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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耳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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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飘来一阵血腥。

屋后传来东西被推倒的声响,紧接着是有些缓慢的脚步声,一步步往这边靠近。

秦泠背靠在缸里,深吸了一口气,脑袋里不合时宜地想起李潦生说得那句,天无绝人之路。

她现在就在绝路上呢。

“我可是斥候出身,”是假老八的声音,“你藏哪里,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秦泠闭了闭眼,紧紧握住手中的铲子,看着缸沿,但假老八并未打开缸,而是靠着缸坐了下来,声音隔着厚实的水缸,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真没想到我鲁荣会栽在这里。”

“你可觉得我是十恶不赦之人?”鲁荣问道。

秦泠实在没那个心思跟这个随时会取她性命的人闲聊,但她知道李潦生在找寻他,也许此人身上藏着什么干系重大的秘密,于是强忍着不适回道:“乱世之中,谁的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呢。”

鲁荣大笑了起来,猛拍了几下水缸,可能太过激动,他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缓缓道:“正是呢,我不杀人,必为人所杀。”

“只是阿梅若知道我变成这副模样,肯定不会理我了,”鲁荣笑了笑,“她原先就嫌我太老,嫌我不够俊。现在肯定嫌我一身血腥味。”

“阿梅可是你的妻子?”秦泠问道。

水缸外变得沉默,秦泠暗自揣摩这阿梅肯定不是他的妻,于是问道:“你这样惦记着她,她可知道?”

“她不知道,”鲁荣的声音变得有些柔和,“永远不知道得好。”

“阿梅是哪里人?”秦泠小心问道。

“江宁。”

秦泠愣了一瞬,江宁原属于晋地。

当年晋王造反失败,晋地的一部分变成了郡县,收归朝廷,另一部分封给了平叛有功的燕王。而江宁现下就属于燕地。

秦泠还在想如何套出更多的话来,忽然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来得真快,”鲁荣叹了口气。

地上的血迹还未干,蜿蜿蜒蜒到了田野间。

“将军,逃走了,”周东临看着那血迹道,“应该还没走远。”

他们赶到村庄的时候,就看见遍地的尸首和旁边痛苦哀嚎的村民们,所幸鲁荣也受了重伤,看这迹象,应是逃不了多远了。

一个护卫将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带上前来:“将军,她说她看见了鲁荣的正脸。”

女孩看着周东临拿出的画像点头道:“就是他,他杀了好多人。他要伤爹爹,我跑上去护着爹爹,他忽然就愣住了,我兄长趁他发愣将他给捅伤了。”

李潦生问道:“你可有看见他身边有其他人?”

“什么人?”女孩摇了摇,“没有其他人。”

“这里有指印,”在水缸前的护卫道。

李潦生正要上前查看,那个前来指认鲁荣的女孩忽然蹲下身来,在地上捡起一个水滴状的碧玉耳坠道:“这是谁掉在这的?真好看。”

周东临也觉得有些眼熟,将那碧玉耳坠呈给李潦生。

李潦生看到那水滴状的碧玉耳坠,神思滞了一瞬。

他忽然认出了那矮窗上贴得福字,他路过这里的时候,还对这福字走了会神。

秦泠方才就在这间屋子里藏身,就躲在这水缸里。

她一定看见他了。

李潦生有些不敢置信。她不是事事都要算计吗?有那个闲心和手段给他下毒,却宁愿不要性命,也不向他求助?

挫败感一点点将他淹没,侵入心肺,带出那积压在心口多年的沉郁。

她还是那么不相信他。

李潦生抓住那碧玉耳坠,好像要将这耳坠给嵌入手心里。

好得很,他们早就分道扬镳,她死了也与他无关。

她不想让他救,他就成全她。

秦泠被鲁荣拖拽着走在水田里,她低头看去,水里全是淡开的血色。

“你伤得太重了,你逃不了的,”秦泠见鲁荣一心拖着她逃走,忍不住喊出声来,“你还想不想见到阿梅?”

她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

鲁荣猛地停下来放开秦泠,秦泠仰倒在水田中,身上全是泥水,她抹了抹脸,继续道:“你这么多年都隐姓埋名,难道不想再见见她吗?”

