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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青铜古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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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士给秦泠诊过脉后,转过头来对李潦生说道:“将军,这位夫人身体应无大碍,只是需要修养。”

他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李潦生的脸色,未等李潦生发话,就提着药箱急急告退。

李潦生走上前去撩开帷幔,只见秦泠侧在枕上,满头青丝如泼墨一般散开来,眉头紧蹙,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秦泠的朱唇微动,好似说了什么,李潦生屈身靠近,听她叫了声:“疼。”

他凝视了她片刻,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哪里疼?”

秦泠忽然翻过身去,裙裾被折在身下,李潦生来不及避开,就看见了她玉白的大腿上一道血肉模糊的狭长伤口,似乎是被钝器所伤。

李潦生当即站起身来要去叫医士,但想起方才那医士畏畏缩缩的样子,可能就是医术不精,怕他责难。这荒郊野岭哪里再去找医士?

他心里甚至计较起了一件不应多想的事。随他前来的护卫士卒、这里的驿丞、方才的医士皆是男子,哪里找来女子给她包扎?

门外的长孙先生正要敲门,周东临在旁边阻拦,两个人正僵持着,门忽然就开了。

李潦生端了一个盆子出来,看到门口两人后,将门用脚带上后才缓缓问道:“先生怎么来了?”

长孙先生已经想好了一堆大道理来劝谏李潦生,他看到李潦生手中那盆血水,闭了闭眼问道:“将军在给林少夫人处理伤口,是也不是?”

“是,”李潦生道。

长孙先生咬牙道:“这又是为何?”

李潦生道:“她死了,谁来解我身上的毒?”

“什么毒?”长孙先生听到解毒两个字又是一愣,回头见周东临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屋内忽然传出一声巨响。

李潦生急忙转身推门进屋,只见屋内的窗子开了一半,因门窗对流,大片的风灌入房中,床上的帷幔被风卷动,透出空荡荡的床榻来。

李潦生大步走向窗边,底下的马厩的门大开着,再抬头看去,一道纤细的背影纵马消失在了古道上。

秦泠的身子半伏在马上,她的腿已经有些没知觉了,还好那馆驿离都城不算太远。

等到城门口的时候,她没有下马,只拿出了罗将军给的令牌和书信。城门护卫也没有为难她,扫了几眼书信就放她进城了。

天刚蒙蒙亮,城中的早市已摆满了摊位,吆喝声顺着热腾腾的烟火气飘远。

秦泠不敢在闹市骑得太快,捏紧缰绳穿过来往的人群。

一旁摊位上的食客正大声议论着:“你们可知道燕王太子染了疫病,昨夜把整个都城的医士都叫去了。”

“真是老天有眼啊,赶紧把他带走吧。”

“我今早打燕王府过的时候看见那些医士从府中出来,兴许是治好了。”

罗府的管事在大门前守了一夜,看见秦泠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直到秦泠骑马走近了,他才反应过来,前去相迎。

管事见秦泠是一人骑马前来,且面容憔悴疲惫,眼中也全是血丝,就知道出事了。秦泠翻身下马的时候,差点直直跪在地上。

管事连忙让身边的婢女叫来府中力壮的仆妇,将秦泠给背了进去。

罗中尉也是一夜未眠,他听管事说秦泠是一人骑马前来,还伤了腿还有些惊讶。

管事又将秦泠遭遇之事告知罗中尉,罗中尉听后面露感色。秦泠是为了给瑶君医病才连夜下山,说到底是他们连累了她。可她不仅心中没有责怪之意,反倒在经历九死一生之后,一人连夜骑马赶回了都城。

他见到秦泠十分恭敬,抱了抱手道:“瑶君能得夫人作挚友,实乃三生有幸,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夫人。”

“将军言过了,若我出了事,瑶君也会为我这么做,”秦泠道,“瑶君的状况如何?”

