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 / 1）

第1章

雪下了整整一夜，放眼望去，入目尽是刺眼的白。

王嬷嬷出了养怡轩上房，立时被寒风和冷意冻得缩了缩脖子。

她忙搓了两下手，又紧紧拢了拢身上厚厚的袄子。

一个高壮的丫鬟走上前，行礼低低叫了声：“王嬷嬷。”

王嬷嬷略点了下头，撩起眼皮，嫌恶地看了眼西跨院方向：“怎么样，那贱人认罪了吗？”

高壮丫鬟摇头，面上露了丝难色：“不仅没认罪，她还要见少夫人。”

“她还要见少夫人？”王嬷嬷诧异，声音明显拔高，跟着也不回屋禀报主子，瘦到颧骨高凸的脸上嫌恶更甚，“走，去看看！”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天擦亮时才终于停歇，正院自是有下人早早清好了道，但西跨院却没人管，仍是一地的皑皑白雪。

王嬷嬷不得不绕着抄手游廊，走到西跨院的上房门口。

上房的门正大敞着，冷风阵阵往里头灌，但奇怪的是，里头却半点声音都没有。

王嬷嬷面露奇怪地看向两个迎上来的粗使婆子，只问道：“人还活着吧？”

一个婆子道：“才我进去看了，活着呢。”

另一个道：“还发了烧，浑身滚烫，但就是不认罪不讨饶，这好半天也只刚才说了句要见少夫人。”

“哼！”王嬷嬷冷哼一声，抬脚进了屋。

走到里间门口，先看见的是被捆了手脚扔在地上的男人，男人生得尖嘴猴腮一脸淫相，只不过这会儿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再往里，就看见同样被捆了手脚扔在床上的玉瑶。

因是正与人通奸的时候被抓，她身上仅着了单薄的中衣中裤，这样冷的十二月天，她冻得露出来的脸和手全都通红。

王嬷嬷在距离床三步远的时候停下，看着玉瑶中衣中裤也掩不了的玲珑身段，嫌恶道：“听说你要见少夫人？”说着也不等玉瑶开口，又继续道：“唐姨娘，我劝你还是识相点，早点认罪的好。眼下世子爷不在家，你若是认了罪，少夫人心善，说不定还能保你一命。但你若是死不认罪……”

话说一半，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之意。

玉瑶被冻了整整一夜，早已身体和心一样麻木没有知觉了。

但她脑子还能思考，因此听了王嬷嬷的话，她不禁冷笑起来：“我若是认罪，少夫人当真能保我一命吗？”

王嬷嬷不语，看玉瑶却更厌恶至极。

这唐姨娘，长了张美人面妖娆身段就算了，偏她还长了脑子！

是，少夫人想要她死，她认不认罪，都得死！

只不过若是她认罪，便能死的对少夫人有利些。

见王嬷嬷答不出来，玉瑶嘲讽一笑，跟着再次提出要求：“我要见少夫人，你去跟少夫人说，只要她来见我，我便认罪。”

王嬷嬷挑眉，不信道：“当真？”

玉瑶抬眼看过去，眸色深深：“当真。”

王嬷嬷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头：“你等着！”

玉瑶自然只能等。

双手死死握拳，尖利的指尖戳破软嫩的掌心，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都要死了，谁还能顾得上这点疼呢？

很快，沉寂的小院再次热闹起来，有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门被推开，玉瑶抬头，王嬷嬷恰好错身让开，露出了身后着杏白小袄，披白底红梅大氅，打扮得端庄富贵的陆青荷。

陆青荷，兵部侍郎陆远的嫡长女，永宁侯世子赵钰的妻子。

下人体贴殷勤地送上黑漆圈椅，铺上雪白的狐狸毛垫，待陆青荷被扶着坐下，又很快往她手里塞了暖烘烘的手炉。

陆青荷便靠在椅背上，一手托了手炉，一手细细摩挲。

不曾开口说话，也不曾看一眼玉瑶。

就好像看她一眼，跟她说一个字，都会跌了身份似的。

王嬷嬷遣了下人，亲自去关上门，转回来便直接道：“唐姨娘，你要见少夫人，现下少夫人已经来了，你是不是该认罪了？”

说话间，她从袖笼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认罪状。

玉瑶看着陆青荷，道：“认罪之前，我有话想跟少夫人说。”

陆青荷这才撩起眼皮看向玉瑶，声音轻慢又居高临下：“说什么？”

玉瑶问：“为什么？”

陆青荷装傻：“什么为什么？”

玉瑶：“为什么这么对我？”

陆青荷声音变冷：“为什么？你身为世子爷的妾，却不安于室勾搭了府里下三滥的玩意儿，你干出这种败坏门风给世子爷丢脸的事，我身为世子爷正妻，自是要管的！”

玉瑶没跟陆青荷争辩，这摆明了是陆青荷的陷害，如今老夫人和世子爷都不在家，她说再多也没用。

她只说：“少夫人，世子爷不止我一个妾。”

