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凡尘（一）（1 / 1）

残阳如血，映照在破碎苍穹之上。

天火滚滚而落，击中山上残存的枯树。

霎时间烈火熊熊燃起，枯枝燃烧的声音却被世间各处的嚎哭之声所掩盖。

璇缨孤身一人，持剑立于归山之巅，喘息着透过被火焰扭曲的空气遥望远处开裂的大地，岩浆还在不断喷涌，肆意流淌在往日生机勃勃的家园。

她下方的山顶处是一片血海，正中心充斥着一团赤金色的灵气，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其中有一个少女闭目悬浮的身影。

“如此这般，可算是达成了你们的心愿？”璇缨目光扫过那少女，低声嘲讽一笑。

耳边有呼啸之声传来，她转身挥剑，劈散了一只袭来的魔物，这些魔物毫无自主意识，唯有攻击毁灭的本能。

只要散落的归山神器不灭，魔物便会源源不断地滋生……

璇缨已经感觉到油尽灯枯，不知自己还能支持多久，无力再想下去。

又是一只魔物攻来，她正要抬手，那魔物却被前方一道急速飞来的红光击散。

“璇缨，莫要再负隅顽抗，交出神器乾坤引，吾等尚可留你一条生路。”

威严的声音先至，不久，一道赤红色身影从天而降，有数百上千道人影紧随其后，密密麻麻站满了归山上方的天空，更衬得下方只有一人的璇缨在这辽阔天地中格外的渺小。

终究还是来不及等你了……璇缨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血海中的少女。

“归山部已尽数灭亡，璇缨，你身为归山守护之神的神职已尽，乾坤引于你无用，为何还不交出！”

那人还在逼问着，突然他跟随璇缨的视线看见了那少女，震惊之下大声喝道：“她又是何人？！”

璇缨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低声冷笑道：“赤望部的人，做什么都要争先，讨伐归山时便是一马当先，连找死也是如此。”

“你什么意——”

他的话并未说完，就见到本已虚弱脱力的璇缨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凌厉异常，赤金色的神力以她为中心骤然间扩散而去，涤荡了方圆千里的天空。

无数游荡的魔物在她神威之下消散的无影无踪，璇缨突然笑了，对着天上之人扬起一个她此生最灿烂的笑容：“我是在跟你说，归山部已亡，你们正好来陪葬。”

她话音刚落，执剑之手干净利索地调转剑身，直直插入她脚下归山的土壤之中。

早就破碎的山体再次发出猛烈的轰鸣，一瞬之间天地异变，乌云迅速爬满了整个天空，逐渐积攒成厚重的云层向下压来。

赤望部众人纷纷施术抵挡，先前说话的首领黑着脸一言不发地朝着璇缨攻来，却被无形的结界所阻挡。

与此同时，空中乌云已积攒够了一定的厚度，无数电光隐在其中频繁闪烁，轰隆一声过后，数丈粗的天雷从天而降，带着万钧之势仿佛要将一切都劈作虚无。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无数赤望神魂碎裂于归山之上，数不清的空间裂隙扭曲着这方天地，仿若世界崩毁的前兆。

璇缨颤抖着身子，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逐渐透明，她强行凝神聚气，最后看了一眼山顶沉眠的少女。

“小霜，愿你苏醒之时，这世间日月，已换新天……”

随着她话音轻落，她的身体彻底化作片羽流光，萦绕徘徊于归山山巅，久久不散。

苍茫天地之间，数千载岁月犹如白驹过隙，冬去春又来，沧海亦可化桑田。

昔年血海早已澄澈，旧时少女也已长大，当她再度睁眼看见这个世界，岸边是数棵青翠繁茂的绿树，微风吹过，花叶落了满地，枝条在沙沙作响。

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旁唤道：“你醒了，归山最后的守护之神，晴霜。”

……

“你醒了……”

师父？

晴霜抬眼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眼前景物迅速变幻，她不再置身于那明净湖泊之中，而是半跪在东天之极的合虚绝顶上，明明该是四季如春一般的地方却寒风凛冽，令她几乎睁不开眼。

“……不怪你，那么……有缘再见。”

这个说话之人的声音虚弱而又温柔，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见得他虚幻的身影猛然崩碎于她面前。

