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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名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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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州民风热情,不到一旬,裴昭便和邕州府的官员们熟络起来。每到午间休息,便常常和他们一起聚在白玉兰树下的石亭中闲谈。

司功周容一边斟茶,一边笑道:“袁娘子,某有个弟弟,今年刚满弱冠,跟着楼节度使做事,模样也还过得去,袁娘子尚未成家,不知有没有……”

“周容每遇到一个人,便赶着介绍他弟弟。”见裴昭有些尴尬,司仓薛嘉言笑着打断道,“周容他啊,想牵红线是假,想炫耀他弟弟是真。嗳,袁娘子,听说同你一起来的王长史,是琅玡王家的二公子?”

裴昭点头。

“周容说,王长史他模样很是俊俏,性格也温和。他在京城是不是很受欢迎?”

“挺受欢迎的。”裴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问,“嘉言,陈刺史平日都不会来邕州府么?”

司马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拜见刺史。但裴昭来邕州一旬,却连刺史的面都没见上。到陈家登门拜访,不是说这陈斯正身体抱恙,就是说有急事不在府中。就连任五品长史的王萼,也没见过陈刺史。

薛嘉言似有难言之隐,半天没说话。周容接过话道:“陈刺史和原来岭南节度使贺庆光有交情,但新上任的楼节度使,他性子有些……总之,陈刺史估计在想办法托人和楼节度使攀好关系。袁娘子应该明白。”

傍晚放衙时,裴昭正要离开官府,途径王萼的屋时,又听到阵阵咳嗽声。裴昭便推门进去。横案边,王萼一边拿帕子捂着嘴,一边在宣纸上作画。

“袁姑娘有什么事?”王萼顺手将宣纸压到公文下,笑着问道。

“有些担心你的身体。”裴昭环视屋内,发现两位侍卫都不在,又叹道,“子实,公事什么的虽然重要,但还是不及身体重要。听银灯说,你每日都在邕州府里忙到很晚才回去。”

王萼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多谢袁姑娘记挂,但这些日子,某不只是因为公事操心,还有私事。”

“私事?”

“嗯。某在找一种补药。”王萼道。

“补药……和你的身体有关?”裴昭关切道,“你阿兄的气色很好,王御史看上去也很是健朗,但是你……子实,你是不是小时候出过什么意外才变成这样?”

王萼轻轻“嗯”了一声:“是因为有一年入宫赴宴,吃了块不该吃的糕点。”

裴昭安静地听着。

“宫宴结束,某回到家,便开始咳血。阿娘找来的郎中说,是中毒的缘故。”

“但好在某只吃了一块糕点,又有各种治病的方子,才吊着性命。”

“某吃的糕点,款式和宫宴上他人的糕点不同,是专给某位殿下准备的。某年纪小,一时贪嘴,向那位殿下要,那殿下虽然不认识某,却没有拒绝,将整盒都送给了某。”

“倘若子实不要糕点,中毒的便是那位殿下,下毒的人是想谋害皇子……”裴昭惊讶道,“文宗可知此事?”

“文宗并不知情。”王萼摇头,“阿父只是私下调查,最终,查到惠妃娘娘身上。至于那位殿下……袁姑娘觉得,某该怎么做?”

裴昭立刻道:“当然是让告诉那位殿下,有人要害他,还要……告诉他的母妃。”

王萼神情淡漠:“这样做,旁人恐怕认为王家有扶植那位殿下的意图。”

裴昭猜到了结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大家都有苦衷。”

这时,王萼猛烈地咳了起来,等稍稍平稳了些,才继续道:

“半年后,惠妃娘娘再次给那位殿下下毒。但这回中毒的,却是个内侍。”

“那内侍是温皇后手底的大红人。皇后娘娘雷厉风行,很快就揪出了惠妃。文宗虽有不愿,但碍于温家的面子,把惠妃打入冷宫。不久后,惠妃在冷宫中服毒自尽,遗书中说是贵妃娘娘指使的。”

“一次姑且能当作巧合,两次的话,倒是有些奇怪。”裴昭凝思道,“那位殿下,是故意不吃糕点,也是故意把糕点送人的。送给你,是希望借王御史的手调查,但没想到……哎。他也真是的。”

“当时那位殿下刚过束发,在宫中并不受宠,没人觉得他是借刀杀人。”王萼眼眸微凝,“后来,时过境迁,他的母妃从贵人变成宠妃,那殿下不到弱冠时,也有了兵权。他的确心思颇深。”

“这……是晋王殿下?”裴昭呼吸微滞。

王萼惨然一笑,又用帕子捂住嘴,咳得浑身颤抖,扶着桌案才勉强坐稳,裴昭看着不忍,伸出手替他拍背,王萼却反手握上来,低声道:“某知道袁姑娘是晋王殿下的门客,他对袁姑娘也有所不同,但亲贵之心难测,更何况是他那样的人。袁姑娘,你要多为自己考虑。”

“子实,这些你不必说,我也明白。”裴昭低声道。“门客什么的,不过是为利益而已。”

