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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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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落多日的边镇,因为一场出乎意料的喜事而变得热闹。

镇上一些热心肠的人家也因此扎堆聚集到沈家,看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小小一座边镇,俨然又有了过年才有的热烈气氛。

与此同时,洛阳城里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办一桩喜事。

新君即位,同时也需要一位能与之并肩的皇后。

其实从新君被迎进宫的第一天开始,礼部就在虞晃的督促下,商议皇后的人选。

只是其中要考虑的因素颇多,再加上京里的人都知道,新君虞娑罗从前不过是个小小的江陵郡王,在一众宗室子弟里也微小的像粒尘埃,如果不是这次宫变,他大概也仍然像颗随时会消失的尘埃一样无声无息的在京中过活,即使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皇帝,仍不过是个众所周知的摆设。

真正能掌握实权的,是颍川王——新任相国,虞晃。

是以,礼部众人商议来商议去,最后选了张侯张伯奚之女,张拂。

钦天监也选出了几个好日子,进宫请示,虞晃连让虞娑罗过目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替他选了最近的一个良辰吉日。

天子大婚,本是举国欢庆的一件事,可洛阳城里却始终愁云惨淡。

就在前不久,虞晃因不满侍御史陈彦在朝中弹劾自己把持朝政、控制新君,命禁卫军将其押下,当庭杖三十,并扬言,死生不论,致使陈彦被当庭杖杀。

虞晃随即命人将陈彦的尸首丢出宫外,还不准其家人上前装殓。

如此曝尸三日,虞晃仍不解恨,竟又捏了个陈彦出言不逊、藐视天子的罪名。

人虽已死,仍要株连。

陈家被抄家灭门,流淌出的鲜血淹没了半个修业坊,附近居者每到半夜,都依稀还能听到修业坊内传来的惨呼声。

以至于不少人都去寺里求了符箓贴在门前,每每天还没黑,就家家闭户,不敢出门上街。

朝中众臣更是人人自危,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来虞晃不满,步了陈彦后尘,纷纷噤若寒蝉。

这天又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诸事皆宜,洛阳城中车马往来频频。

帝后大婚的礼衣等终于赶制出来,尚衣局捧着新做好的礼服来请天子过目,但却只能站在殿外等候。

新君即位后,照例要入主皇城,然而福宁殿这座天子寝宫如今却并不归天子所有,而是被虞晃占据;

至于那被他辅佐的新君,只被允许歇在福宁殿旁边的小偏殿内,其它一应规格也在虞晃之下。

虞晃给那处小偏殿“赐名”临泽殿。

因着两边挨得近,临泽殿内甚至连何时吹灯就寝,都要来向他请示。

宫中人自此私下里都管虞晃叫“大皇帝”,对明面上的皇帝虞娑罗则以“小皇帝”称之。

此时所有人都候在临泽殿外,大气也不敢出,低头装作什么也看不到。

只因“大皇帝”又在对着“小皇帝”拳打脚踢。

尚衣局大概派了个新进宫还有些气盛的小黄门,他捧着盛放礼衣的托盘,在外等了一会儿,义愤填膺之下,忽地就想往里面闯。

值守在殿门口的千牛卫伸手一拦,呵斥他回去。

然而那小黄门却忽地高声冲里面道,“陛下九五之尊,怎能受如此羞辱!”

他这一声呼喊选的时机极巧,正好插在虞晃打累了,打算停手歇歇的时候。

小黄门的嗓音尖,或许还有年纪小的缘故,这尖声里还带了点儿嫩,顺着风传进殿内,听来就好像一只鹌鹑在阻止戏弄猎物的猛虎。

虞晃在虚空中挥了两下手里的马鞭,连一缕余光都没有分给蜷缩在地上颤抖个不停的虞娑罗,只看着殿外庭中竖起的一扇白壁屏风,问,“何人喧哗?”

