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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淮扬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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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泠放下香囊道:“这不是秦溪儿的香囊。”

云珠抬头,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秦泠将香囊递给老夫人道:“马上要入冬了,我绣了好几个香囊,每个香囊中都是不同的草药,所以绣了字加以区分。老夫人将我送来的香囊与这个香囊对比一下便知。”

“老夫人不信,可以打开这个香囊,”秦泠不紧不慢道,“靖之的香囊里,我放得是艾叶、荷叶和佩兰。”

老夫人看都没看就将香囊放下了,冷冷盯着云珠。

云珠急着分辨:“怎么可能,这分明是,分明是秦娘子的,是她肖想二公子。”

“闭嘴,”老夫人一拍桌子,佛珠在桌上震出声响。

云珠害怕得伏下身子。

“说,”老夫人提声问道,“是谁指使得你?”

“没有,没有人指使奴婢,”云珠身子有些颤抖。

“若是府内的人还好说,怕就怕是府外的人,”秦泠看着云珠,微笑道,“就算我担下治下不严的罪名,也要让廷尉府将此事查个清楚,以绝后患。”

秦泠瞥了眼青玉道:“也不知叛主之罪该受什么刑罚?”

青玉回道:“脸上刺字。”

云珠的身子猛地一抖,几乎有些支撑不住,强撑着才不至于昏倒。

“那也太残忍了些,”秦泠眼神中似有怜惜之意,柔声道,“看在你为林府做事的情分上,如你能从实招来,便从轻发落。”

“我说,我都说,”云珠声音哽咽,下了好大决心才开口道,“是陈娘子,是她交代奴婢这么做的。”

秦泠闻言怔了怔,这陈小娘子陈妩是御史中丞陈亮的小女儿,也是老夫人最看好的孙媳候选。

“老夫人寿诞,陈小娘子将这香囊交给我,嘱咐我如何行事,”云珠颤声道,“她让奴婢装作是被秦小娘子指使去二公子书阁放香囊,再假意被人拿住,她许了我银钱,还说等她进了林府,会记得我的功劳。”

“她哪里得来的这香囊?”老夫人问道。

云珠摇头:“奴婢不知,兴许是捡得吧。”

老夫人目光变得阴沉,捏紧了手中的佛珠,指尖泛白,良久才道:“来人,将这背主之人赶出去。此事作罢,谁都不要再提。”

两个壮实的婢女上前将已经瘫软在地的云珠给拖了出去。

秦泠低头道:“祖母,还是妾身治下不严,才出了这事。”

“不干你的事,”老夫人抬手,“凡事都是你操心,你也并非神仙,怎么可能毫无错漏?”

秦泠又道:“还有一事,想老夫人准许。丞相府举办乔迁宴,实则是借乔迁之名,为丞相长子相看新妇,妾身想要带溪儿前去。”

“是的了,上次我还和晴儿说呢,该想想你妹妹的婚事了,”老夫人眉开眼笑道。

秦泠莞尔,点头称是。

青玉跟着秦泠向老夫人告辞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将香囊给拾起来。等两人回了春归院,她将屋子里服侍的婢女都遣出去,又让人把秦溪儿唤来。

青玉做完这些,便跪身在地:“奴婢鲁莽,中了人的计策,被人给利用,还请少夫人责罚。当日少夫人将奴婢救出那魔窟,奴婢才苟活至今。奴婢不感念恩德,还恩将仇报了。若不是少夫人能闻出药草,又与秦娘子的绣工相似,怕是要酿成大祸。”

秦泠道:“你的个性是要强了些,才会被人利用。不要苛责自己,起来吧。”

青玉见秦泠正垂眸看着桌上的香囊,忍不住道:“少夫人,兴许秦娘子没想那么多呢。毕竟他们是一同长大的,这香囊也许是表亲近之意。”

秦泠摸着香囊上的丝线。秦溪儿的女红是她手把手教得,次次都喊累,绣得也马虎,但这香囊绣得极仔细,和秦泠的绣品已看不出分别。

秦溪儿刚进府的时候,还与林靖拌嘴,自从及笄之后,总是避着林靖,原来不是不喜,而是因喜欢而羞怯。

这一针一线,皆是少女情思。

“姐姐,”只见一个穿着明黄曲裾的少女跳进了屋内,容颜娇美,天真烂漫。她注意到了青玉的眼色,停下脚步,看到秦泠的时候,嘴角还是上扬的。紧接着,她愣在了原地,慌张地看着秦泠手上的香囊。

