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1 / 1）

夜间，往常这个时候，外头安静的街道该传来打更人的喊声了。

然而现在传入唐昭昭耳中的，竟然还是兵戈的碰撞声。

他们匆匆从宫道走过，进来院里抓了个美人就说是细作。

尖利刺耳的声音哭着喊着冤枉，泣涕哀鸣嚷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唐昭昭幽幽望着天窗，却只能见着明亮的月光和暗淡的晚星。

她看不到那女子狼狈不堪的模样，可她想象得到。

她曾经也那么狼狈。

哀求那些大人，求他们放过，求他们高抬贵手。

累计起来快一百年了，这么几世来，她见过各种小人物汲汲营营的模样。

芸芸众生，说一样又不一样，说不一样又能从中窥见些端倪。

仔细想想，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

京城还未戒严时，西市仍旧热热闹闹，小摊的摆放位置好像回回都分毫不差。

卖饼的梅姨，每次都会专门给她挑个大饼，俱是手掌般大小。

以及，偶尔听到他人口中间隔几世却一模一样的话语。

唐昭昭看过几次傀儡戏。

这个世界上的人，与这些由他人操纵、僵硬式行动的傀儡相比也没什么区别了。

唐昭昭心中轻叹一声，这叫她如何产生报复之心？

都是没有思想的傀儡罢了。

想着想着，唐昭昭又自我厌弃起来。

为什么她那么多世，竟连这些傀儡都斗不赢？

她竟蠢笨至此吗？

待天明，一觉睡醒的唐昭昭鲤鱼打挺般重燃斗志。

井底之蛙看见了外面，又怎么甘心继续待在深不见人的井底。

如果她昨日窥见的那些文字没有说假，那她算是通关了，只要再安心等待五年时间即可。

但是……

唐昭昭笑着眯起双眼。

最关键的一点。

他们应该不知道，她有着过去几世的记忆吧？

那么多的文字里，他们可怜她的脸，为她的未来担心，为她的将来筹谋。

却没有一句话提及她对未来的已知，没有一个字提到她应该为此做的准备。

如此，结果就很明显了。

——他们默认了她的“不记得”，默认了如她这般的角色的“不记得”。

他们夸赞她的善良，感叹他们与被帮助人之间的共感。

唐昭昭要是不趁机增加自己的筹码，那就真是愚蠢至极了。

再者，谁说她没有优势的？

唐昭昭站在门边，遥望着宫墙处升起一半的太阳，雀跃地踮了踮脚尖。

与其他角色相比，脱离禁锢、拨开云雾，这就是她的优势。

唐昭昭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笑得灿烂。

她已经看不到的直播间里，苏珊娜疯狂赞美。

【昭昭真可爱。】

其余人赞同。

【是啊，昭昭今年也才十二岁啊，终于有点活泼的样子了。】

昭昭住进香梅宫没几天，二皇子逃出去的儿子已经被捕捉斩杀，三皇子堂而皇之称帝。

即使大皇子还有一个孩子流落在外，但三皇子显然迫不及待了。

朝堂上皇帝长期称病，三皇子撑不了多久。

即便所有朝臣都知道皇帝多是遭遇不测，但也不妨碍他们向三皇子施压，试图把三皇子的遮羞布给扯下来。

越来越多的美人被送来香梅宫，原先只有唐昭昭一人的房间此时已经再挤不出一个空位。

起初，所有人还格外警惕，被新帝喊过去陪侍仍心惊胆战。

等慢慢发觉他对美人格外宽容后，众人之间的小动作就多了起来。

唐昭昭脸上落了疤，其余人甚至不屑对她动手。

她倒也安生地在香梅宫里住了下来，日日过得安分守己。

宫里的美人们极乐于见到香梅宫的位置被注定不得宠的人占据，为此，她们甚至还积极为唐昭昭走动打点，让她得以继续待在此处。

系统检测到日常剧情，虚拟世界的时间流速自动被调快几倍。

还待在唐昭昭直播间的观众们：……

要不怎么说平庸角色的直播间不受欢迎呢？

没有高低起伏的剧情，系统自动就会调快时间流速。

相当于将一百年的时间压缩在五个星际月里，一晃而过，无聊得人直打呵欠。

唐昭昭偶尔安慰一下失意不得志的美人，帮不得闲的宫女干点活计。

香梅宫无人不知，东侧院的唐美人是个难得的心软之人。

她按部就班地规矩生活。

唐昭昭在等一个绝佳的契机。

两个星际日，唐昭昭的世界里已经过去一年。

这一年里，香梅宫的美人不断减少，又不断有人被送进来。

唐昭昭从未再见过那些文字，有时午夜梦回，她也会怀疑那是一场臆想。

她想：再也糟糕不到哪儿去了。

中秋

圆月高挂在天上，宫里勤政殿摆了晚宴。