他的声音里并未听出什么怒气,甚至还会给人一种在问门外是哪位来访客人的错觉,然而站在殿外等候的宫人听到这个声音,却都控制不住的抖了一抖。

俱是在心中暗道:

大皇帝还是没有消气,那不知死活的小黄门,八成是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千牛卫进殿复命,将方才殿外发生的事向虞晃讲明。

虞晃漫不经心的听了一会儿,手上仍在转着马鞭玩儿,末了扭头看着地上的虞娑罗,一脸玩味的对他说,“陛下可听到了?有人在为陛下说话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是语气亲切,与刚才盛怒到癫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虞娑罗身子颤得更厉害,他身上的龙袍早就因为不断的踢打而脏污了一片,头上的冠也歪了,整个人狼狈的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仍趴在砖地上,声音也在发抖,开口想要回话时,只觉得喉咙里的血沫子一个劲儿的往上闯,“还、咳咳……还请相国……消气……”

他咳嗽了几下,想抬起头顺顺气,但是自己的脑袋突然不受控制的往旁边一歪,脸上也多了一种粗糙的摩擦感。

那股力道突如其来,但目标明确,他知道,那是虞晃的靴子。

大概是虞晃还觉得不够,脚下使力,往他的脸上又撵了一下。

他只觉得半边脸都麻木了,那张脸上原本还有些擦伤,此时更是又疼又麻,疼麻到了极致,竟还变得有些微的痒。

“你算是什么东西,还能有人替你说话?”他听到虞晃这样对他说。

虞晃撵了虞娑罗两脚,觉得没意思,往下啐了一口,抬脚朝外走。

虞娑罗连忙趁着这一点空隙,大口喘着气。

这是他最近摸索出来的方法,只要一直大口的喘气,身体上的痛苦就能随着进出的气跑出去,脑子也会因此发木,什么也来不及想。

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麻木自己。

临泽殿外的庭院不大,院中那座白壁屏风又占去了不少地方,走在其中,就觉得这院子小得憋屈。

与福宁殿相连的廊庑在白壁屏风的左边,屏风右边挨着朱墙处,则新栽了一丛又小又矮的竹子。

竹子生在别处,挺拔、坚韧,满是君子风姿;

栽在这里,却畏缩、枯瘦,像极了委身在这里的可怜“帝王”。

虞晃路过这里的时候目不斜视,几步就走到了临泽门边,果然看到门口一个捧着礼衣的小黄门目光坚毅的往里面看着。

一看到虞晃出来,那小黄门顿时跪下去,将礼衣举到头顶位置,字正腔圆地道,“尚衣局喜顺,来呈天子大婚礼衣,还望相国准奴进殿。”

虞晃居高临下看着喜顺,“刚才就是你在说话?”

“是奴。”

“为什么一定要说刚才那句话?”

初来乍到满腔正义的小黄门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他只是觉得,皇帝不该被如此羞辱,他既然进了宫,也算食君之禄,自然要为皇帝说话。

即使心中忐忑,还是坚持着回答,“陛下是九五之尊,相国食君之禄,本该敬君,忠君,相国如今这么做,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你倒是会说,看来也是个忠心的好奴仆。”

喜顺以为自己的话起作用了,“相国过奖了。”

虞晃点点头,再开口之前,又看了一眼喜顺捧着的礼衣,对左右一摆手,“把礼衣拿过去,这是陛下大婚时候要穿的,小心着些,别弄破了。”

宫人从喜顺的手中拿走礼衣,候在虞晃身后。

喜顺再次行了一礼,他以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打算起身回尚衣局。

“你。”

虞晃叫住他。

喜顺再次躬身,“还请相国吩咐。”

“你刚才说,对陛下应该敬着,尽忠,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眼前,你可愿领受?”

喜顺不解这话是何意,但又一想,若是与陛下有关,不管是什么机会,他都应该抓住。

便道,“奴愿意。”

“好!”虞晃似乎找到了新乐子,心情变好了,语气也更好了。

“你的陛下惹我生气了,我需要消气。”

他掂了一下一直拿在手里的鞭子,随手指了个千牛卫出来,把鞭子交给他。

“就在这里,抽他,”虞晃微笑着看向喜顺,继续对千牛卫说,“抽他一百鞭子,你若抽累了,就换下一个替你,一百鞭以后,他若还有气,就再加一百鞭。”

吩咐完,他愉快的转身,如愿听到鞭子抽在那小黄门身上发出的闷响。

再度回到临泽殿内。

殿内依然能听到临泽门门口的动静,喜顺最初挨了几下鞭子,还能控制不住的喊出几声,到后来大概是昏了,就只能听到鞭子挥舞在空中和抽在血肉之躯上的声音。

虞娑罗仍是趴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虞晃根本就是地狱修罗,哪怕虞晃面上再是如何的春风化雨,也万万不能信。否则,临泽门外的那个小黄门就是最好的例子。

“看看你的礼衣吧,陛下。”

虞晃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转头一示意,宫人默默地将托盘放在地上,是虞娑罗一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天子的婚服,自是要选世间最好的料子,尚衣局里能人巧匠众多,刺绣纹样也总有新花样,龙纹跃然在衣间,但每一条都还不曾绣上眼睛。

“不谢我?”虞晃瞥一眼地上放着的礼衣,只觉得那礼衣格外的刺眼。

“多谢相国。”虞娑罗连忙做出一个最恭顺的姿态。

“你是该谢我,”虞晃看了看天色,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但在临走时,忽然伸出一脚,把礼衣往旁边踢开,轻嗤,“如果没有本王,你如何配穿这天子之服?”