晴霜定了定神，收回了自己伸出的手，所有景物如冰雪般消融。

是幻境。

眼前依旧是一片是白雾茫茫看不到尽头，一扇通天彻地的巨门立于此界正中心处，一片云雾缭绕中，她正站在这巨门之下。

适才晴霜刚来到这神界天门前，并没有见到守门神将。

她便尝试着触摸了这扇已有三千年未曾开启的巨门，未曾想到竟勾起了她苏醒后这千余年的回忆……

她即将要去往人界，不知这幻境是否有所预示……

晴霜静静地感受了一下门后陌生浑浊的气息，又向四周看了一眼。

此处的守门神将大概是听说了她要来的消息，提前跑了。神界诸神总是认为她危险，不愿意见她，晴霜早就习以为常，对此也不甚在意。

门缝中偶有流光闪过，她认出来那是隔绝人神二界的天地结界。

神族自三千多年前离开人间，便从未再降临于人世。

然而近几年，曾被封印在人界的归山魔化神器有动乱之象，归山族其他人早在上古战争时期就死得透透的，再也不会复生，可他们留下的神器还可能会祸乱世间。

晴霜身为归山仅存的族人，有责任去把这个隐患彻底解决，天帝也准许了她下界一趟。

她那个死了千年的师父在他临死前一直在反复念叨着希望她牢记自己应做之事，千万要取回天地间所有神器重新封印的时候，她答应了。

既然答应了，那便是她的责任，就要好好做到。

做完了，她才好安心回那个光秃秃的归山去继续种树。她苏醒时日尚短，至今归山上也只有山顶处被她师父种下了一片小树林，其余地方依旧还是残破不堪，只能等人来帮着恢复昔日胜景。

晴霜盯着门上隐约闪烁的阵法光华，正琢磨着自己要怎么下去，身后突然有刺耳的破空之声传来，愈发近了。

她转身回望，同时一把暗金色长剑凭空出现在她身后，并未出鞘便直直地迎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刺去。

只听得一阵金石交错之声，她的伴生神剑聆铮在半空中与什么无形的东西缠斗起来。

来人就是冲着她来的……是要阻止她下界吗？

晴霜飞身而上，聆铮随着她的心意倒飞回她手中。她依旧没有拔剑出鞘，只略微阖眼感受了一下周边气息流动，片刻便锁定了方向，毫不留情地一剑劈下。

偷袭之人不过片刻间便以奇快的速度绕到了她的身后，来到神界天门之前。

那一剑的剑气穿过天门前的虚空，击中巨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无形的空中传来一声闷哼，一个人影缓缓出现，他遮着脸，在白茫茫的空间中穿了一身黑捂住了全身上下，真的很不显眼。

他似乎被刚才那一剑所伤，左手虚掩着嘴轻咳了几声，又发出一串诡异的笑：“嘿……不愧是归山最强的战神至尊……再次受教了呢。”

那人边说着边举起右手，一杆金色的灵力长枪在他手心聚集而成。

晴霜看清了那长枪之上自然生成的纹路，持剑的手顿住了，这枪……他说再次？

而黑衣人抓住她愣神的间隙，整个人化作鬼魅一般极速逼近了晴霜，手中长枪直冲着她心脏处刺去。

迫近的危机之感使得晴霜不得不集中精神应对他的攻击。

可她只是倒转剑身横在身前，做了一个防御姿势而已，那人就这样被她的护体剑气反弹的倒飞而出，长枪破碎化作漫天的灵光，他整个人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天门之上。

霎时间轰隆一声巨响，此间气息流动都混乱了起来，门上阵法开始闪烁，越来越频繁，一个三指宽的缝隙随着沉重的巨石移动之声缓缓出现。

晴霜微微瞪大了眼睛，她并未发力，怎会如此？

黑衣男子伸手扒住了门缝，似是暂时阻止了天门的关闭，阵法流光都有瞬间的凝滞。

他嘲讽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直接化作一道诡异红光窜逃进了那缝隙之中。

晴霜没有迟疑，追逐着那红光而去，这人分明是千年前合虚山上的偷袭之人，竟然没死……

他袭击了那位无名神君之后还要来干扰她的行动，意欲何为……

随着她二人身影消失，天门瞬间闭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不一会儿，有个银甲神将弯着腰苦着脸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往这边挪，嘴里还在小声嘀咕抱怨：“本君真是流年不利，打赌输了还要来给这瘟神开门……”