这便是唐昭昭苦苦等待一年的契机。

晚宴结束后，皇帝遭遇刺杀。

而主谋，是程衍。

这场刺杀注定是失败的。

无论是哪一世，皇帝逝去的时间都在两年后。

程衍私下刺杀的计谋失败后，他才会打着勤王的口号，率领西北大军光明正大地推倒了京城的城墙。

唐昭昭不知道前几世有没有这场刺杀，但她猜测应该是有的。

傀儡戏要求皇帝两年后死去，于是皇帝必不可能早死于那个时候。

剧本要有这场刺杀，那么这场刺杀就必定存在。

为避免刺杀成功后群龙无首，程衍冒险亲自来了。

他假扮成小太监，乔装混入宫中，一朝失足，没成想却是重伤归去。

上一世唐昭昭待在程衍身边，程衍卧病在床时，她便温柔安慰他，听他气愤地谈及皇帝的狡诈与阴险，听他懊恼自己的计划漏洞。

于是，她即便没参与这场刺杀，却也对其中的细节知道得一清二楚。

唐昭昭抱着夜壶走出门，房里其余人奇怪问起：“夜壶满了吗？”

唐昭昭点点头：“我去倒了，顺便去后面的小花园赏个月。”

有人便笑道：“也就你有这个闲情逸致去赏月了。”

其他美人是不关心今日月亮如何的。

与其赏月，倒不如早点入睡，以免明日皇帝传召时面容憔悴惹皇帝不喜。

唐昭昭将夜壶倒去洗漱间内的大桶，低下头行色匆匆地往院外走去。

拐个弯，再走几步路就进入了小花园。

它没有御花园大，平日里也只有香梅宫的美人们会来逛逛。

唐昭昭今夜去小花园赏月的行为完全合乎常理，任谁也起不了怀疑。

直播间飞速掠过的画面一顿，速度顿时缓了下来。

唐昭昭现在可不是那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色了，直播间已经累积了一部分固定观众。

如今时间流速一慢下来，原本平静的直播间顿时又热闹起来。

【咦？？】

【昭昭去小花园了！】

【她会遇到程衍吗？】

……

让唐昭昭扬名的主要推手，伯杰此时正一心两用。

他后台挂着唐昭昭的直播，自己却正在直播另外的角色。

直到智脑提醒他唐昭昭直播间正处于重要剧情，伯杰才连忙切换回去。

见到唐昭昭正往小花园走去，再对比一下时间，对剧情滚瓜烂熟的伯杰激动了。

【程衍还记得昭昭吗？那个饼！】

因为那一饼之恩，伯杰正逐渐向CP粉的方向发展。

没有人能猜到唐昭昭是特意去蹲守程衍的。

这是唐昭昭深思熟虑的计划。

他们既然喜欢她的善心，那她就把自己的善心放大千倍百倍去给他们看。

今晚连云都没飘几朵。

澄澈的月光下，灯笼都省着了。

唐昭昭顺顺利利地到达小花园，花园里的亭子已经被一个眼熟的小宫女占了。

见到唐昭昭，她连忙打招呼：“唐美人来赏月吗？”

“是，”唐昭昭颔首，然后明知故问：“你今日上值吗？”

小宫女苦了脸。

因着今日是中秋，宫里下午下值的时间都提早了许多，可偏偏轮到她夜间上值，不仅不能和其他宫女们庆祝，还得孤零零地在这吹凉风。

唐昭昭笑道：“我帮你吧，正好要赏月。”

听见这话，小宫女没有对东侧院的大善人唐美人起疑，还马上高兴得连连道谢。

唐昭昭坐在亭子看着小宫女的背影，待小宫女远去后，捧着脸便开始赏月。

这幅优哉游哉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她是特地来送死的。

她脸上那道疤痕较一年前消退许多，但还是不能细瞧。

见过唐昭昭的人都恨不得堆砌上所有美好词汇去赞美她的容貌，也由衷地为那白皙皮肤上的瑕疵感到惋惜不已。

唐昭昭每回只柔和笑笑，心平气和地道出自己的不在意。

于是他们便转而开始夸赞她的开豁胸怀。

唐昭昭用着这无往不胜的一招打发走了所有人。

小花园内，唐昭昭耐心等了几刻钟，终于听到远处猛地响起又很快消停的喧嚣声。

内容听不太仔细，但不外乎就是抓刺客之类的。

她镇定自若地开始数天上的星星，数到十的时候，一旁的小路上蹿出来个人。

唐昭昭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程衍。

他穿着宫内小太监的服制，头顶戴着小圆帽，挡住半个额头，脸上也涂抹上铅粉，倒还真把他的容貌遮住几分。

程衍见到坐在亭上的唐昭昭也是一愣。

三年过去了，程衍虽不至于认不出人，却还是有所迟疑。

只是为在这见到她而惊讶，为她脸上那道疤痕而惊讶。

但想到即将到来的搜查，他也顾不上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冲前上去。

“你……”