罗中尉说着付瑶君的病情,她这两日就偶发头痛,请来医士都说并无大碍,所以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按方服药。结果昨夜瑶君忽然叫痛,叫了几个时辰直接昏死了过去。

两人说着进了屋,那仆妇将秦泠放到床榻前。

付瑶君侧躺在床,银盘般饱满的面庞血色褪尽,气息微弱至极,好似一具已经被勾走魂魄的躯壳。

秦泠从来就没什么闺中密友,来到都城之后,那些世家贵妇都嫌她出身低贱,更不容于她,只有瑶君将她当做挚友。她见瑶君这形容枯槁的模样,顿时心中疼惜无比。

仆妇上前将付瑶君的手腕垫于枕上,秦泠搭上两指,给她诊脉。

秦泠在摸完付瑶君的脉相之后,转头环视了一圈屋内,最后目光落到一顶瑞兽三足玉香炉上,指着那香炉道:“把那炉子拿来。”

屋内的一个婢女上前道:“香炉里都是灰了,奴婢再去拿些新的香料来。”

婢女说完抬眼,发现秦泠正看着她。

她之前跟着自家夫人见过几面林家少夫人,柔和随性,对着自家夫人从来都是点头附和,应是个好拿捏的主。可不知为何,这向来柔和的林家少夫人光是看着她,就让她心里有些发怵。

秦泠又重复了一遍:“将那炉子拿来。”

旁边的仆妇会意,走上前将香炉呈到秦泠面前。

秦泠用香匙舀出些许香灰,放在鼻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拈起些许,双眉微微蹙起,望向罗中尉道:“将军,瑶君此次并非旧病复发,而是被人陷害了。”

罗中尉统领北军,守卫整个皇城以北,也绝非无能之辈。他不似李潦生天纵英才,以老成持重而闻名,朝堂之上从来都是三缄其口。

这么一个保守谨慎之人却摊上了一个不正经的妻子。

可都城人尽皆知,付瑶君行事荒唐不经,也是罗中尉纵容的。

就这么捧在心尖上的人,怎么能被人陷害?

罗中尉冷下脸来,抬了抬手,管事会意将那多嘴的婢女拖了下去。

不一会庭院里就传来那婢女哭喊求饶的声音。

秦泠并未被外面的声音干扰,手法娴熟地给付瑶君施针,针扎的穴位有细密的水珠冒出,付瑶君忽然吐出一口血来,胸口剧烈起伏,好似被渡了一口气,终于活了过来。

阳光透过窗棂斜射入屋内,婢女侍从们小心将屋内的陈设都搬了出去。

付瑶君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脸上也有了血色。秦泠将额头抵在她的手上,默念几句祈福,便起身扶着仆妇走出了房子。

几个婢女屈身冲洗着庭院地面上的血迹。

罗中尉见秦泠要走,还想要留她:“夫人劳累了一夜,在瑶君的房内歇息片刻再走也不迟。她醒来后若见了夫人,也能更安心些。”

“我还有要事在身,”秦泠摇头道,“将军好生照料瑶君,等她醒了,我再来探望她。”

秦泠出了罗府,就看见了那辆停在街口的青铜马车,周东临手握腰间的刀柄立在马车前,看见她之后神情变得古怪复杂,姿势僵直地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马车内光线昏暗,窗格映出的光影晃过李潦生深邃阴沉的眉眼。

“为何要逃?”

秦泠语气平静:“将军既然知道了,为何要问?”

李潦生猛地抓起身边的长剑,锐利的剑鸣声划破寂静,冰冷的刃锋抵在秦泠的颈侧。

血腥,香气。

青铜古剑,美人垂首。

剑身一偏,剑背挑起秦泠的下巴,秦泠被迫仰起头来,那双点漆般的眸子毫不避让地看向了李潦生。

鬓边一缕青丝碰到剑刃,随即断去,缓缓落到地上。

“你是真不怕死?”李潦生勾唇道。

秦泠垂下目光,长睫颤了颤,笑着道:“那酒不是给将军的。”

“什么酒?”李潦生露出疑惑的神色。

秦泠也有些错愕,李潦生看起来并不知自己在酒中下毒之事。

她很快冷静下来,当她在驿馆听到李潦生已经得知下毒之事时,就决心先去罗府,再将真相全部告知给李潦生。

“燕王妃寿宴那日,妾身是想给燕王太子下毒,不料将军让妾身将酒端去,众目睽睽之下,妾身怕被人疑心,只能先将毒酒端给将军,再设法解毒。”

李潦生微微一怔,冷哼道:“你怎么编得出这么荒唐的话来?”

