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1 / 1）

“钟翊。”

孟拂枝的手从柜门前垂落，卧室灯光明亮，照亮昏暗封闭的衣柜，少年的眼睫微颤，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不适地睁开了眼。

他窝在里头不动，面露茫然地望着来人：“阿姐……”

没睡醒，孟拂枝叹气，“出来吧，怎么在里面睡？”

她其实更想问他怎么不回家，可答案如此显而易见，他在等她回来。

钟翊反应比平时迟钝，一直弯曲的手脚都麻痹着，站起来时撞到头顶的柜板，吃痛地咧嘴。

孟拂枝没有提醒帮忙，反而被他笨拙的样子取悦了，原本凝重的神色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他伸手抓了一把凌乱的碎发，也没回答出她的问题，自顾自道：“阿姐忙完了？”

孟拂枝不点头也不摇头，她时间自由，想安排什么就安排什么，不会没有事情做，“外面雨停了，你不回去吗？”

她口吻轻松地下了逐客令，像是不打算追究他先前的唐突，就这么随他离开公寓而勾销。

钟翊已经清醒了大半，一双眼睛眨动看向她，像是关切：“阿姐晚上吃得怎么样？”

“钟翊……我挺好的。”孟拂枝开始明白spa的好处了，换作平时，她大概是没有心情陪他磨蹭的，可她今晚耐心尚存，竟然松了口，“你要吃点什么？”

“……泡面。”钟翊迟疑开口，他下午打开过她的冰箱储物柜，家里有什么比她本人还清楚，孟拂枝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副任其自便的态度。

公寓不大，一点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孟拂枝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脑海中捋了捋和钟初凛在家的对话，确信没有涉及什么敏感信息——她的工作室、钟家内部的八卦，一些东西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对手的武器。

唯一该尴尬的是自己，孟拂枝将抱枕盖住脑袋，钟初凛说话可不管什么尺度，尤其还是闺蜜间，什么情-趣内衣，什么床上表现都信口拈来，她恨不能把钟翊清空脑子，又恨自己没能打断那话茬，一时间唉声叹气。

这么一想起来，她又不想直面他了，懊恼起让他留下垫肚子的决定。

开水烧好了，孟拂枝隐隐嗅到了泡面香味，下一刻传来窗户拉开的声音，雨后清新的空气流通进来，冲淡一室的沉闷。

她从沙发上起来，拆了钟初凛刚带来的那瓶香槟，坐到了餐桌前。

“阿姐很喜欢喝酒。”钟翊说。

这是事实，他们见面不多，可他总是能撞见她喝酒。

在深夜的钟家，在酒吧，在餐厅，她越来越不避讳，品酒的姿态也越来越娴熟。

孟拂枝注满高脚杯，遗憾新家还不方便调酒，钟翊专注地盯着她的动作，她抬头轻笑：“看什么？小孩不能喝酒。”

钟翊强调：“我已经成年了。”

孟拂枝不以为意：“那也是小孩。”

她撑着手肘，柔顺的长发垂落，慢条斯理地啜饮着。

钟翊的呼吸放轻了，喉结生涩滚动，口干舌燥，食不知味，倏尔朝她笑起来，意识到自己露出虎牙后又刻意收敛，看起来竟有几分手足无措。

他突如其来的紧张让孟拂枝有些想笑，随口问：“你上次在酒吧干什么呢？”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问起那晚的事，钟翊斟酌着措辞，一时犹豫，下一秒就听她惊讶道：“不会在兼职吧？”

她那晚喝得晕晕乎乎，见到钟翊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新来的酒保，可钟翊也确实不像来喝酒的，孟拂枝想起他过于简朴的衣着打扮，联想顿时丰富起来。

钟翊面露难色，几乎是迅速做出了决定：“……嗯。”

“真的？”孟拂枝不过说说而已，眉梢挑起，“怎么，你还缺钱？”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表达的意思却是同一个：好歹是钟家人，怎么可能沦落至此？

孟拂枝不好糊弄，钟翊一点不意外，但话已经说出口，就算是假的他也能把它变成真的，面对连环追问也不心虚：“我很早就不花钟家的钱了。”

作为一个主母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他非常有自知之明，这不难理解，孟拂枝放松了警惕，态度软化，却还在教训：“那你还搬出来住？月租多少？”

她总是嘴硬心软，钟翊微微笑，“我现在也有其他收入。”

“……酒吧打工能拿多少？”孟拂枝放下了酒杯，像是单纯好奇。

“兼职是时薪20块。”他听侍应生程程提起过，一晚上下来能过百，算是不错的兼职收入了，当然，这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孟拂枝果然沉默，半晌道：“有时间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又过一会儿，她忍不住多管闲事，“你没有找专业实习吗？听说你在做游戏？”

钟翊虽然才十九岁，但已经大四了，按理应是找工作或者准备深造的关键时期，可他看起来却一点不在意，孟拂枝倒不担心他无处可去，只好奇他会怎么选。

“阿姐听钟小姐说的吗？”钟翊莞尔，“新游戏还在准备上线，有兴趣的话到时候一定邀请你。”

他没有喊钟初凛“二姐”，生疏得让孟拂枝抬头多看了他一眼，不等她问是什么游戏，钟翊忽然垂眸道：“阿姐会因为我在Moonfall，就再也不来了吗？”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孟拂枝上次的阴影尤在，正发愁以后上哪喝酒呢，Moonfall算是附近酒类最丰富、环境最安静的酒馆，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办了这家店的会员卡。