“后日,你就跟我去丞相府赴宴,”秦泠淡淡道。

秦溪儿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上前几步,伏在秦泠膝前:“姐姐,我不想去。”

“有人想要用这香囊来治你,亏得老夫人没有深究,”秦泠将香囊递到秦溪儿手中,“你若不想回青州,就必须去。”

秦溪儿脸色苍白,伏在秦泠的膝上,恳求道:“姐姐,我是真心的。”她一直藏着这份情愫,小心再小心,不敢奢想,不敢触碰,在说出口的刹那,她便知道了结局。

“溪儿,我从未拘束过你什么,”秦泠顿了顿道,“只这一件事,你不要想。”

秦泠看着秦溪儿,心中多少有些不忍,但还是要说:“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同你在一起,就算他也倾心于你,你有想过以后吗?他是林家家主,他的新妇不仅要管理后宅,还要给他朝堂上的助力,帮他在朝中站稳脚跟。你以为皇帝提拔他是做什么?皇帝想用林家来制衡王家。”

“但皇帝终究会老的。等到太子登基之时,就是王家对林家的清算之日,若那时林家无力抗衡,你和他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情爱?”

秦溪儿的一双杏眼蓄满了泪水,秦泠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叹道:“溪儿,姐姐也不是让你马上出嫁,只是当务之急是跟老夫人表明态度。”

“姐姐,我也不想喜欢他,我也不想动心的,”秦溪儿的泪珠滑落脸庞,喃喃道,“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这么难啊?”

秦泠抱着溪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片刻怔忪,她摸了摸溪儿的头道:“溪儿,若你真为他好,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两日后,天还未亮,秦泠便给秦溪儿梳妆打扮。丞相府就在皇城旁,在都城的北边,又要过朱武大街,为了不迟到,不得不早些准备。

秦泠给秦溪儿挑了件浅黄的曲裾,显得整个人愈发明净灵动,少了些沉稳。

秦泠对今日相看之事并未抱太大期待。江丞相本就出自世家,早年慧眼识珠,结识了还是草莽的皇帝,追随皇帝南征北战,是除李潦生以外的第一功臣。江丞相之所以能成为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就是因为他从来中立,不涉党争。

既如此,怎么会与外戚联姻?不过是跟老夫人表态罢了。所以秦泠在秦溪儿的打扮上少了些钻营的心思,只突出秦溪儿的本真之色。

马车早就在林府外恭候,秦溪儿上车前忍不住往林府大门看了一眼,在青玉的催促下,才慢吞吞跟在秦泠身后上了马车。

秦溪儿正捏着衣摆神伤之际,马车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嫂嫂,这是去哪?”

秦溪儿忍不住想要往外探头,终是忍住了。

“丞相府,”秦泠答道。

那人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也听说了,那就祝秦小娘子觅得良缘。”

此话一出,秦溪儿的双眸立即盈满泪水。

秦泠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对着窗外说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等马车行远了,又听见后面有人叫嚷,原是二公子林靖的侍从青松。

青松气喘吁吁道:“少夫人,二公子说刚才忘嘱咐了,东坊出现了疫病,少夫人可千万不要去那边。”

“知道了,”秦泠应道。

丞相府宾客盈门,但是依旧待客周到。秦泠和秦溪儿一下马车,便有侍从引他们进了宅子。

江丞相素来崇尚节俭,所以相府的建制规模甚至不比林府,但布置得极为精巧雅致。

过了前堂,便是一条长廊,长廊两旁是竹林,廊下有溪水流过,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琴音,与流水的声音相得益彰。

走过长廊,便又有婢女上前引着她们前去女宾的筵厅,筵厅设在一处宽广的石台上,周围用高大的屏风遮蔽,既不失意趣,又极为通透。

秦泠见相府的婢女仆从做事都有条不紊,毫无错漏之处,顿时对素未谋面的丞相夫人生出了敬佩之情。

丞相夫人是青州一等世家魏氏的嫡女,和江丞相是青梅竹马,两人携手共度乱世,相互扶持,是世人都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