虞娑罗深深伏在地上,一直等到虞晃走出临泽殿,他才敢重新抬头,看着那件被踢翻的礼衣。

神色里满是悲愤。

如果没有虞晃,他也不必在这里,日日受摧残羞辱之苦!

临泽门外染了一片血,虞晃出去时,看到那名叫喜顺的小黄门趴在地上,鞭子抽在他身上时,也再看不出什么反应。

“拉走吧,”虞晃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没往地上看,只说,“到底是天子门前,别让他这滩忠君爱国的血,再污了天子脚下的地。”

千牛卫将喜顺抬走时,虞晃已经回到了福宁殿。

福宁殿里点着安神香,他踩着龙榻坐下来,捏了捏眉心,突然有些疲惫,但仍吩咐左右一声,“把辜霜叫来。”

辜霜是他府中的长史,也是他最信赖之人。

很快,着一身禁卫衣甲的辜霜就进入殿内。

虞晃一看到他,立刻就问,“怎么样?”

“王爷稍安勿躁,”辜霜一抱拳,“玉玺总能找到的,属下已派人暗中潜往长安,长安还有浔阳王在,只要我们的人能见到浔阳王,相信玉玺之事就会有结果。”

“虞景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虞晃猛地把手里的茶盏往外一摔,“本王怎会有如此糊涂的兄弟!”

“王爷,浔阳王说到底也是被琅琊公主迷惑多年,一时糊涂才做了糊涂事,只要他将来想通了,还是会继续与王爷兄弟齐心的。”

一听到琅琊公主,虞晃语气一转,“你说,如果玉玺真在她手里,她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当初他耐心耗尽,攻进皇城,就看到他的好弟弟虞景,遥遥冲着他跪下去,说自己已经把琅琊公主放走,求他不要再追。

他当然不信邪,派了人手大肆搜捕,却连琅琊公主的一片衣角也没搜到。

更没想到,虞景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带走燕帝,坏他的事——

“虞、欢,”他眼里重新染上癫狂,恨声道,“你最好是祈祷自己跑到了长安,否则——”

……

又是一夜过去。

洛阳城里礼乐喧天,天子大婚,百官相贺,沿路有百姓争相瞧看。

天子仪仗每经过一处街巷,便有宫人将事先准备好的喜钱抛出,瞬间便落下一阵喜钱雨。

近黄昏时,千里之外的武承镇上,同样也是热闹非凡。

从沈岭家到承华宫,再到新赁的宅子,一路上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人。

幼童们更是兴奋,唱着镇上流传已久的歌谣,为今日成亲的新人添上他们的祝福。

沈岭换好喜服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忽然就多了一层羞赧。

兰执看出了他脸上的不同寻常,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幸灾乐祸的问他,“新郎官现在终于开始慌了?”

“沈阿兄,拿出你从前的派头来!”卢豹往嘴里塞了一块果子,那果子有些干,他还没嚼完就急着说话,一开口就喷出些果子碎沫儿来,“沈、唔唔……”

是卢虎嫌自己弟弟煞风景,一把捂了卢豹的嘴,瓮声瓮气训他,“你给我吃完了再说话,桌上的糕饼全让你小子给吃了,也不想着留两块给我!”

转头又接着对沈岭说,“卢豹说的也没错,沈岭啊,你是去接媳妇,又不是去拜公主,别紧张啊。”

沈岭无视这几个打趣他的好友,再次仔细整理了一番喜服,重新固定过头顶的冠。

“可以啦,已经非常英俊倜傥啦,”兰执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沈岭,你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还紧张呢?”

“沈阿兄,你这样可不行,”卢豹终于咽完了嘴里的东西,抓开他哥的手,突突突的说话,“一会儿到了承华宫,你得拿出点儿气势来叫门,啊对了还有还有!”他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催妆诗你背熟了没有?我实在背不下来那些东西,我只能在旁边给你鼓劲儿了!”