她这话一出，陆青荷顿时便满脸怒容，只理智尚在，觉得跟她一个通房丫鬟抬作的姨娘说太多跌份，便硬是忍住了。

屋里已经没外人，地上的男人因被下的药足，与死人一般无二，因此王嬷嬷看一眼陆青荷，便忍不住替主子说了：“是，世子爷有三位姨娘。但赵姨娘和孙姨娘，两人老实本分不争不抢，一旬加一起也不过才伺候世子爷五日左右，与你可不同！”

一旬三十日，世子爷只留在正房一半时间。

剩下十五日，五日分别在赵姨娘和孙姨娘处。

还有十日，竟是都歇在唐姨娘这西跨院，都快赶上正房了！

“只是因为这个？”玉瑶有些不敢置信。

或许是被她的不敢置信激怒了，陆青荷“蹭”一下起身，一把摔了手炉，大步走到床边，劈头就给了她一巴掌。

“你这贱婢！到了现在你还炫耀？！”她低声喝骂，面色狰狞。

玉瑶的脸早已被冻僵了，即便是陆青荷这般使足全力的巴掌，她也只能隐隐感觉到一点痛。

只不过嘴角沁出的血丝，以及嘴里的铁锈味都告诉她，陆青荷这一巴掌打得不轻。

“少夫人！”王嬷嬷轻呼一声，赶紧上来执起陆青荷的手轻轻揉着，“有事您吩咐奴婢就是，别脏了手。”

又转头骂玉瑶：“贱婢！你真当世子爷多在乎你？我呸！”

玉瑶忍不住笑了：“我当然知道世子爷不在乎我，既然你知道，少夫人理应也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这般对我？”

王嬷嬷不语，陆青荷面色缓了些，但厌恶仍甚。

“是，世子爷一旬有十日歇在我这里。”

“但他是主子，我只是妾，他做的决定，难道我能左右吗？”

“而每一次世子爷在我这里过夜，次日少夫人都要罚我立足一整日的规矩，世子爷若是在乎我，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却一次也不曾为我出头过，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他不在乎我？”

玉瑶不想被陆青荷磋磨，不敢明说，但实际上是暗示过世子爷少来几次她这里的。可世子爷，要么装没听出来，要么就是训斥她胆敢背地对主母不敬……

玉瑶早就知道，世子爷不仅不在乎她，他甚至还大约只把她当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她看得清楚，因此便很不解陆青荷为何要置她于死地：“我不是炫耀，我是真的不解。世子爷分明不在乎我，少夫人为何偏要置我于死地？”

“少夫人，便是死，我也想做个明白鬼。”玉瑶挣了挣手脚，道：“只要你告诉我原因，我便愿意签了认罪状。”

玉瑶话已经说到这地步，陆青荷便也不再遮掩，她上前一步弯下腰，看着玉瑶冻得通红却更显娇艳的脸，阴狠怨毒地道：“因为他便是不在乎你，也依然对你不同！你是老夫人赏给他的通房丫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是他即便娶了妻又新添了两个妾，还要一旬去你那里十日的存在！你活着，我恶心，恶心的饭吃不下，觉睡不着！”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倒真是她的错了，怎就没投生在官宦富贵人家，做千金小姐嫁与人做正妻呢？偏要生在穷苦人家，被爹爹卖与人做丫鬟，还非要生得这般容貌，被老夫人看中要赏给孙辈。

玉瑶苦笑一声，跟着很快面上便露了急切之色：“少夫人，是不是我签了认罪状，你真的会饶我不死？你……你能放我出府吗？”

做梦！

心里这么想着，但面上陆青荷却忍着恶心点了头：“自然。”

玉瑶便看向王嬷嬷：“王嬷嬷，认罪状拿来吧，我来签。”

签认罪状自然得解绑，王嬷嬷给玉瑶解了绑，又去一边拿笔墨。

而玉瑶就趁这时间活动了两下手，便死死咬破下唇，用这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瞬，飞快拿了放在枕头下的剪刀，狠狠剪向了坐回离床只有两步远的陆青荷。

屋里顿时响起陆青荷凄厉的惨叫：“啊啊啊，我的脸——”

下一刻，玉瑶看着面露骇然，匆忙跑回来的王嬷嬷，举起剪刀戳向了自己的心脏。

剧痛袭来，轰然倒地的瞬间，玉瑶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五岁那年秋天，家乡遭了严重的洪灾，娘亲为了保她和姐姐，自愿被卖。

而同年，姐姐饿死，她也被卖了。

她运气好，被卖进永宁侯府，还一来就进了老夫人的荣安堂。

她在荣安堂一待就是十二年，从粗使丫头一步步往上做到了老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后来，被老夫人赏给了世子爷赵钰。

世子爷赵钰年轻有为貌比潘安，府里人人都羡慕她做了世子爷的通房。可谁能想到，还不到半年，她就落到这般丢了命的下场呢？

不过，陆青荷的脸，怕是用再好的药膏也好不了了。

她这一生身若浮萍命如草芥，如今临死，她好歹给自己拉了个垫背的，也算是为自己讨了个公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大修，建议从第一章开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