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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疑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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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来时那般,萧景焱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又离开了荣华长公主府。

他没有回东宫,而是去了京中的别苑。自他能入朝听政后,便常歇在此处。这别苑虽说不比东宫富丽堂皇,但胜在清幽雅致。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住着更自在许多。

回到别苑后,萧景焱先是去换了身靛蓝长袍,然后去了书房。

有宫婢端着茶盘进屋,上头是刚泡好的碧涧明月。内侍苏安候在书房内,见宫婢进屋,忙过去接过了茶盘,压低声音对宫婢道:“下去吧。”

这宫婢伺候萧景焱多年,知道他在书房时不喜被人打扰,将茶盘交给苏安后,就从善如流地退下了。

茶水的清香钻入萧景焱的口鼻,他左手执卷、右手向上摊开。苏安心领神会,躬身将茶盏递了过去。

萧景焱饮了口茶、唇齿留香。

“殿下,今日宫里传了信出来。”

萧景焱已有数日不曾宿在东宫,但宫里的动向却瞒不过他。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苏安继续说下去。苏安斟酌了下,先是捡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说了,不外乎就是哪几位娘娘又争风吃醋了、皇帝夸了哪个嫔妃光彩照人一类的。

萧景焱听得有些不耐烦,微微蹙起了眉头:“就这些?”

苏安点了点头,又道:“另还有一桩事,听说徐淑妃有意再给二公主选个伴读,挑了好些人都不满意,最后似乎定了那位谢姑娘。”

萧景焱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心想这哪里是挑了许多人都不满意,分明是早就瞧中了谢兰若。而她挑中谢兰若,十有八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淑妃娘娘是最能体贴上意的,那日皇帝看谢兰若的眼神不对,她能瞧不出来?

与其等皇帝开口或者下旨,徐淑妃干脆自个儿把谢兰若给献上去。这也符合她平素的行事作风,惯是会迎合皇帝喜好的。

萧景焱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谢兰若那张灿若芙蕖的脸,十足的美貌,身姿仿佛也很窈窕。

徐淑妃是会选人的。

他抿唇,然后放下茶盏吩咐苏安:“着人去魏国公府传话,让沈三郎过来一趟。”

萧景焱的外家正是魏国公府沈家,这位沈三郎便是萧景焱舅父家的表兄,名唤沈庭之,目下授了正四品的广威将军。

苏安领命,去外头寻了个小内侍吩咐了两句,复又折返到萧景焱身边候着。

沈庭之来得很快。

两人是嫡亲的表兄弟,年纪相仿、打小就在一处长大,情分非旁人可比。沈庭之一进屋,倒不似旁人那般拘谨。

他似乎是刚从军营里回来,这会儿不仅满头大汗,坐下后还咕噜咕噜喝了好几盏茶,如牛饮水一般,丝毫没有世家子的矜贵之气。

待缓过了气,他才问萧景焱:“殿下寻我何事?”

萧景琰展开大齐的疆域图,示意沈庭之过来瞧。他指着上头一处,问:“我记得表兄曾戍卫云川卫?”

沈庭之点了点头,随后就大吐苦水:“那地儿风沙大啊,又与北戎接壤,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就怕睡得沉了,北戎人就来犯了。殿下不知道,戍边那三年,真是让人刻骨铭心、此生难忘。”

萧景焱耐心听他说完,又问:“云川卫隶属北宁都司,那谢行远从前就是表兄的顶头上司了?”

沈庭之微怔,“是,殿下怎的问起此事了?”

那谢家累世勋贵、每任广宁侯皆得皇帝重用,谢行远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他惊才绝艳,是个能臣干将,向来很得皇帝的宠信。

可如今谢家倒了,从前再多的恩宠都是过眼云烟了,如今已经几乎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提及谢家曾经的功勋了。

萧景焱盯着疆域图,目光在北宁都司所辖之地停留了许久,“你怎么看待谢行远此人?”

若是旁人问他这话,沈庭之定然是缄口不言的。但眼下是在萧景焱的别苑、在萧景焱的跟前,他必是知无不言。

沈庭之没有片刻的犹豫,道:“我去戍边那年才十六,只是个低阶的武官。谢侯虽知道我的出身,但他并没有因此优待我,待我与旁的同阶同僚无异。那会儿年轻气盛,对此不免暗中埋怨过几次,可后来才知谢侯用心良苦。若是没有那几年的锤炼,我大概还是遇事冲动的毛头小子。谢侯任都指挥使那些年,治下严明、处事公允,只要有功者,不论贵贱,谢侯都会论功行赏,军中士气大振,那几年连克北戎,谢侯功不可没。”

依沈庭之看,自古文人相轻,那些个文臣之间再怎么是门生故旧,也极可能相互倾轧。可武将不同,那军功几乎都是拿命换来的,对能够赏识、拔擢自个儿的人,总会念着旧情。

因此,在谢行远被弹劾之后,北宁都司诸多武将都上书求情。可这么一求情,反而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一个戍边的一品君侯,手握兵权还能得如此多的人拥戴,岂不让皇帝猜疑和忌惮?

