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1 / 1）

“公子，宫里来人了。”

高山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欠身行礼，鹰隼般的眼睛略过温云姝，微微颔首。

陆启渊应了声，拿起首杖起身，高山将大氅披在他身上。

“给夫人。”他抬手挡住。

温云姝转身看他，没有跟着他的脚步一并下去，两人默契地站在两个位置，下过一个台阶，陆启渊回眸望过去：“今晚恐怕会有些晚，不用等我用膳。”

“好。”她温声应下。

陆启渊勾了勾唇，示意高山扶他下去。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处后，温云姝长长呼了口气，一旁春芽冻得搓了搓胳膊，凑到她跟前讨了杯热茶，喝了几口后才开口问道：“姑娘，主君这故事怎么才说了一半就没下文了？”

温云姝笑了下，细细琢磨刚才的故事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但真的要对上人名，好似身边也未曾有这样的人。

只怕是陆启渊哪个门客小时候的故事罢了，听着倒是惹人可怜，哪天见到了定要留下来用饭才是。

路上积雪越发厚重，温云姝在外已经耽搁有些久了。

登高楼外一辆马车停在一侧，瞧见两人出门，马夫小跑上前行礼：“给夫人请安，小的陆前，主君让小的来接夫人回府。”

温云姝没有急着上去，细细打量一番马车，车厢布置装饰几乎都与陆启渊那辆很像，只是这辆马车颜色更为温婉，适宜妇人出行使用。

陆前将脚凳放下，她提裙上去。

掀开帘子，入目摆设和随行小茶几的模样都是依照她的喜好来打造的，旁边的手炉也备了好几个，隔热的布料亦是用上好的料子来做的，精致又好看。

春芽笑嘻嘻地塞了个手炉给温云姝，语气欢快：“姑娘，主君对你真好。”

温云姝低头垂眸，须臾，轻轻勾起唇。

今日他怕自己吓到，故而带她来登高楼赏雪，又引旁人故事来讲与她听，细细琢磨下来，总归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好让她没有那么害怕大理寺那件事。

可真的论害怕，也只是那一瞬间。

他不知自己来京都那年，第一天出门游玩便碰见了街头被官兵打死的流浪乞丐，一卷草席将人的尸体裹住，几个人满脸嫌弃地抬着扔到郊外的乱坟岗去。

繁华耀眼的京都也会有这样的事。

她被惊得立在原地好久，直到好友从胭脂铺出来跟她分享刚买的胭脂才堪堪回神。

后来温云姝才明白，京都繁华，但越繁华的表面就会有越阴暗的角落，而且还不止一处，就像那华丽的布料下是千疮百孔的虫蛀一般。

登高楼离陆府不远，没用多少时辰便回了府邸。

刚登门陆耀便举着一封拜帖快步过来，恭敬递给温云姝：“夫人，主君姑母要来的时间提前了。”

此前陆启渊便吩咐过以后内宅的事一并听从温云姝的安排。

所以刚收到帖子陆耀便等着她回来。

温云姝脚下一顿，刚还说着要来小住，转头这帖子就送了过来，还真是巧。

她微微抿起唇，迈过门槛儿后伸手接过来拜帖瞧了眼。

十日之后。

温云姝轻叹口气，琢磨片刻后嘱咐道：“吩咐下人把之前姑母住的院子打扫出来，日常用品旧了就去买新的回来替换上，屋子提前两三天就放碳炉进去，还有熏香。”

此前外祖父府里的嬷嬷也教过她应如何跟家中长辈相处，该有的礼节不能少，方能体现出当家主母的样子。

可这姑母。

温云姝压下心中的那点抵触，想到陆启渊去了宫中，转身看向陆耀问道：“主君去了宫中，雪天路滑，晚些时候天黑了不安全，你派几个人过去吧。”

陆耀领了命去前院安排去了。

宫中大殿内。

景帝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走动，忽的想起什么扭头看向陆启渊，浑浊眼眸闪过一丝狠厉，“前朝贵妃旧案被大臣提出重查，有人跟朕说是太子起的头，还说他近日拉帮结派，日日有朝臣入东宫商讨，你怎么看的？”

陆启渊坐在座椅上拱手行礼，面色沉稳，语气淡淡：“臣以为，太子殿下做不出这等事。”

“你的意思是，”景帝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太子愚昧，做不出这等子如此大胆心细的谋划？”

“正是。”

“混账！”景帝脸色一变，怒气冲冲甩袖从他面前离开，转身坐上宝座，指着陆启渊训斥道，“你们兄弟二人没有一个省心的，他但凡有你一半沉稳，朕也不会因为此等破事费心思！”

