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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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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子时只剩一刻。

大雨滂沱瓢泼,惊雷几乎要将夜幕撕裂。

京城东郊,护城河即将由此汇入大江,水流更是磅礴湍急,似是怪叫与悲鸣,听得直叫人不寒而栗。

云雨遮掩月色,却隐约有几丝月光照拂。

随着子时逼近,月色更胜,从远处看,整个护城河上都浮起了若有若无的朦胧黑气。

当然,在河边的人置身其中,只能察觉到四周似乎更暗了几分。

即便修士夜能视物,也只能做到勉强看清四周。

少年跌坐在地上,背靠巨石,勉强撑起身子,一只手摁在方才骨折错位的膝盖下,一扭——

咔擦。

比起这一点不值一提的疼痛,他的注意几乎全在十步之外那道人影上。

容大小姐原本还打着油纸伞,可与他四目相对片刻,确认这满脸灰的少年确实是要找的人之后,便慢条斯理地将伞收了起来。

然后,扔在一旁。

扶窈束起长发,一边将那一头如瀑青丝随意绑成花苞,一边道:

“看来,就算出了点小意外,我们还是注定要在这里见面。”

小意外。

她将那次被掐得濒死,形容得不值一提。

但阙渡足以从少女那苍白脸庞,和脖颈处仍没有消下去的掐痕看出,她并不太好。

凡人怎么可能经历这么多次折腾?

全靠丹药和灵器强撑着。

一旦时效过去,或者迎来反噬,甚至没有多少活路。

可她这幅镇定又嚣张的样子,也不知是色荏内厉,还是真感受不到自己时日无多。

意识到这一点,少年垂下眼。

但也仅此而已。

甚至没有生出半点怜惜或幸灾乐祸之类,多余无用的情绪。

方才以一敌众之后,他耗费太多精力,心神自然不可能放在他处上。

——时间还要倒退回他离开云上宗的私宅。

利用了扶窈的血后,阙渡直奔盛乐里,还未走到东西两街的十字路口,便在沿街的公告上看见了自己的通缉令。

上面还有他的画像,与真人无异。

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扶窈派人放出去的。

结合上回她故意让他的易容术失效来看,这是大小姐准备的一场彻头彻尾的围剿。

显然,很奏效。

他的易容术忽地再度失灵,徘徊等待许久的杀手们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如闻到血味的鬣狗,刀光自四面八方而来。

那群追来的杀手多达二十人,不乏高阶修士,极端悬殊之下,根本没有可能正面交锋。何况,他并不清楚来者底细,更是劣势。

还能如何?

——躲。

阙渡残存的记忆中,未进不夜都前,他也是在如此狼狈地东躲西藏、四处潜逃。

你追我赶了半个京城,直到他撞上一家客栈起大火,当即混入人群与烈火中,趁乱伪造假死,才得以金蝉脱壳。

客栈于京城东,再往东走,便是郊外。野草枯芜,了无人烟,很适合藏匿。

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阙渡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称得上完好的地方。

哪怕喝了血之后回光返照,也只是稍纵即逝。

半废的经络不温养正常,哪怕他次次都恢复得极快,也无法维持住实力。

以至于体内灵力忽上忽下,上一刻还足以从团团包围中脱身,下一刻,便是再多逃一里都撑不住。

而郊外四方旷野,驿路八达,便是那群杀手找到了,分头行动,挨个搜寻,也能拖延些时日。

阙渡便是抱着这种目的,在这里稍作停歇。

而现在,连扶窈都找到了他的足迹——

阙渡眯眸,眼底兀自酿出危险色泽。

他起身,站定,一步一步走向她。那围绕在四侧的黑雾也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靠近。

明明只是缩短了一点距离。

扶窈颈子上的掐痕,却突然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她一瞬间连吞咽都困难,捏着发带的手都下意识抖了一下,半截发带从指缝滑落。

哪怕方才与他打照面时已经足够平静,第一反应却骗不了人。

——回想起那短暂而漫长的窒息,扶窈仍是下意识止不住发憷。

但很快,容大小姐又重新拢起发带,佯作出了昔日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要作甚?”

无论心里那一刻有多少丝恐惧闪过,她绝不会主动把弱点暴露到阙渡面前。

何况,扶窈笃定,阙渡在这里待着,受到的影响会比她大得多得多。

她不必担心方才的一幕重演。

完全不必。

不止不能害怕,相反,还要打起精神,准备正面跟大魔头来一场恶战。

以她这幅凡人之躯。

少年声线低哑:“你怎么找来的?”

她晃了晃残存的半条断链,提醒阙渡想起灵器上的禁制。

“这玩意虽然废了大半,但可惜还有些用,能让我感应到你在何方。怪就怪你做事百密一疏啊。”

谁让他走得太急,没有彻底废了这根链子。

不过,扶窈没说,就算没有这个玩意,她还是会找到他的。

命数早已经写好。

她相信大魔头这般的天煞孤星,不可能逃过。

所以,兜兜转转,哪怕他逃了这么久,他们也仍然在这里相遇了。

哪怕他不知道以何等招数赢了她一回,险些让她去见阎王。兜兜转转,仍然是他落於下风,性命堪忧。

不过,趁阴气未到最盛,扶窈还可以不紧不慢地确认一件事。

少女将半截玉佩扔到阙渡脚边:“你在一个失火的客栈里发现的,你扔的吗?”