“她已经死了,”鲁荣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里还在不断的冒血,“她早就死了。”

鲁荣和阿梅原是青梅竹马。

前朝覆灭,天下大乱,鲁荣想要出人头地,选择投军。

中原群雄纷争之际,匈奴趁机南下,鲁荣本来是晋王麾下斥候,意外被俘虏。匈奴许下重金,让他做细作,他没有屈服,留下脸上那些可怖的疤痕,可等他回到军营,晋王宁愿错杀也不肯放过他。

还好他被一个贵人救下,那时他才得知阿梅为了维持生计,已沦落风尘。

后来,他为了赎出阿梅,让她过上好日子,帮贵人做事。他也想做个好人,可好人如何在这乱世中生存?他不杀人,就会被人所杀。他不杀人,阿梅就会遭人作践。

直到有天贵人交给他一件事,并允诺事成之后,他就能衣食无忧,乃至青史留名。

可等到一切事必,他回到家中,等来的却是阿梅的死讯。

“我做得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能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可她却说她已经不认得我了,”鲁荣捂住脸,无力地跪倒在地,“她说她宁愿在那烟花柳巷,也不愿意看着我行奸恶之事。”

“乱世之中哪有善恶,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鲁荣痛苦地嘶吼着,“她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秦泠的手缓缓摸向被她别在身后的铲子上,她深吸了一口气,趁着鲁荣在那发泄的空当,狠狠将铲子敲向他的后脑。

鲁荣虽未设防,但毕竟习武多年,本能格挡,反应过来后,怒而拽住秦泠的头发,将她丢向一边。秦泠一头摔进水田里,失手后心中已经绝望,看着盛怒的鲁荣,不断地往后退,颤抖地握紧她藏在袖中的那根素簪。

她脑袋里迅速闪过一些事情。她给秦溪儿留了一大笔钱,就算她不嫁人,也能保她此生无忧。若真遇到什么事,林家和韩王府也能护她周全。青缇那般聪慧,应该知道不把她的死讯告诉青州的祖母。林靖已是天子近臣,能护住林家。更远的事担忧也无用了。

在鲁荣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拎起来时,她也将簪子捅进了他的后颈。

秦泠的呼吸越来越短促,不知是不是她意识模糊了,竟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

怎么会呢?她不应该想到他的,她努力想要将这个人影从脑海里抹去,可那人却离她越来越近。

他伸出手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一如往昔地温和地唤她。

“林夫人。”

秦泠捂着脖子,急速地喘息着,意识逐渐恢复了清明。

李潦生提着剑站在她面前,他低头俯视着她,眼神冷漠得很。月辉之下,他仿若一个断了七情六欲,俯视苍生的神邸。

鲁荣的头已经被他砍了下来,狰狞的脸滚落到秦泠的脚边。

李潦生收起剑,背过身去,淡淡道:“林夫人,整理一下吧。”

秦泠恐惧地看着那头颅后退了几步,劫后余生的后怕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随即眩晕感涌了上来,头沉得有些抬不起来。她在听见李潦生的话后,看向自己被扯得有些不整的衣衫,身体晃了晃,轻声道:“对不住。”随后一头栽倒在地。

夜色沉重,高大巍峨的山脉宛若蛰伏在天地间的巨兽,兽足下的一隅正泛着微弱的亮光。

那点亮光来自山脚下的驿馆,身穿重甲的护卫们手持火把列成两行静立在驿馆门口,照亮前方被黑夜吞噬的道路。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朝着驿馆疾驰而来。马车稍稍停稳,长孙先生就从车上冲了下来,健步如飞地走进驿馆。

“死了?”长孙先生有些不确定,提声又问了一遍,“死透了?”

周东临能打手势让长孙先生声音小些,这驿馆可不隔音,然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亲眼看见李潦生利落地砍下鲁荣的头颅,就算是神医再世也救不回来。

“那人武功如此之高?逼得将军出手?”长孙先生实在是不解,只能出此猜测。

周东临摇头,鲁荣的武功不差,但是被那些村民重伤,将军就算不用剑也能将他给生擒。

“那是为何啊?”长孙先生的白胡子都被气得翘了起来。

周东临算是有话说不出,脸憋得通红。

将军在知道林少夫人给自己下毒之后只是脸色有些阴沉,但在得知林少夫人走得西边山路,可能会遇到匪徒之后,根本顾不上什么旧伤新毒,直接带着人追下山去。

其实那个时候,周东临都以为将军是为了抓捕鲁荣才如此急切,对将军的敬佩之情又多了几分。直到他亲眼看见将军为了救下林少夫人,挥剑杀死了鲁荣。

他在看见鲁荣的头滚了几圈的时候,也只是有些迟疑,并未质疑将军的用意,暗自揣测将军做事必定是有缘故的。毕竟林少夫人给将军下了毒,若她死了,那毒万一解不了,将军岂不是要搭上一条命?

一定是这个缘故。

但还不等他说服自己,就看见将军将林少夫人打横抱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将军是不是被鬼给附身了。

等将军抱着林少夫人走到他跟前,他才堪堪回过神来,多看了好几眼才确信将军怀里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寡妇,一个给将军下了毒的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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