两人育有一子一女,今日便是打着乔迁宴的名义为长子相看新妇。

秦泠带着秦溪儿走进筵厅时,厅内静了一瞬。

秦泠和秦溪儿都遗传了父母的好样貌。秦泠穿着素色的直裾,从容温婉。秦溪儿则灵动许多,不过眼神怯生生得,像林中见了生人的小鹿。

在座的都是都城名门贵女,大多都是相熟面孔,忽然进来两个有些面生美人,多了些探究的目光。但听了婢女通报姓名家世后,众人的目光便复杂了些、冷淡了些。

“知道丞相夫人喜欢搭棚施粥,不知道丞相夫人的席面也是如此仁慈,”说话得是武玄侯独女,当今王皇后的侄女王月瑚,她眉眼明艳,身着大红宝花纹三绕曲裾,双耳勾着镶绿松石金耳坠,矜贵又张扬。

坐在她身旁的恰好是御史中丞之女陈妩,她本来跟王月瑚也不太相熟,但自从知道自己的奸计败露,没有嫁给林靖的可能,便开始与王月瑚亲近。

她对秦溪儿自然是怀恨在心,觉得是秦溪儿阻了她的姻缘,也跟着附和道:“早知她们要来,我才不来呢。”

“都是贵客,”丞相夫人对着秦泠笑道,“请坐吧。”

秦泠早知会如此,她极少参加宴会,就是为了避开这种场合。王皇后和武玄侯不会在明面上为难林家人,但不代表王家的小辈不会。燕王太子将林清莘扣押在府中,估计也并非巧合。

“前日兄长给我带回来了一只白狐,”王月瑚说道,“那东西确实是好看,可野物终究是野物,就算进了高门,也是上不了台面的。还有一样我实在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陈妩偏头问道。

王月瑚捏着鼻子说道,“还有一股穷酸味。”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宴席的其余女眷们都不再像之前那样闲聊,而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看这场热闹。所有人都知道王月瑚在嘲讽秦氏姐妹。

只可惜那秦氏姐妹似乎听不懂王月瑚的嘲讽。一个不慌不忙地吃着面前的零嘴,一个坐下就开始发呆,神思似乎飘到了九天之外。

不免让看戏的人都觉得无趣了些。

秦泠拿起果盘中的果子。她是不会将王月瑚的话放心上。她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秦溪儿,但溪儿似乎沉浸在情伤中,压根没听见王月瑚的嘲讽。

筵厅都是将夫人和自家未婚女娘的坐席摆在一起,唯独王玉瑚是一个人坐着。秦泠早就听闻武玄侯夫人一心修道,无心管教子女,王月瑚从小在王皇后膝下长大。如今看来,王皇后未必用心教养了她。

“那白狐本是一公一母,那公的早被我阿父给射死了,”王月瑚见秦氏姐妹都沉默不语,言语有些得意,“就只剩一只母的。”

“那岂不是一只寡狐狸,”一个穿着宝蓝色曲裾的女娘笑着接话。

“那寡狐狸,”王月瑚还未说完,就被外面一阵过于嘹亮的笑声给打断。

“哎呀呀,王娘子,真会说故事,”只见一个贵妇领着身后的几个小女娘进了筵厅。那贵妇生得明丽矜贵,身材高挑,着金线钩织的曲裾长裙,高耸的云鬓上缀了六枝繁复金钗。她身后的几个女娘有过之无不及,都是满头珠翠,浑身珠宝。

远远走来,使整个筵厅都光亮了几分,亮瞎了众人的双眼。

贵妇带着几个小女娘跟丞相夫人行了礼,便在秦泠旁边落了座,对秦泠眨着眼道,“泠儿,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秦泠跟贵妇点了点头,显然两人相熟。

这浑身珠宝的贵妇正是北军中尉罗将军的夫人付瑶君。

她去年在上元节为了看游船上的美男子,从桥上掉了下去,从此便染上了偏头痛。罗将军虽心中有气,但还是给付氏寻了好些大夫,都不见效。后来还是听军中将士提起自家老母被秦泠看好了偏头痛,才去请秦泠。