“放心吧,早都背熟了。”沈岭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出屋子。

吉时很快就到,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穿的同样喜气洋洋的沈老爹,正乐呵呵的与周围的邻居们闲聊。

这种大日子,沈老爹也还算靠谱,看到沈岭都收拾好了出门来,便与邻居们道别,走上前来。

然而对着沈岭开口,却还是惯常的语气,“小子,今天这种大日子,你可别给老子跌水凳儿,记住了没有?”

“知道了,爹。”

沈岭应过一声,又反过来叮嘱沈老爹,“爹,等你到了新宅子,千万别乱说话。”

沈老爹把眼睛一瞪,“老子还用你来教训?好了好了,你赶紧出去吧,吉时都快到了!”

又扫了一眼跟在沈岭身后的兰执几人,再次换了一副笑脸,“你们几个也辛苦了啊,等一会儿到了新宅子,咱几个多喝几杯!”

兰执等人连忙答应着,又与沈老爹说了几句话,这才跟在沈岭身后走出门去。

一路上都有人说着各种恭贺的吉祥话,沈岭在各式各样的祝福声里骑上乌骓马,一路朝着承华宫行去。

街上热热闹闹,承华宫里也同样满是欢笑声。

听说过虞欢的“身世”以后,知道她家中人没能在身边送亲,沈大娘特地拜托了邻居王阿婆,请她帮着照应一番。

王阿婆也是个热心肠,自是满口答应下来,随后就带着儿媳并几个交好的姐妹一起来帮忙。

新妇子上妆的第一步需要绞面,虞欢前世经历过一回,虽说宫人已经很小心很谨慎了,但如今想来,也仍然有些抵触。

“小娘子你且忍一忍,这绞面啊都是这样的,”王阿婆站在一边,手里拿着一会儿要用到的东西,同时宽慰着虞欢,“孟媪在这方面的手艺那是顶顶好的,镇上还有周围那些地方的新妇子都爱找孟媪来给她们绞面,她们都说,孟媪的手又快又轻,虽说免不了还是有些疼,不过忍一忍,很快就过去啦……”

说着忽然又想起来,连忙拉了儿媳过来,“我这儿媳当初就是找了孟媪来绞面的,你听我家儿媳给你说说。”

“婆母说的没错,”王阿婆的儿媳笑呵呵的说道,“我当时也和你一样,紧张的要命,还以为要等好久,没想到孟媪的速度特别快,没一会儿功夫就绞好啦。”

说着话,孟媪已经准备好了手里的一根细线,浸过水,开始给虞欢绞面。

细细的一根线,浸过水就变得格外的韧,擦着面上肌理滚过的瞬间,就带走了一些绒毛。

虞欢闭着眼睛感受丝线在脸上游走,的确如大家所说,孟媪的手艺好,几乎不怎么疼。

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绪慢慢飞远,想起前世的那场婚礼。

公主出降是件大事。

亲事一定下,钦天监就要开始选日子;

内侍省则要将喜服的样子还有各种首饰样子拿给她过目;

这中间自然也包括宫中为她准备的一应嫁妆,俱是内库里数不胜数的珍宝。

她那时候刚刚听说新皇为她指婚,得知驸马的人选是个武将,还惊慌过一段时间。

在她那时候有限的认知里,武将都是像虞晃那样的人,同时冷血、弑杀、对世间的一切都浑不在意。

好在那时候虞晃不常在京中,他总想着攻进长安去,重新一统天下,洛阳城里除了留下一个傀儡皇帝,其他事情都掌握在虞景的手中。

与虞晃这个同胞兄长不同,虞景要显得慈悲一些,对于自己这个“前朝”公主,虞景也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也是虞景和她说,指婚的事是虞晃定下的,因为虞晃想拉拢沈岭,而她是虞晃手上最适合的人选。

虞景同时也说,沈岭是个不错的人,以后她和沈岭多相处一些时间,就能发现,他这个人真的不错。

因为这些话,她私下里开始留心与沈岭有关的事。

沈岭刚进京的时候,她并没有见过他,听到的一切与他有关的事,全都是经过各种传讹最后留下的夸张版本。

比如说,他的长相。

在宫人的口中,沈岭是个膀大腰圆堪比长生塔一样的巨人。

他的眼睛有碗那么大,嘴有盆那么大,声音比寺里的钟声还响,一巴掌能拍倒一间房子,一脚能踢死一头熊——

宫人们还说,当初沈岭带兵进城平叛,那些胡人看到他,被吓得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全都丢盔弃甲的跑了。