被皇帝不满、猜疑、忌惮,谢行远就算没罪那也变成有罪了。如果原本只有五分的罪过,在皇帝那里也成了十分了。若是没有那丹书铁券,谢家现下如何还真不好说。

萧景焱抬眸,意味不明地问:“依表兄此言,那谢行远竟是无一丝可被攻讦之处?”

沈庭之语塞。

谢行远都被流放苦寒之地服苦役了,被攻讦的地方可多了去了,萧景焱这么一说,竟让人猜不透他是讥讽还是另有他意。

踟蹰了片刻,沈庭之才道:“人无完人,只是那三年我官阶不高,与谢侯并没有太多可接触的机会,兴许了解不深也未可知。”

萧景焱复又将朝廷发下的布告递给沈庭之,示意他看。那布告沈庭之已经看过不下十次了,早就烂熟于胸,上头记载的皆是谢行远的累累罪行,他只瞧了一眼便知道这一份与从前的并无二致。

沈庭之有些疑惑,问:“殿下为何要让我看这个?”

“依上头所载,此前大齐对战北戎,定国将军谭骧虎及其部众被围困孤城,曾有一校尉浴血突出重围求援,谢行远拒不救援,最终导致定国将军并部众五千余人葬身于那座孤城,而北戎更是径直挥鞭南下、差点直取宣德卫。此事是谢行远曾经的心腹袁敬德上书弹劾的,也是让陛下最为光火的。表兄对此有何见解?”

沈庭之叹气:“孤城被围,若非咽喉要塞,主将权衡之下有时确实会舍弃孤城和那些将士,但是定国将军所处那孤城却是十分要紧的,谢侯熟读兵书又久经沙场,不会不知道若是那处有失,那宣德卫危矣。况且之后北戎南下,要取宣德卫时,也是谢侯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将北戎逼回了关外。不瞒殿下,那袁侍郎上书弹劾之事,我也心存疑惑,总觉得其中应有隐情。”

若谢行远真是先让谭骧虎等人葬身孤城,又损兵折将逼退北戎,那不是多此一举吗?他没有这样做的目的。

沈庭之说完,萧景焱又扔了一份密报给他。沈庭之接过去看完,顿时脸色大变。

“这,谢侯受审时曾说过他亲自领兵解谭将军之围、刚出营帐不远就碰上袁敬德带兵过去?”

萧景焱颔首,“可按那时的战报所载,袁敬德正在百里之外御敌,不可能出现。”

“那......”沈庭之迟疑了下,不愿相信谢行远会在此事上扯谎,“谢侯没必要撒这种一揭就破的谎言,若不是谎言,那他那日看到的又是谁?袁侍郎跟随谢侯多年,谢侯没道理会认错人啊。”

此事怪就怪在此处。

萧景焱抿唇,起身将那密报给扔进火盆里烧了。谢行远所提及的此事,在呈给皇帝的口供里不见了踪影。

他手中的这份密报,那还是前两日才送到他手里的,关于此事的一切痕迹都悄无声息地被抹去了。

可越是这般,萧景焱就越对此事起了疑心。

谢行远案发时,萧景焱正在巡按延平府一带,虽觉此事蹊跷,可到底鞭长莫及,等他回京时,谢家已经倾覆了。

谢行远那人,就连不问朝政的荣华长公主都知道他官声甚好,萧景焱岂能不知?而那布告里把谢行远的罪行说得罄竹难书一般,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可此事尚有疑点,往小了说,萧景焱不想于大齐有功之人锒铛入狱、饱受冤屈;往大了说,若谢行远真有冤情,那到底是谁处心积虑下了这么一盘大棋、连谢行远的心腹都能收买?这般苦心孤诣的,所图只怕不小。

萧景焱:“表兄戍边三年,对北宁那边应是熟悉的,有没有兴致随我去北宁走一趟?”

沈庭之蹙眉:“殿下要去北宁?那里可是与北戎接壤的地界啊。虽说眼下北戎又有和咱们大齐和谈之意,但北戎人一向狡诈,万一他们知道殿下去了,又耍什么阴谋诡计危及殿下可怎么行?”

萧景焱却是打定了主意,他掸了掸衣袍,淡声道:“本想着表兄对北宁熟悉,可以当个向导,既然表兄不愿,那我另寻他人。”

沈庭之急了:“我哪里不情愿了?”

萧景焱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那行,我先去与陛下说一声,若是赶得及,下月就可出发。”

沈庭之语塞,最后泄气般道:“殿下,您还是说说您去北边儿到底是去做什么吧。”

这刚从延平府回京不久,又要巡按北宁,真是不嫌累?更何况北宁那边情势复杂,极易生乱。

萧景焱不语,只负手而立,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为了夺食而吵闹不休的几只雀儿。它们一会儿你拿翅膀扇我一下,我抬起爪子挠它一下,它又用尖嘴啄你一下。

真是你争我夺,好不热闹。

只是树枝上那条不起眼的、原本要被雀儿当成盘中餐的小虫,已经趁它们争抢之际,悄无声息的溜走了。抢了也白抢,谁也捞不着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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