没想到秦泠真的将付瑶君的偏头痛给治好了。两人因性情相合,结成了挚友。

北军虽是开国后才组建的新军,但负责守卫整个皇城以北,是不容忽视的军中势力。因此秦泠才能劳驾付瑶君去王皇后那告状,引开燕王太子。

陈妩想要将话头拉回来:“王娘子,你方才还未说完。”

王月瑚还想继续说:“那寡狐狸被我。。。”

“啊呀呀,你们前天去了朱武大街吗?”付瑶君强行打断王月瑚,问周围的女眷们。

底下的女眷们立即叽叽喳喳讨论起来,这几天都城内最大的事,便是淮扬侯回京。她们中间不少人都去海珠楼订了包厢,想要一睹淮扬侯的风采。

王月瑚道:“被我让狗。。。”

付瑶君转头问丞相夫人:“夫人可去了?”

丞相夫人摇头。

王月瑚刚准备开口,付瑶君继续道:“那真是可惜了,好久都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女眷们又开始议论起来。

王月瑚哪里忍得下这口气,沉默了半晌,刚要发作,就听见付瑶君道:“前日我在海珠楼上听说一件秘闻,你们肯定想不到。”

付瑶君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那李潦生早就娶过妻,只是和离了。”

“什么?”王玉瑚惊叫出声,全然忘记自己方才所想之事。

秦溪儿的手一抖,茶碗差点掉到地上,幸得秦泠扶住她的胳膊,接过她手中茶碗,稳稳放到食案上。秦溪儿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她偏头看向秦泠,只见这位淮扬侯前妻脸上依旧是柔和的笑意。

诸位女眷都或多或少露出惊异的神色。

“我也有听说,”说话得是城门校尉夫人乔氏,“不过那都是淮扬侯从军之前的事了。”

付瑶君说道,“我也是那天在海珠楼上听人讲得,回去逼问我家那位闷葫芦,才知竟是真的。”

在场不少女眷们拿出手帕遮掩心碎的面容。其实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猜测。毕竟李潦生并非弱冠少年,已二十有六,早应成家才是。

“那又怎么样?”王月瑚已经镇定下来。

是啊,那又怎么样?那可是活着能进武庙的人物。

淮扬侯当初横扫群雄,击败最大的威胁东平王,助皇帝一统天下,真正为建立大业立下了不世之功。最可怕的是,当年追随皇帝的将领们都已年过半百,只有李潦生一人还不到而立之年。

皇帝对李潦生甚为爱重,当年分封开过功臣,将最大的封地分给了李潦生,只是李潦生请辞不受,只要了皇帝与他相识的青州。

李潦生的礼制仪度在皇帝的特许下甚至高于异姓诸侯王。寻常侯爵是金印紫绶,只有李潦生一人赐诸侯王同等的金印绿绶,许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嫁给淮扬侯?”有人好奇道,“又为什么要和离?”

乔氏道:“我听说那女子在淮扬侯微末之时,嫌弃淮扬侯,非要与他和离改嫁?”

女眷们纷纷感叹:“无情无义。”

“有眼无珠。”

“那岂不是爱慕虚荣?”

秦溪儿有些坐立不安,余光里瞟见秦泠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抓了一把面前果盘中的瓜子,而后放在手中嗑了起来,似乎觉察到秦溪儿的不安,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在秦溪儿手中。

她面色从容至极,就好似众人口中那个有眼无珠,爱慕虚荣的女子与她全然无关,甚至在众人说那妇人无情无义时,还点头附和。

王月瑚冷笑道:“那妇人必悔青了肠子,想要荣华富贵,结果错过了这天底下最大的荣华富贵。”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开始说若是自己会如何做。

付瑶君见自己转移了话头,心中暗喜,回过头来,却发现秦泠一直游离在外,于是开口问道:“泠儿,若你是那妇人,你悔不悔?”

秦泠垂眸低笑,怎么都问她悔不悔?

半晌后,她低声道:“不悔。”

筵厅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嗤。

秦泠的脊背忽然有些发凉,那声音有些耳熟,兴许是她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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