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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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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府。

江淮之地,鱼米之乡,繁华富庶,这一带多富商大贾。

其府治江都城就有一位姜老爷,是扬州府有名的绸缎商人。

姜家巨富,姜老爷这日却出现在城中一处“简陋”的三进宅院。姜家的住宅是一处园林,抵普通人家数十年嚼用的两进院落和姜府比起来,自然是相形见绌。

姜老爷却丝毫不嫌弃,甚至颇为殷勤周到在小宅院跑进跑出。

“禾新渴不渴,饿了没?上场前得养好元气。”

“还有无物件需要准备的,我喊人马上来备齐。”

“贤婿且去,放心科举,我们会照顾好瑕娘,有我和夫人看着,你无需有后顾之忧。”

姜老爷围在一年轻人身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多谢岳父,有劳您照料瑕娘了。”

一身青衫长袍,风度翩翩的清俊男子拱手朝姜老爷致谢。

“哪里哪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姜老爷连忙制止,他生得圆润,总是笑眯眯的,富态又喜庆。

他越看自家女婿越满意。

江淮一带不仅富商多,更是文风盛行,才子辈出。夸张点来说,京城那些翰林、阁臣半数出自江淮,再算上师承、派系党争的牵扯,朝廷大半官员都与江淮一系拐着弯儿扯上关系。

在扬州府街头,谁也说不准路上哪位年轻秀才、举人将来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富商、地主们不缺钱,都有心趁考生们尚未发迹,在微末时期提前结交,岂非结个善缘?

若有适龄女儿,拿来和看好的考生结亲,保不准十年后就多了个乘龙快婿。

在江都城,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姜老爷当年也是如此看中了李毓秀。

李毓秀家世低微,祖辈是农户,从地里刨食,他本人却争气,少有才干,勤奋刻苦,年纪轻轻考中秀才,相识之人无不看好他在科举一途的潜力。

姜老爷偶然认识李毓秀,见他身长八尺,模样俊秀,气度不凡,又得知他的学识、人品,当下大喜,恨不得他是自家子侄。姜老爷钱多,可三个儿子没一个是读书的好苗子。

但他有个女儿,稍一琢磨,爱女未嫁,李秀才也还未成亲,便有意将女儿姜瑕许给了他,至今已四年有余。

成亲半年后李父去世,李毓秀因守孝三载错过了一届乡试,辗转至今,出孝后的这场考试,姜老爷比李毓秀本人更上心,他也坚定不移相信女婿能大展宏图,自然乐意帮女婿解决后顾之忧,更何况瑕娘是他的女儿。

翁婿相得,话语间提到的姜瑕贞静貌美,挺着七个月大的孕肚,由婢女搀扶,面不改色缓缓四处神游,没注意到夫君、父亲的话中内容,仿佛在状态之外。

门口马车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家人正在送李毓秀去考试,二哥姜子霖手中还提有似曾相识的考篮,眼前一切都如在梦中。

“瑕娘看什么?”李毓秀发觉妻子魂不守舍,凑过来问。

“无事,我再检查一遍东西可都备齐了。”姜瑕回话,她掩藏好莫名的情绪。

李毓秀踏出大门,乘上马车赶往贡院,姜老爷和姜二郎都往马车旁边围过去,姜瑕也跟着靠近相送。

这时李毓秀停下来,“瑕娘留步,你身子重,在家里好好歇着,不必送我了。”

李毓秀轻轻皱眉,贡院外嘈杂混乱,瑕娘怎能以身犯险?他语气难免郑重了些。

望着他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姜瑕仿佛再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夫君。

她梦中的那个李毓秀已经爬到重臣的位子,身子不好,常年病恹恹的,弱到迎风咳血的程度。对照梦中,姜瑕打量他一副读书人的单薄身板,腰细体弱,那个梦确实有几分可信之处。

“听说贡院环境艰苦,夫君千万保重身体,科举也没身子要紧啊,万万不可勉强。”心里想着那个梦,姜瑕脱口而出。她这番话有迹可循,号间狭□□仄,漏风漏雨,一连三日关在里面熬心神,体魄强健之人才撑得住,贡院每年总有几个考生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瑕娘说的什么,禾新乡试定能高中,一举夺魁。”禾新是李毓秀的字,姜老爷赶忙制止,瑕娘没会说话,大考当前,鼓舞士气还来不及,她怎么在这儿泼冷水,尽说些不吉利的。

姜老爷打圆场,女婿可别介意了瑕娘。

李毓秀脾气好,脸上还挂着笑,“岳父哪里的话,瑕娘是关心我,夫妻之间,怎么会见外?”