虞欢是见过胡人的,知道胡人个个儿长得人高马大。

如果这么凶悍的胡人看到沈岭都能连打都不打就跑,更是证明了沈岭是个比胡人更高壮、更凶悍的人。

因此传闻里的那些说法,虽然夸张了些,但她想,沈岭大概也就是这副魁梧样子了。

她不免有些惆怅。

她不喜欢太过魁梧的人,尤其听说他长自边镇,始终是个武人,不通风雅,将来与他生活在一起,日子大概不会太好过。

可造化弄人,她只能被推着随波逐流。

出降的前一晚,她把宫里的人都支开,本想要在寝殿里大声的哭一场,算是对过往的宣泄和告别。

然而当眼泪汹涌出来的时候,她却只是一个人默默的流泪,像让开闸的洪水泄进涓涓细流里,然后一刻也不停的流淌。

第二天上妆时,宫人看到她红肿的一双眼,吓了一跳,但却什么也不敢说,只状似没有察觉的问她:

公主是不是因为马上就能见到驸马,心中太过激动,夜里不曾睡好。

张皇后专门来看过她,还从自己的嫁妆里面选出几样东西来转增给她。

大概是因为觉得她们两个同病相怜,张皇后亲自替她梳顺了头发,温声细语的劝她:

世间女子大多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所谓好还是不好,只要将来与夫君举案齐眉,便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她那时候就想:

罢了,嫁谁不是嫁呢,何况沈岭是个武将,若是将来哪一天,天下又乱了,有个武将在身边,总比任人宰割要好。

她的确是怕了皇城被攻破那样的情形。

当刀砍在身上,血溅到脸上,那一瞬间涌起的恐惧,是没经历过的人想象多少次也想象不出、体会不到的。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即使她有个公主的身份,在屠刀面前,也没什么可特殊的。

宫人为她上妆、梳头、更衣,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极为仔细。

然后就听到玉罄声响起,清凌凌的一声,提醒她吉时到了。

她被搀扶着走出宫殿,拜别帝后,坐上出宫的花车。

团扇在她手里紧紧的握着,视线里始终是一幅花团锦簇的扇面,还有透过扇面看到的一小爿外面的景象。

是一道……虽宽阔,但却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魁梧的背影。

那个应该就是沈岭吧?

她那时候坐在花车里,透过偶尔会被风吹起一道缝隙的帘子,窥视前面端坐在马上的人。

看上去身形挺直,应该有些高,那一身喜服穿在他身上,应该是很好看的。

他们就这样绕过京中几条主要街巷,敬过天地神灵,最后这浩浩荡荡的天家仪仗就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特别热闹,来的都是沈岭在军中的同僚,还有他这一路相伴的好友,几乎都是武将,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积攒的挥之不去的肃杀气。

之后便是拜堂。

礼官唱喏,夫妻对拜,她紧张的一直在攥着扇柄,哪里也不敢瞟,整个人表现的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入青庐以后,礼官又开始主持新仪式:却扇。

青庐里挤了太多观礼的人,无数道目光灼灼的透过团扇往她脸上落,他们都好奇公主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好奇沈岭这个驸马之后会有什么表现。

一瞬间,那些期待、好奇、催促的目光沉甸甸的扑过来,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然后,她在这个时候终于清晰的听到了沈岭的声音。

略有些低,大概也因为紧张,语速要比平时缓了一些,是好听的,也是让她安心的。

沈岭的却扇诗中规中矩,不知是谁替他作的,但他背得很熟,诵念的也很认真,可见他的重视。

她原是想像其他新妇子那样,多为难他一会儿,可他才诵完一首诗,她却忽然拿开了团扇。

沈岭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却扇。

没了团扇的遮挡,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的在半空中交汇,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儿回神。

视线里最初的怔愣也被惊艳取代,而后是欣喜,期待,还有不知自己是否唐突了佳人的小心翼翼。

她也终于见到自己耳闻多次却从未一见的驸马。

不是青面獠牙的魁梧大汉,是如月之恒,如日之升[1],挺拔如松柏,耀眼胜星辰的倜傥郎君。

……

“……沈岭!你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念催妆诗啊!”

忽然,门外窜进来一道如洪钟一般的喊声,伴着其他人欢呼打趣的吵嚷声,瞬间将虞欢从旧忆里唤出来。

王阿婆和孟媪等人笑眯眯的看着门窗外面的憧憧人影,雀跃着招呼屋内的人,一起堵在门口。

“瞧瞧,这不是就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出自《诗经·小雅· 天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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