“嗯。寒门的人若是想在京城出人头地,投拜高官,再正常不过,某很理解。”王萼淡笑一声,眼中却满是质询,“但当时袁姑娘为何不答应某,来王家做门客,为御史台办事?明明那时你和某更熟悉。”

青年平日温柔的神色消失不见,清秀的脸上唯余冷意。摇曳的烛火映在漆黑的桃花眼中,如一点血色。

裴昭怔怔地看着他,轻轻抽出手,半晌才道:“我……我有我的苦衷。”

王萼眼睫低垂,声音也染上歉疚:“袁姑娘,是某失态,对不住。”

“没事。”裴昭轻叹道,“而且,若是我真的成为你们家的门客,我可能,也不会想在下棋时一心想赢过你。”

王萼垂下眸,看着腰间挂着的玉佩,半晌,淡笑道:“是某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你对晋王殿下他……”

王萼笑着打断道:“当时殿下尚且不知某是谁,并非故意针对某,袁姑娘,某并不会因此迁怒他人。”

屋内静默,唯余夏夜一声声聒噪的蝉鸣。

银灯端着一碟莲子糕走进来,看见裴昭时,眼神一亮:“袁姑娘,是来陪二公子下棋的?”

提到下棋,裴昭嘴角一沉,不满道:“我可不敢和他下棋。长史运气太好,下不过。”

王萼微微一笑,从抽屉中取过铜骰子:“不是运气好。袁姑娘,你随便想个数字。”

“六。”

王萼手腕轻晃,骰子落在桌案上,骰面正是“六”。接着,他把骰子递到裴昭手中,问道:“袁姑娘看看,这骰子可有什么问题?”

这是当日他们用的那枚。裴昭凝神端详,仍旧没察觉到丝毫不对劲的地方,不解地摇头。

接着,王萼缓缓摊开手心,露出另一枚骰子:“那这一枚呢?”

这枚骰子在外观上和原本那枚一模一样,但上面的红玛瑙和绿松石却可以调动位置。故而在投掷时,可以通过调整骰子的重心,投出心仪的数字。

“王萼,你,你竟是这种人!”裴昭蹙起眉,“等等……银灯,第二局是你在投骰子吧?”

“袁姑娘……”银灯连声道歉,“是,是二公子偷偷向我比数字……”

“王萼,你把扇子和吊坠还给我。”裴昭咬着牙。

“某得到的东西,自然不会再送出去。”王萼的眼中含着轻微的笑,接着,将嵌着红宝石的木椟去了过来,“袁姑娘,某的赔礼。”

木椟内,是和田玉吊坠和牙雕扇,在昏暗的烛火中,光泽极是明亮,看上去价值至少百两。裴昭看了两眼,干脆地把木椟关上,推回去:“我不能收。我要原本的。”

这时,煮药回来的金烛道:“这吊坠三百两,扇子两百两呢!袁姑娘收了稳赚不亏呀!”

裴昭不说话,只看着王萼:“王萼,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这太贵重。”

王萼眼中晦暗不定,片刻,才平淡道:“嗯,是某唐突。金烛,去把袁姑娘的东西拿过来。”

休沐日,邕州城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着起起伏伏的笛音。笛子的曲调低迷凄恻,如同饮泣,裴昭听着听着,感觉心情也烦闷起来。

那夜的王萼不但有些奇怪,还有些诡异。

笛声渐歇,坐在窗边的卫铮铮问道:“裴小姐,好听吗?”

裴昭不忍心说出“特别难听”四个字,委婉道:“卫姑娘的曲子,很有特色,不同寻常。”

卫铮铮笑道:“知音难觅,那我再给裴小姐吹一曲。”

裴昭干笑一声:“好。”卫铮铮刚拿起笛子,门童忽然走了进来,施礼道:“晋王殿下找袁娘子。”

于是只能听闻潺潺的雨声。

崔珩站在廊下,一边抖净伞面上的雨珠,一边道:“裴小姐,明日随本王去鬼市。有位药师看了那瓶毒药后,说要见你一面。他……知道你的身份。”

裴昭微微一愣,问道:“他从毒药推断我的身份,难不成,是见过阿娘?”

“本王也不清楚。那药师是花毗国的人。”崔珩只是道,“还有,明日是微服私访,裴小姐不必称什么‘殿下’。叫某‘韫晖’即可。”他手中沾着雨水,轻轻地在墙面上比划了一下两个字。

石韫玉而山辉的“韫”,光晖不赫的“晖”。

韫晖二字,是要韬光敛彩的意思,但此人锋芒毕露,使得两个字像是在阴阳怪气。

“某的字很奇怪么?”注意到裴昭抿着嘴唇,他忍不住问。

“不奇怪,殿下的字真好听。”裴昭努力憋住笑意,“只是,和殿下有点不相符。”

崔珩低笑一声:“可某的字和裴小姐的名,倒是很配。”

晖是日光,昭也是。

“一点也不配。”裴昭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半晌,低声道,“还有,殿下以后少说这样孟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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