阙渡看都没看,低低嗤笑一声:“是。”

他钻进那火堆中,找了副与自己身形相当,被烧得不见人形的尸体,幻化出一把随身的佩剑,丢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信物,还丢了这半截顺手从厢房里拿走的玉佩,借此假死,扰乱那群人的思绪,延缓他们追杀的时间。

这玉佩上面,正写了容大小姐的名讳。

——赤|裸|裸的祸水东引。

好在扶窈从来就没有对阙渡抱有任何期待,亲耳听他承认,倒也没觉得生气。

她的视线,越过他,落在那条护城河上不断涌出的乌云黑雾。

妖魔的气息,伴随着圆月光华倾泻,彻底达到顶峰。

同一时刻,连扶窈这个感应不灵的凡人,都能明显感觉到,阙渡的气息接连弱了下去,连呼吸都似乎迟缓了许多。

她突然出声:“你之前是喝到了我的血,所以才突然恢复好了?”

阙渡:“……是。”

“好,那我会注意的。”扶窈露出那惯以为之的浅浅笑容,漂亮得晃眼,手里的剑却已经泛出冷光,“同样的错,绝不犯第二次。”

语毕,便提着那把被无数灵器加持过的佩剑,主动向他走来。

而阙渡不可能再往后退。

他背后是一块巨石,石头后面是十丈险崖,和深不见底的护城河。

阙渡自然不怕从这一点高度坠落,但四周无形的气息压制,激起了他天然的防备。

不能再往后了,情况会越来越糟。

扶窈的第一剑并没有劈出去,便率先抵住了阙渡的剑。

双方都已经力竭,无力再过多交战,自然要在彻底撕破脸前,再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一回。

她作为凡人,无论是剑术,还是用的剑,别说比过阙渡,就连他的十分之一都不可能有。

可是谁让这东西捅得最深,并且此时此刻的阙渡……

看样子,施展不出几招。

她一个凡人,在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竟然有资格与天赋最上等的修士相提并论,也不知道该说她幸运,还是阙渡确实挺倒霉的。

大魔头那副一向克制的脸庞容易忍不住泄露出几分情绪,紧蹙起眉头。

很明显,他还没有找到自己实力骤弱,连带气息都被抑制的原因。

还要分出心力,去警惕那些不断飘到他四周的黑雾。

——未知的,才最棘手。

阙渡对上她的杏眼,突然道:“当初跟我约定五日后月圆夜时,大小姐便想过,是这般场景?”

虽是问句,却已经带了淡淡的笃定意味。

“当然。”扶窈甚至不为自己辩解一字一句,坦荡至极,“便是现在这般,要将你一剑穿心的场景。”

她一点也不吝于亲自让大魔头知道,走到现在这一步,不是因为她要报之前哪一回的仇。

而是从始至终,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捅了他。

之前说的那些有的没的的废话,都是谎言而已。

言语间,阙渡的剑已经贴在她脸边,她的剑也抵在阙渡心口。

双方都没有进一步动作,心照不宣。

少年狭眸漆黑一片,几乎融进这诡谲夜色,语调平静地叙述道:“可大小姐若是惜命,便没有杀我的机会。”

扶窈顿了一下。

“——你现在是我的人蛊。”

人蛊。

这两个字一出来,之前想不通、查不到的关窍茅塞顿开。

连带着得知阙渡舔她血时的发麻感,都不由得消退一二。

大小姐眨了眨眼,衷心地道:“原来你不是突然疯了,只是一如既往的够狠而已。”

