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帷幕04（1 / 1）

包扎完毕。

陈辰整个人跟在器材之海里狗刨似的不停挥臂扒拉，最后从一摞一直垒到天花板的杂物最下面刨出一把多余的椅子。

陈辰把椅子往工作台旁边一放，“你就给我在这里坐好，没我的允许哪都不准去，什么都不许乱动听到没有！不然给你屁股打开花！”

“好的。”伊瞬脸上还是带着笑，仿佛威胁的话进了她耳朵里就全成了夸奖。

她听话地坐到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规规矩矩地盯着陈辰，一动不动。

陈辰感觉自己要被她盯出一个洞来。

但伊瞬的手刚包成粽子，又没办法让她继续裁衣服，得另想其他办法让她安分。

陈辰想了想，背过身把自己手腕上的光表摘下来，打开安全锁定模式。

这样伊瞬一旦尝试利用这块表联系到任何人光表都会立刻拦截下来发出警报。

“你拿着自己随便玩，只三点，不准乱跑，不准动不动看我，不准讲话打扰我工作。”陈辰将表递出去。

“谢谢姐姐。”伊瞬双手接过光表，表情虔诚得像捧了什么圣物在手心里。

陈辰不再看她，低头专心制作活性药剂。

活性药剂的制作极其困难，制作消耗的原料超过一百种，里面还有一半都不是启元星植物，而是需要特别种植的厄摩多植物。

厄摩多植物跟启元星植物不同，每种都有特别的养殖方法和采摘要求，一不小心要么是植物死要么就是她死。

还好陈辰当时偷来的这块光表里不仅有各种仪器与植物种子，主人还很贴心地放了本《厄摩多植物图鉴》。里面详细记载了各种植物的生活习性和种植方法，不然陈辰可没那个本事自己领悟。

不光厄摩多植物难搞，启元星植物本身也是稀罕物，核灭世危机后，序列十五往后的街区根本连草都看不见一根。

要不是老金，凑齐这些启元星的植物就能把陈辰难住。

药剂的制作也十分困难，全过程历经二十一个繁复的步骤。

其中七个步骤涉及到微克甚至是纳米级别的操作精度，如果不是经验丰富并且有专用仪器，哪怕有一个步骤出错，出来的药剂效果都得打骨折。

陈辰已经把厄摩多植物的提取工作提前完成，目前主要忙的是融合启元星植物的部分。

她打开今天拼了老命才艰难拿到的植物包，把一份份植物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清洁干净，再按照不同的需求对它们进行分别处理。

将各种原料准备齐全后，就到了最难的融合部分。

每一步的对于分量、时机和温度的把控都必须完全精确，否则就会浪费珍贵的材料。

陈辰全神贯注，操纵纳米钳的手稳如老狗，一份份原料被她按照剂量精确加入，最后在蒸馏瓶里慢慢汇聚成莹蓝色的液体。

这还不是活性药剂的完全体，瓶子里的半成品药剂将需要两天时间进行充分反应，最后变成亮蓝色才算大功告成。

药剂做完，陈辰长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精神这才放松下来。

她顾不上别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疲惫感像潮水一样一阵阵席卷脑海。

活性药剂虽然能让人的身体恢复到健康状态，却治愈不了人的精神和心理。

不过她年幼时露宿大街，时刻要提防来自任何人的攻击掠夺，早已经习惯了精神疲惫的感觉。正常人每天应该睡觉至少六小时，而她只需要睡两三个小时就能保持清醒。

缓了许久，陈辰觉得自己的脑子稍微能转了。

习惯了一个人睡觉，屋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她想睡也睡不着。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

而伊瞬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已经趴在工作台的角落里歪着脑袋睡着了。

陈辰盯着伊瞬恬静的睡颜观察几秒。

确认人已睡熟。

她屏着呼吸，慢慢伸手把光表从少女掌心里悄无声息地勾了回来。

伊瞬睡得很香，根本没有察觉，眼皮都没动一下。

陈辰把光表查了个底朝天，发现没有尝试发动联络的记录，也没有任何社交平台的登录尝试。

搜索记录倒是有许多条，但来来回回只有三个主题：“失忆症”、“长头发的保养妙招”以及“长高的秘诀”。

看到了少女所有冲浪痕迹的陈辰：……

这搜索记录里清澈的愚蠢，真的不像是演的。

陈辰看向睡得毫无防备的少女，内心复杂。

本来想逼问出她身后的人，但她什么都不记得。

本来想防着她、试探她的真实自我，但现在发现这少女对自己根本毫无保留，所见即所得。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找不到她的仇家，也找不到本家，就连医药费和绑票费都不知道该跟谁要去。

难道……

放家里养着？！

陈辰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直挺挺地站起来，椅子和地面猛地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伊瞬被这声音吵醒，揉着惺忪的睡颜从桌上撑了起来：“姐姐？你怎么啦。”

声音软叽叽的还带着些沙哑。

陈辰皱着眉：“你仔细想想，记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或许能证明你身份的。”