他满脸不情愿，等来到天门之下，他索性一闭眼，直接抱拳行礼，“归元天尊，小神奉命来为您开启天门。”

浮云流转，烟雾飘荡，此地安静的如同千万年都不曾改变。

银甲神将等得腰有点酸，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偷偷打量着周遭情况。

等看清了眼前景象，他猛地站直身体，左右看个不停，面上掩不住慌乱：“人……人呢？！”

***

晴霜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雾，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那道诡异红光。

他飞得速度极快，但并未直奔着下界而去，在云海中四处乱窜就像想要甩掉身后追踪之人似的。

可他气息已被锁定，晴霜不想放任他轻易脱逃。

一千年前她追踪神器玄华镜到合虚山，遇到了一个对她甚是友善的神君，可他却因要帮她而被人偷袭重伤魂散，她感到很过意不去。

本来以为这偷袭之人早就死在当年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之下，可他竟然还活着。

自上古战争结束，乾坤既定，神界一众神族都安安分分地履行各自的职责，从不随意干涉他人事务，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久的追逐过后，望舒神女早已御月至中天之上，云海昏暗，独留数缕皎皎月光。

那红光好像耐心耗尽，一头扎进下方云海，眼瞅着向人界去了。

晴霜握了握自己手中的剑，快速跟上，待到她冲破云海，跨越了天地之间的那道界限，眼前豁然开朗，无垠的墨色山川徐徐展开，有无数橘红色光芒星罗棋布的点缀于其上，仿若九天之上银河的倒影。

还没等她看清，突然间无边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她身形一滞，瞬间意识到此处已是人间，不能容许至高神力的存在，是以她的力量会被这无形的天地结界所压制。

那红光也明白这一点，猛地调转方向朝晴霜袭来，他似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攻势依旧凶猛。

晴霜试图平心静气，可体内气息骤然被压制，一时间有些紊乱。

她勉力挡开那红光的一击，微微喘息，可那人似乎认准了她如今远远比不上在神界之时，不断的从各个方向进行攻击，试图寻找她防守的薄弱处。

晴霜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这情绪不知从何而起，瞬间从脑海中蔓延开来。

烦躁的心绪迫使着她竭力吸取周边的所有灵气，随后全部聚集在聆铮的剑身上，剑芒暴涨数十丈，剑光化作天罗地网令那人无处遁逃，紧接着毫不留情地切割而下。

红光破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又不见了，就像是当年一样，在晴霜的剑意锁定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晴霜浮在空中，静静地平息体内气息，可无论如何她都静不下心，更不用提什么赶紧去搜寻那人。

脑海中有很多人在隐隐约约说话，似乎是在争吵，声音越来越大。

“这全都是他们做的，为什么要连累我，呜呜我不想死……”

“天亡吾族！！”

“我不甘心！尔等全得为我族陪葬！！”

好吵……

晴霜闭眼扶额，右手紧紧握住剑柄，骨节苍白的凸起，聆铮剑鞘的暗纹之上有不明显的光华闪过。

以前从未有过神力被压制的情况，而如今……她能清晰地察觉到，体内靠她自身神力维持的封印第一次松动了。

这也是她首次听到体内被封印的怨气之声，真的是不负这个怨字，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

再这样下去不太妙……晴霜放任自己从空中坠落，将现在身体里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都集中在心脏处，想要将那吵闹的声音压回去。

并没有用多久，她已经接触到了人界九州的土地，混浊的稀薄灵气包裹着她，令人有些胸口发闷。

那怨气声音渐渐地低了，可神力也随之衰竭，晴霜感觉有些疲惫，她略微抬眼观察自身处境，这应是一片古老的森林，周边古木参天，仰望天际之时都只能得见层层枝叶盘虬卧龙般的向上生长。

星子掩于暗夜中乌黑的枝衩之后，四周一片漆黑，晴霜反手将聆铮插在地面，一圈防护结界展开。

她靠坐在一棵古树旁，缓缓闭上双眼，神识沉入灵台之中，开始了长久的调息。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