难怪白雾怎么都没有找到她小腹那毒蛊的来源。

原来从根上就错了。

这子蛊,根本不是用唤天隼的眼珠为引子种下的。

相反,是阙渡借此温养了自己的丹田。然后,用他的身体养成母蛊,再把子蛊种到她身体中。

让她成为了他的人蛊。

受子蛊者,必须定时饮用母蛊者鲜血,否则子蛊崩溃,其人将经脉寸寸断裂而亡。

受子蛊者,其经络与血脉都会成为母蛊者的炉鼎。随着子蛊成长,其浑身修为或气血都将是绝佳的大补之物。

而随着他们血与血交融,子母蛊共鸣,受子蛊者任何需要调动灵力的攻击,都可能对受母蛊者无效。

这也是为什么阙渡一喝到她的血,就突然不受那张符箓控制。

换一句话说,她必须要靠阙渡才能活下去。

而阙渡根本不会被她真正伤到,若是拿她的血去炼丹入药,甚至杀了她,都能帮他恢复,大有裨益。

怪不得阙渡没有直接掐死她,原来不是善念残存,而是想要再多利用她几回。

……确实,够狠。

视线交错,扶窈手腕一翻。

原本离阙渡心口只有一寸的剑锋蓦然收回,似是认输。

但气氛缓和不过一瞬,紧接着——

她刺了下去。

变故蓦然而生,少年甚至来不及动剑,径自用手抓住剑锋。微一后倾,稍不注意便直接踩空。

砰。

两道身影齐齐摔下险崖,又从斜坡一路滚到河岸。

天旋地转后,扶窈深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用寒意勉强保持神志清醒。

多亏白雾及时出手,她才没有直接跌得粉身碎骨。

但即便如此,今日这一切,也足够让前头容大小姐从没有吃过的苦都加倍吃了一遍。

万幸的是,阙渡情况更糟。

他被她当做跌落时的肉垫便不用说,更要命的是,此处离激浪四涌的护城河只有一步之遥。

那些邪祟气息更加强盛,纷纷钻进他的体内。

明明无声,可扶窈似是听见了邪魔们贪婪饥饿的垂涎。

阙渡伤口里冒出的都不是血了,而是一团团黑气,整个人都像是被污染了一般。

狂风随之大作。

扶窈抬剑,剑锋再次指向他。

月辉倾泻在剑上,不尽泛起的寒光中,有一团团黑气附在上来。

是那些妖魔想借此外物,直钻阙渡心窍。

靠这群邪祟,扶窈头一回感受到那些修士提剑时,与天地共振、与四周同鸣的奇妙感觉。

不错,这一次,是真真天助她也。

扶窈对上少年那说不清因疼痛还是因诧异而紧缩的瞳仁,一笑:

“巧了,我跟你一样,都不在乎我的死活。”

锵!

白光突闪,将这方寸之地照若白昼。

扶窈劈进光里的第一剑,黑气弥散,剑身碎裂。乃至她整个人都被迸发的气流掀飞三尺远。

后脑勺重重撞在崖壁上的那一刻,扶窈陡然想起,当初明明捅进阙渡心口,却被无形之物阻隔时。

那气息,似乎正是……面前这个东西?

但这东西只能保证阙渡不死,可没办法保证他不濒死吧。

否则,那些邪魔怎么可能碎了大魔头的骨?

既然那些邪魔能置人于死地,她凭什么不可以?

形势再度逆转,阙渡腾空而起,试图远离护城河岸。扶窈踩着飞天符直追,挡住他去路,她近身伤他不易,便利用起她最习惯的灵器与符咒。

护城河下,邪祟叫嚣尖嚎,几乎要冲破白光禁制。

护城河上,人影交叠缠斗,黑雾被打散又重聚。

终于。

月华至盛,灵气至阴之刻——

短匕穿心。

扶窈紧握住匕首的双手,几乎用尽全力。

过多的灵气四溢与灵力飞溅,使得她这幅即将被反噬的凡人身躯几乎到了极限,血从额头鬓角流下,她眼前黑红色彩交替,什么也不清晰。

她只确定自己这一回是真的深深地捅了进去,冲破了所有阻碍,便再也看不见阙渡的表情,也听不见他的喘息。

眼前只余下一片茫茫的白。

或者说,不是白,是一种如同天地初启时候,万物不着色彩的混沌。

四周空无一人,没有阙渡,没有邪魔,没有护城河,也没有京城郊野。

她一个人处在这片辽无边际的混沌中。

虚无之上,是三团熊熊的烈火,传来不断的暖意,驱散她在河边沾染的满身阴寒。

少女伸出手,胆大妄为地试图靠近那翻卷的火焰。

手里的触感很奇妙,不像是碰到一团虚无的火,反倒像是抓住了一个人的心窍。

扶窈一瞬间清明。

看来,这就是她要找的那三滴心头血。

她不加犹豫地用力攥住离得最近的一团。

心念一动,那火焰丝毫没有排除异己,反而在一瞬间渗入她的皮肤,钻进她的经脉、心窍、丹田——

在白雾惊喜的尖叫声中,那团火几乎要将扶窈整个人都燃烧融化。

成功了。

成功了!

等等,成功了……吗?

脑海里刺破天的尖叫没有持续多久,四周便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另外两团的火光突然开始剧烈闪动,迅速化作透明,哪怕扶窈以最快的速度扑上去,手里也只抓住虚无的空气。

就差一点点!

她甚至来不及再去寻找剩余两团火的踪迹,便听见那震耳欲聋的巨响。

仿佛有一道破旧的枷锁破开,尘封多年之物即将挣脱而出。

随后异动陡现,混沌半塌,世上最污浊肮脏邪恶之气蓦然自裂缝中涌来。

血雾弥漫,黑气笼罩,邪祟恶臭的味道铺天盖地,几乎将扶窈也吞没进去。

扶窈虽不知眼前为何是这般虚幻景象,但至少明白,这一定跟阙渡的情况挂钩。

她忍住懊恼,勉强回想着阙渡在这护城河底下时候该经历的种种。

“他是突然被吞进哪个大妖巨魔的肚子了吗?”

“不,不是……”白雾颤抖着道,“出了点意外,剧情好像错乱了,明明应该是他们先吃了阙渡,但是、但阙渡他——”

“在被你捅穿心窍,彻底昏死的情况下,突然反过来把那些妖魔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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