她决定了，人救都救了，不能亏本。

一定要想办法赶紧让这家伙恢复记忆找到自己家门，或者找到认识她的家伙把人送走要一笔报酬，不然岂不是要砸手里。

伊瞬听了，正想迷茫地摇头，表情却突然顿住。

“你想起什么来了是不是！”陈辰急切地催促。

突然就看到伊瞬痛苦地低呼一声，扶住了额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个东西……”

“什么东西，在哪？”

伊瞬用力揉着太阳穴，整张漂亮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不能，落进别人手里……天呐！”

她突然惊叫一声，脸色苍白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拔腿就往木屋门口的方向跑。

“什么鬼？！”

陈辰想拦她却晚了一步，没想到伊瞬个子瘦小，跑起来竟然这么灵活，一眨眼人已经窜出去了。

这家伙，难不成以为那么重的伤一夜之间就全好了吗？

陈辰只能无奈地跟上，出了门就发现伊瞬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一脸惊慌迷茫地四处东张西望，看神情像是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陈辰上前两步，按住伊瞬的肩膀：“昨晚是我带你回来的，你那时都昏迷了，怎么可能认识路。我带你过去，但你不许跑。”

或许是陈辰的语气很坚定，伊瞬觉得自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远没有刚才那么慌乱了。

她紧紧跟在陈辰身后，艰难地在高大的垃圾山上攀爬。她手短腿短，身体还虚，爬起山来吭哧费劲，好在陈辰经常停下来等她才没有跟丢。

就这样翻了好几座山，伊瞬才终于看到了那个和记忆中重合的旧沙发。

她等不及地拔腿就想跑，被旁边的陈辰一把按住。

陈辰蹙着眉瞪她。

伊瞬想起自己刚刚答应过的事情，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乖乖地耐着性子慢慢走到沙发前。

一夜过去，旧沙发上的血与雨水都没干，褐色的沙发布一阵阵向外释放着血液的腥气。

伊瞬按照记忆里浮现的，把几团沾血的棉花往外刨，连手指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生疼也顾不上。

陈辰在旁边看得有些吃惊，她在想伊瞬到底是怎么进到十九街区里来的仍然是个谜团，而且在那种伤重的情况下还知道藏匿东西，说明这东西一定十分重要，看架势保不齐比伊瞬自己的命还重要。

伊瞬一通刨后，手上全是血水，最后终于从沙发内部扯出来一颗石头。

陈辰眯着眼仔细看，发现这颗石头无论是造型还是材质都很不一般。

造型是明显经过雕琢的六角柱，而材质是半透明的黑色水晶，里面还隐隐发着光芒。

怪不得伊瞬要把它藏起来，这玩意居然会发光。

如果只是放在外面，陈辰晚上凭着光就能直接发现它。

“还好，没有弄丢。还好。”伊瞬两手交叠着把黑水晶贴在胸口，竟然哭出了声。

陈辰有点意外，昨晚受那么重的伤醒来她没哭，被自己逼问、斥责她没哭，今早想起可能丢东西了没哭，现在东西失而复得，反而哭鼻子了。

而且哭得声音还不小，大有一副要把昨晚的份也算上一起的意思。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陈辰问。

她猜测或许是伊瞬亲朋的遗物，否则怎么会哭的这么伤心。

可惜她不知道有亲人和朋友是什么感觉，否则或许还能安慰两句。

伊瞬转过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抽噎着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陈辰：……

不知道还哭得跟真的似的！

伊瞬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黑水晶：“我，我只是想起来，有个快死的女人，把这颗水晶放在我手里。她说，让我保护好它，一定不能让别人拿到。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的。那个快死的女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受的是什么伤？”陈辰皱着眉，接二连三地提问。

伊瞬抹着眼泪，努力回想，最后断断续续地拼凑起来一个完整的画面。

地点是一个灯光昏暗、色彩变幻的房间，里面有张很大的矮桌子，还有好几张像床一样大的沙发并排摆放，墙纸在灯光变白时是暗红的颜色。

而濒死者穿着一件白色带领子的衬衫和深色长裤，肚子上有个血洞，血流一地，用了止血药也止不住。

伊瞬越回忆越怕，又下意识地做出了环抱住自己的动作。

陈辰听着她的话默默思索。

先从环境上判断。

矮茶几，多个大沙发，昏暗但有彩色灯光。

这是风月场所的标准配置。

再从人身上判断。

白色带领子的衬衫与深色长裤，这个穿着很正规，又不像是风月场所里的女人会穿的衣服了，听起来倒更像是什么公司或机构的工作人员。

至于伤口，出血量大，连急救包也止不住，这说明是蓄能武器造成的贯穿伤。

虽然得到的信息有些矛盾，但能说明两件事。

第一，这个死去的女人在编制中，身份一定能查得到。

第二，这人出事的地方如果真的是哪个风月场所，她出现在那里大概率不是偶然，只要把地方找到，背后的势力是谁自然就能看清楚了。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出去找人打听小道消息恐怕也有点危险。

