江湖英雄。”

他的目光落在一株梅花上,叹息须臾,“《剑灵录》到底珍贵,总不能真叫所有人都瞧见不是?不然到时侯这江湖滔天,不得更加风波不止?”

“正好我听闻你们江湖豪杰都喜欢比武。”

临安侯说着,身后已有几个奴仆在掌家的安排下,开始紧锣密鼓进行铺排。

“那便各凭本事,咱们拳脚见真章。”

他视线从梅花落下,抚了抚手中书册的卷边,“正好今日山河盟的各位也来了,有何副盟主坐镇,不如诸位比武一番,赢了皆可入殿,如何?”

何璆鸣半天不出声,这会倒是喜笑颜开,连忙垂身做礼,应道:“如此方式,公平公正,在场诸位都可参与,山河盟定全力支持侯爷安排!”

“好!”临安侯面色越发红润起来,拍掌道,“到时,本侯定双手呈上《剑灵录》,叫诸位看个痛快!”

擂台快速搭完,便在曲水流觞边,琴声再起,花瓣随着春风漫天纷飞。

临安侯声音越发洪亮:“今日荔枝宴,能得诸位捧场,本侯真是莫大荣幸!”

荣微终于松开江陇的腕骨,却又恍然般随即握起,这回倒是轻柔至极,回魂似的看了他脸色一眼,眼神竟有些躲闪,轻声问他:“疼么?”

清峋腕骨上的枷锁痕还在,如今又因她而多了一道纤细的红痕。

江陇眼底有波光闪过,对上她少有的慌乱,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温柔笑笑,声音也跟着哑了起来:“不疼。”

隔了一会,他倾身,嗓音湿软,问荣微:“我去打擂台?”

荣微不语,面有纠结之色。

半晌,人群中有朗声传来,问临安侯:“可是侯爷,您还未讲,今日要我们来所谓何事。”

是藏不住性子的常舒明,他略过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往前走了几步,直到擂台下,又问:“既然入殿中方能见《剑灵录》,想必侯爷今日所求,并不简单吧?”

临安侯盯着他,不似方才那般柔和孱弱,眼底有寒光迸发出,身后的掌家同样面容沉沉,掌心在袖口中悄无声息地翻转了半圈。

“此人内力深厚,看起来像是中原武林中人的做派。”荣微朝江陇道。

掌家掌心四周隐有劲力波动,身为临安侯身旁最亲近的人,拥有上乘武功,倒也无可厚非。

但荣微还是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

她拧紧眉,将玉镯重新套回手腕上,看向江陇,“先静观其变。”

江陇搭在军剑上的手一顿,应声松手,屏住呼吸。

片刻,临安侯才移开那蓦然变得冰冷的眼,又一声叹息,道:“既然这位公子问了,那我也不再瞒着诸位。”

“将荔枝宴的名头做得如此大,是因得——”

临安侯原本已有生气的面色再次如纸般煞白,他指尖都颤着,一字一句抖着声线道:“我需要江湖武林中武功最好的人来保护我的安危。”

“只要、只要能熬过今日……不、熬过午时,别说《剑灵录》,我临安侯府上下一切金银财宝,武学典籍,定当,全数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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