陆启渊站起身，抬手展袖行礼，语气平淡恭敬：“臣定当辅佐太子殿下将此事善后。”

偌大宫殿里没了声响。

景帝眯起眼眸打量他一番，总觉得这孩子跟前几年不太一样了，论忠心他是最忠心耿耿的那个，但……

苍老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着，他站起身走下台下，正红窄袖常服前的金玉环带别在腰间，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陆启渊没有抬眸，直至那双黑色靴子出现在视线中。

“敬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曾明白当年朕带你进宫常住的想法？”他忽然转了话题，喊了陆启渊的字。

男人低垂眼眸里闪过一丝情绪，很快便恢复淡漠，他拱手：“臣愚钝。”

景帝握住他的手拍了拍，长长叹了口气，“当年你阿父陪朕从东宫到入阁崇元殿，一路走来艰难万苦，你知道这几日朕总是梦见他。”

“你还小，当对他没有多大记忆。”

陆启渊勾起唇，神情愈发冷淡，“是。”

“一转眼我们都老了，这江山以后也就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了。”

长袖中陆启渊的手慢慢攥紧，而后缓缓松开，他坐的笔直端正，腿上因着用力而开始隐隐作痛，哪怕殿中暖炉旺盛，那股子疼如同细蛇，沿着骨缝一点点钻进去，半点不容忽视。

见他面无表情，景帝挥挥手，“去吧，好好说说太子，也算是你这个少师给他上的第一堂课。”

从大殿中出来，陈公公连忙迎了上去，提着宫灯在前面碎步照明。

雪路积厚，首杖落进雪中便是一个个深浅不一的窟窿洞，陆启渊走得极慢，一旁撑伞的小太监也跟着走得慢，可风雪太大迷了眼，顷刻间油纸伞歪向一侧。

陆启渊肩托落了几片雪。

“混账东西，连打个伞都不会！”陈公公转头训斥道。

与陆启渊说话时嘴脸一变，顿时谄笑起来，“陆大人莫怪，我这徒弟就是笨了点。”

陆启渊轻嗤，黑眸深邃难测，冷冷开口：“陈公公谦虚了，在官家前伺候的，哪有笨的。”

陈公公摆摆手，过会儿清清嗓子压低嗓音，那尖锐感消去反倒多了一丝阴冷，“今日大人没有上朝所以不知，因这事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章相和太子都受了训斥，大理寺几人更是逃不过。”

“此时太子身边的门客应当是还未来得及寻您，您便让陛下宣了过来。”

快到宫门，陆启渊勾起唇望向陈公公，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嗓音沉沉，“多谢陈公公提点。”

见他出手阔绰，陈公公连忙摆手推辞，但很快便将荷包塞进袖中，笑容满面地冲陆启渊行礼，“雪天路滑，大人慢走。”

陆启渊应下，掀眼看向宫门外站着的人。

本是不经意一瞥，而后便是再度抬眼，他眉头轻蹙，刚想迈步过去便看见站着的那抹身影同守卫说了句什么，那守卫回头瞧了眼，收了长矛示意她可以过去。

于是他便看着那抹丹青色的身影在雪中慢慢靠近，慢慢清晰。

最后站在他的面前。

白皙干净的脸庞微微扬起，杏眼明亮，油纸伞越过他的头顶，将两人距离骤然拉近，他能闻见那股淡淡茉莉花香味。

陆启渊开口，嗓音带着几分哑：“你怎么来了？”

温云姝莞尔一笑，将手中伞递给高山，而后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胳膊让他尽可能多的依靠自己，温声开口道：“本来是想着让家里的人多来几个，但是想了想马车内应是不方便照顾你的，所以我就来了。”

她说话时，嘴边白雾随着风慢慢飘散开。

雪下得愈发大起来，雾茫茫的一片瞧不清前面的路。

车厢内温度却比外面高很多，温云姝将几个手炉包在一个小包袱里，放在陆启渊腿上，而后又将一旁的小茶几挪到另一边，空余处的位置让他更舒服一些。

陆启渊静静地看着做这一切。

茶杯递过来时，他抿了下唇，指腹摩挲着温暖茶壁，抬眼看向温云姝：“家中可是有什么事？”

温云姝愣怔下，笑着摇摇头。

“郎君不必担心，”她拢了拢袖子，眉眼稍稍弯起，“你帮我很多次忙，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照顾你才是。”

听闻这话，陆启渊顿住。

腿疾受冻后带来的酸胀疼痛让他蹙起眉头，身子向后靠去，手背上青筋暴起，衣襟脖颈处隐着的青筋也在慢慢涨起。

这些疼早已让人适应，只是今日颇有些烦躁。

他撑手看向妻子，语气温凉：“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