看来还是得等个两三天，至少让追杀伊瞬的人认为她已经死了才好。

陈辰心里有了计划，扭头一看，发现伊瞬表情怔怔地还在发呆。

“回去之后你把你记忆中的房间布置，还有那个女人的具体样貌都画出来，我来找人。如果你还想起什么别的信息，无论是什么都一定要告诉我。”

伊瞬听了陈辰的话，感动得眼圈又红了：“姐姐，你帮我找人，你人真好。”

陈辰当即翻了个白眼：“我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为了你好？我就不能是为了钱？坏人不会把坏字贴在脸上，当心将来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但我知道你是好人。你都没有想抢走我的水晶，如果是坏人在这里，肯定抢了。”伊瞬认真说道。

陈辰一笑。

她迎着伊瞬信任的目光踏前两步，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伊瞬很好奇她要做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陈辰。

谁知下一秒，她就看到陈辰的掌心里多了一颗六棱黑水晶！

伊瞬瞪大了眼睛，赶紧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发现手心里的水晶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反而是被塞进了一块瓦片！

“我不拿你这石头，一是因为我不喜欢石头，二是因为想拿到太轻易，根本没必要急着动手。你因为这些就觉得我是好人，天真至极。”陈辰掂量着手里的水晶。

伊瞬咬着下唇，哑口无言。

她伸出手想把黑水晶拿回去，却被陈辰一抬手轻易躲开。

“姐姐，你救了我的命，你要什么东西我都给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有这个水晶，真的不行。”伊瞬脸色苍白，急切地说道。

陈辰点头：“好啊。那我要一百万启元币现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百万对于下级街区的普通来说是天大的巨款，但对于前七街区的富人来说，不过是挥挥手就有的小数目。

伊瞬面露难色：“可是，我没有钱。”

“没钱，那就拿东西来抵吧。”陈辰眼神流转，突然抬手捻起伊瞬鬓边一缕柔顺的长发，“你这头发可真不错，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肯定喜欢，卖到金市里起码有个一二十万。”

“不！不行！头发不行！你要是要我的头发，那不如一刀杀了我吧！”伊瞬跳着脚，尖叫着把那缕头发抽回来。

“不就是头发而已，剪掉了还能长回来，用得着这么激动？”

“那不一样！头发在我在，你要我头发先把我杀了吧！反正这条命本来也是你救的，就当我本来就是死的呜呜呜呜……”

伊瞬视死如归地哭了起来。

陈辰看着伊瞬嚎啕大哭的样子有点无语。

她看到昨晚伊瞬在光表上搜索的内容，早就知道这孩子对这一头秀发肯定是无比执着，所以故意这么说出来逗逗她。

谁想到这倒霉孩子当真了。

明明年龄有十六七岁，心智却像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真是奇怪。

连明显的玩笑话都听不出来，给这小白兔送进那些势力的手里，不得分分钟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行了，别哭了，吵得我耳朵疼。”

伊瞬哭得更凶了。

“不剪你头发！我卖你头发，还得看你要死要活，还不如直接把你药翻卖了一了百了，我才不会自找麻烦。”

哭声好像小了点。

“你自己动脑子想想，我还等着找到你家人要一大笔酬金呢，现在动了你还怎么要到好价钱？只要你听话，对我来说就有价值，我这么喜欢钱的人，可舍不得轻易破坏掉有价值的东西。”

哭声渐渐停下了。

“那，水晶……”

“这是另一码事。东西我拿到了，现在就是我的，你想要回去，得自己凭本事拿。”

陈辰想了想，从光表空间里找了一截金属丝，当场缠绕着六棱黑水晶做成了一个吊坠，穿了根绳子挂在自己脖子上。

伊瞬狼狈地抹着脸上的泪水，眼睁睁看着陈辰当着她的面把吊坠塞进衣领里，蔫蔫得像霜打的茄子。

“姐姐你那么厉害，我怎么可能拿得回来。”

“我不是什么大善人，我可没义务平白帮你。这黑水晶对我来说就当个玩物，不会拿去卖掉。你要是能想办法拿回去，它就是你的。你要是拿不回去，我就一直玩。”

陈辰挑了挑眉，转身离开。

伊瞬抿抿嘴唇，看着离去的背影，眼神十分幽怨。

本来以为姐姐救了自己，一定是个好人，好人就会帮助别人。

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

或许姐姐只是想要酬金，只是在耍着她玩……

这时，伊瞬余光里突然发现有一道抛物线向自己砸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

定睛一看，竟然是跟昨晚包扎手伤时一样的急救包。

前面的陈辰头都没回，只是摆了摆手：“不想感染死掉就自己把药换了。”

伊瞬看着手心里的急救包，情绪十分复杂。

她抬起头看看陈辰缓缓离去的背影，突然破涕为笑，迎着灰蒙蒙的晨光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