只是瑕娘对他的身子八成有误会。

姜瑕从旁看着,李毓秀并非装作大度,他是真没生半点气。

也对,她印象中,李毓秀是波澜不惊之人,性情平淡,寡言少语。守孝三年期间,他只管埋头苦学,基本上很少会管她的事,夫妻之间相敬如宾。

他还会在爹面前为她说话,姜瑕感觉颇为新奇,对他笑了笑。

女儿旎旎被乳娘抱在怀里,她才三岁,粉妆玉琢,跟颗成了精的糯米团子似的,惹得人心都化了,旎旎也学着娘送爹爹,咯咯笑。

“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旎旎睁大一双葡萄大眼,巴巴瞅着,隔壁杨小群的爹爹好久不回家,她舍不得爹爹。

“九日便回来了。”

旎旎不懂乡试的意义,但她算数好,九天用两只手就数完了,比杨小群爹爹的半年回来快得多。方才还依依不舍,只听说爹爹九日就回来,旎旎小手一挥,十分爽快让李毓秀走了。

“爹爹不急,慢慢来。”

小外孙女这般可爱,看得姜老爷哈哈大笑。

“娘子回吧。”

姜瑕依言,贡院门口人挤人,她身子重,若出什么意外便不妙了,并未执意相送。

李毓秀临走前,没忘记敲打婢女照顾好姜瑕,不得有半点闪失。

目送马车远去,姜瑕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盼夫君考取功名得魔怔了,臆想自己是死过的人。

是的,姜瑕死了。

直至死前,她一生算得上幸福美满——儿女双全,夫君上进,万事不愁。除了自己死得突兀,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再睁眼,姜瑕回到从前,儿子尚在她腹中未出生,女儿旎旎无忧无虑跟小伙伴玩耍,夫君马上踏进乡试的考场。

她回到了一年前。

姜瑕至今不敢置信自己重生了,该不会是一场清晰的梦吧?

姜老爷和姜子霖护送李毓秀到了贡院,扬州府的考生都在贡院门口聚集排队,官差衙役核对人名籍贯,然后挨个搜身搜考篮防止夹带作弊。

考生加上送考的亲朋好友、小厮随从一大堆,附近两条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姜老爷打量一排的考生,从黄毛小儿到头发花白的老秀才,应有尽有。自家女婿在当中那是菜地里一竿竹子,还是特水灵青葱的一竿。

他得意捻须,心中忍不住自夸挑女婿的眼光。

看李毓秀从容不迫进考场后,姜老爷就不在贡院门口等候了,他毕竟年纪大了,吃不消,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让姜子霖接禾新出来,一根毫毛都不能少。

送夫君出门,姜瑕转头领着女儿回了屋内。芳娘新做了糖蒸酥酪,滑嫩香甜,旎旎最好这一口吃的,芳娘刚端进屋她就闻到了味儿,直勾勾盯着那叠糖蒸酥酪,眼睛一瞬不眨,魂儿都被勾走了。

旎旎迫不及待拿好自己的小勺子,满足抿了一大口。

姜瑕忍俊不禁,笑了一会儿又默默出神,脑子里属于上一世的记忆杂乱得很。

“娘想爹爹了?”

旎旎吃一口酥酪,瞄一眼娘,再吃一口,再瞄一眼,姜瑕一直神思不属。

“我也想爹爹,吃了糖蒸酥酪就高兴啦。”

旎旎说着小手挖了一勺雪白的酥酪,伸手想喂给姜瑕,娘也来高兴高兴。

“大姑娘。”婢女晚秋正准备出言劝阻,她家娘子爱洁,从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何况是大姑娘用过的勺子。

晚秋话没说完,就被姜瑕制止了。

只见娘子就着旎旎姑娘高举的小勺,面不改色吃了下去。

姜瑕本来十分抗拒,但看着女儿亮晶晶期待的眼睛,她天真的安慰,已经不忍心拒绝。又想起梦中前世的那个旎旎,还那么小失去了母亲,小小一团哭成了泪人,她就心痛又怜爱,仅剩的那点不自在也软化了。

“旎旎为什么给娘喂?”姜瑕问。

见糖蒸酥酪果真有用,旎旎笑开了花,“因为我喜欢娘啊,不想娘难过,阿娘现在开心了吗?”

“当然。”

姜瑕可不想再被女儿喂了。

“旎旎会给其他人喂东西吃吗?”

“不会。”

“旎旎真棒。只能对最亲密、最重要的人这么做,不能对别人做同样的事,那会十分失礼。”

小姑娘点点头,阿娘最亲密、最重要了,又舀了一勺递过来。

姜瑕微微色变,从旎旎手中薅过来小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来,阿娘喂你。”

“旎旎也是阿娘最亲密、最重要的人呢。”

旎旎被哄得乐弯了眼,孩童的眼睛最是澄澈纯粹。

喂了两口,姜瑕又把勺子还给女儿,不等她继续你喂我我喂你的游戏,她说,“现在旎旎自己吃,旎旎长大了,是能干可靠的大孩子,会自己吃饭了。”

小姑娘一勺一勺吃得欢,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憨态可掬的松鼠。

小孩子精力旺盛,旎旎填饱了肚子就想出门玩,芳娘的孙女,舅舅家的表哥、表妹,隔壁的孩子都是她的玩伴。旎旎爱玩,是孩子们的头头,小伙伴都肯听她的指挥,玩耍起来什么都忘了。

姜瑕在远处看着小姑娘撒欢,苞苞头上的小金珠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她想起梦中的情景,怎么也不肯相信旎旎会变成那个阴戾乖僻、浑身长满刺的大姑娘。

姜瑕忍不住想去验证一番,眼下恰好有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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