秦泠继续说道:“我方才要逃,是怕将军不信我的说辞,不肯放我回都城给罗夫人医病。现下我人已经在这里了,难道我编出谎话来,将军就会放过我吗?”

她缓缓说道:“将军身上的毒已经解去了,将军若不信,可寻医士来验。”

李潦生缓缓放下手中的剑,眼中的疑虑逐渐消去。

他想到章洛所说如未毒发,还有可能是毒已经被解去了,而且毒有没有被解,一查便知。就如秦泠所说,她完全没必要骗他。

可一想到秦泠所说为真,李潦生顿时觉得有些如鲠在喉,恨不能掘地三尺,再藏匿其中,永不现世。

实在是荒唐可笑至极。

那杯毒酒竟是他自己求来的。

李潦生脑中不自觉闪过他逼问秦泠的画面,他让她不要白费心思,还要她来勾引自己。

秦泠从未想过要接近他,她是迫不得已为他解毒。

他的手臂搭在窗沿上,宽阔挺直的背脊一点点低了下去,就像一个正在缓慢坍塌的石像,即将变成一摊碎石。

“我对将军绝无隐瞒,”秦泠郑重跪下身,对着李潦生叩拜,“当年是我有眼无珠背弃了将军,将军不计前嫌数次对我伸以援手,我再铁石心肠也知道将军对我的恩情。”

“那日在丞相府,将军出现之时,燕王太子正欲对我行不轨之事,幸得将军相救,燕王太子才作罢。可他贼心不死,几次未得手,竟转而设计溪儿,若不是我的贴身婢女青玉舍身抵挡,恐怕他就得逞了。”

“若将军不信,我有燕王太子身上的印玺为证。”

秦泠微微抬起头,朱唇轻颤,可谓是字字恳切:“青玉是为我而死,我不能放下她不管。可燕王太子势大,我如何能与他抗衡,只能行此阴险之计。既然将军得知此事,我无可辩驳,甘愿受罚。”

李潦生沉默片刻,缓缓道:“你为了一个侍婢去给诸侯国的储君下毒?”

“我也是贫苦出身,与青玉并无分别,”秦泠定了定神,“她救我一命,我理应报答于她。况且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我并没有做错。”

李潦生抬眼看向秦泠,她一动不动跪在他的面前,双手置于膝上,目光淡然,似乎真的任他处置。

虽说是他自己喝下那杯毒酒,可秦泠明明可以提前告知于他。不知她是不想将他牵扯进来,还是她怕未解毒之前,他不会信她的这番说辞,又或者两者兼有。

不论如何李潦生都对她瞒下不说生出些不快,故意道:“就算如此,此事也应交由廷尉府。”

秦泠语气平静:“我对不住将军,甘愿受罚。将军真想将我交给廷尉府,我也毫无怨言。”

车厢内一阵静默,窗外不时传来行人的欢声笑语和画舫上悠扬的歌声。

她一句真想,不就是在说他不想。

李潦生冷冷道:“你就这般笃信我不会介入王林之争。”

秦泠能如此镇定,不过是料定了他不会将此事交给廷尉府。皇帝用林家平衡王家势力,若将此事交给廷尉府,势必会打破这种平衡。

秦泠低声道:“与王林两家无关,我知道。。。”

她抬头看向李潦生,忽然缄口不言。

李潦生本来要追问,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手不自觉握紧又缓缓松开。

秦泠所笃信的并非是他对王林两家的态度,而是另一个更为隐秘,那些王公贵族绝不会理解的缘由。她赌的是那个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绝不会站在欺辱百姓的燕王太子一边。

她赌他这么多年,依然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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