她本来打定主意再也不去了，可钟翊主动这么一提，让她面上有几分挂不住，像是她很在意，也没有放下一样。

他在试探，孟拂枝却不能不上套，“……当然不会。”

钟翊愉悦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那我很期待——期待下次再为阿姐服务。”

他的语调近乎蛊惑，带着某种和率真面孔不协调的深意。

孟拂枝低头轻啜香槟，双唇沾染上润泽的光芒，抬眸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钟翊面前的泡面早已见底，他吃东西很有教养，不狼吞虎咽，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胃口大的时候，孟拂枝随口转移了话题：“吃饱了没？”

钟翊诚实摇头：“没有。”

“那怎么办？”孟拂枝说是这么说，却没打算纵容，“回去路上买点东西吧，点个外卖也行。”

他这回很识趣地乖乖点头，起身清理起桌面，临走还不忘带走下午收拾的垃圾袋，孟拂枝倚靠在门前，他眼睛黏在她身上，翘起的唇角压不下去，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阿姐，不用送我。”

孟拂枝轻笑，她本来就没打算下楼，顺口道：“注意安全。”

钟翊偶尔露出的乖巧实在叫人晃神，像是被顺毛摸了的大狗，摇着尾巴什么都听你的，她本来以为赶他回去还要费一番口舌的。

——她明明这么敷衍，可他却像受到了多热情的招待一样，叫人觉得有些可怜。

钟翊按下电梯，数字往下跳，快要到达楼层时，他忽地转身，告诉孟拂枝：“阿姐，能在申江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离开渝州，在申江重逢，钟翊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以至于他无法如往常般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眼底亮起的光彩是那么明显，和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谁也无法忽视。

孟拂枝也不能，可她只是佯装轻快回：“那下次再见的时候，希望你已经交到女朋友了。”

电梯门叮地开了，她没有再看钟翊的神情，示意他进去，转身带上了房门。

那一周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孟拂枝忙着写稿写报告，和一起做播客的朋友聊天，Daisy还在惋惜她和男友的分手，Chloe表达理解，问起她回国后的感受和变化。

孟拂枝想了很久，最后笑道：“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没办法谈那些混乱的念头，回国的决定如此仓促，和程明远的分手也简短得吃惊，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在纽约或者港城拿一份教职，可她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申江。

“我不确定这是我想要的。”孟拂枝这时候总是很羡慕钟初凛，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坚定不移地走在那条道路上，可孟拂枝做不到，她好像什么都不太感兴趣，不过是走在一条所有人都认可的正确道路上。

整个世界就像一个无聊的、又不得不推进度条的简陋游戏，而她只是一个同样乏味的npc。

她窝在沙发里一遍遍玩单机小游戏，像是修炼耐性，等到game over才终于爬起来，准备觅食。

期间孟琦贞打来十几个电话，被她尽数挂断，她不用接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可孟拂枝还没有消气，不打算听她的金玉良言。

又到周末，距离上次的乌龙正好过去一周，好消息是，自那天告别之后，钟翊似乎真的消停了，没有再联系她。

孟拂枝只觉如释重负，然而心情没持续多久，坏消息紧跟而上，程明远的电话又来了。

理由简洁，他明天下午就要走了，想再见一面。

孟拂枝要拒绝，程明远道：“Flora，不要这样。”

沉默间，他已经定了地方：“就上次那家店，明天上午九点见。”

挂断前，他想起什么，问：“上次酒吧碰到的是你弟弟？”

钟翊的关系说来尴尬又麻烦，孟拂枝索性胡扯：“一个亲戚家的小孩。”

“那可不算小孩了。”程明远语气意味深长，孟拂枝没有接话，在赴约和鸽掉之间徘徊不决。

她不打算继续这段感情，再见面不过浪费时间。

可她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她也不想和程明远分得太难看，他们确实是“合适”的，两人也一度走到谈婚论嫁，程明远和她是很像的人，在某些时刻，她甚至会生出他就是灵魂伴侣的错觉。

Moonfall晚上是酒吧，白天有咖啡营业，孟拂枝想换个地方，她还会来这儿，可显然和程明远一起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半夜烦着，果然没睡好，一大早就醒来了，干脆出门。

上午钟翊肯定不在，孟拂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店门口，侍应生程程眼尖地主动招手，“孟小姐，好久不见！”

孟拂枝无奈地笑了笑，不再纠结，踏进风格与夜里迥异的店内，程程照例问：“还是一位吗？”

“两位。”孟拂枝回着手机消息，走到了常坐的卡座，“今天有约。”

没多久，她忽然抬头，注意到了吧台后的二楼转角楼梯，套着帽衫的男生正下楼，后面跟着一群乱遭的声响，有女生大声抱怨：“钟翊你走那么快干嘛啊！”

时间太早，店内落座除了孟拂枝没有别的客人，帽衫少年不出意外地撞上她视线，他头发没有打理，眼底乌青，看起来刚熬完一个通宵。

钟翊突然停住脚步，后面紧跟的女生猝不及防撞上他后背，发疼地囔囔：“干嘛呀又不走了！”

明亮的阳光下，孟拂枝蓦地笑了一声，端起刚上的咖啡，朝他遥遥干杯——应该来一瓶香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