唐昭昭适时地露出惊喜的神色，却不料一个字刚出口，脖颈就被尖锐的刀口抵住。

程衍低声威胁道：“带我藏起来，否则我死前先杀了你。”

他的声音里透着狠劲，手上同时用力，一道血线立时出现在她脖颈处。

唐昭昭噤声，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程衍却没这个时间来听她说话，他再度威胁：“走！”

唐昭昭只得无奈带路。

身后跟着的程衍将匕首换到她腰间抵着，即使是熟人，即便是曾给过他几分善意的人，程衍仍然信不过。

唐昭昭循着来时的路走回香梅宫。

香梅宫中每个房间都住满了人，唯一空着的，只有洗漱间。

待两人都安全进入洗漱间，程衍才稍稍松口气，警惕的心思却不曾放下。

唐昭昭压低了声音，迟疑地问道：“你是刺客吗？”

从嗓子眼处冒出来的气音轻轻落下，若是不认真，甚至还听不清其中的内容。

程衍撇她一眼，居然也没否认。

他猜到唐昭昭认出她来了。

如果他此时抓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宫人，面对穷凶极恶的刺客，即使有所猜测，又怎么敢这般大咧咧地询问出声。

见程衍的默认姿态，唐昭昭也沉默不语。

良久，仍未听到宫中禁军搜查到这的声音，唐昭昭才大着胆子再次询问：“为什么？”

程衍嗤笑一声：“暴君人人诛之。”

皇帝在宫里享受奢侈生活，宫外却是饿殍遍地，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稀事。

况且他和这皇帝还隔着杀父之仇。

杀他，既是顺势而为，亦是复仇之举。

听闻此话，唐昭昭良久才再次出声：“我知道，官逼民反。”

她停顿片刻，又接着叹道：“怪不得你。”

听出唐昭昭语气中为他提供帮助的意味，程衍再度愣了一下，却没再回声。

两人在此处再待片刻，仍未闻禁军的声音。

程衍免不得在心中嘲笑一番皇帝，三年前还是军行令止，没成想现在当了皇帝却连宫中禁军都难以调动，皇帝还真是活到头了。

此时正是逃离的好时机，趁着禁军还未行动，他安全逃脱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程衍看了看身旁乖巧呆立的人，几经犹豫，最终仍然催促道：“走。”

宫中规定，夜间在宫道行走不得少于两人。

带上唐昭昭好为他掩饰，却也同时将唐昭昭陷于危险之中。

直播间，伯杰都惊呆了。

【这就是一饼之恩？】

区区一饼之恩当然不算什么，可这兄台明明心中感动得都到了情绪阈值，此时还是残酷无情地把人给推了出去。

直播间弹幕顿时刷起一片。

【不愧是你！】

唐昭昭对此却是没什么意外，她早便料到了这一刻。

上一世，程衍威胁的是刚刚被她打发走的那个小宫女，现在她替了小宫女，程衍也不见得会心软几分。

两人低垂着头，由程衍带路悄悄行走在宫道上。

内应与香梅宫有点距离，只要寻到内应，他的安全就能保证。

这一路走来都极为顺遂，程衍甚至产生了点怀疑。

那群禁军，该不会落井下石也去刺杀皇帝了吧？

只唐昭昭知晓，禁军马上就到了。

上一世的程衍与她说过他的猜测，此前皇帝应该正与禁军头子谈判，双方一旦意见达成一致，就马上要来捕捉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

果不其然，还没走出几百米地，身后就追来一队武装充分的禁卫军。

唐昭昭侧头看了眼程衍，他是完全看不出破绽的。

待被喊停，面对禁军的询问，他回答得也是滴水不漏。

为首的禁军口中不甘不愿地喊着：“放人。”

程衍也仍未放下心。

唐昭昭亦然。

她用余光关注着这一队人，亲眼瞧见为首之人手掌微动。

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唐昭昭动作迅速地挡在程衍面前，箭羽接踵而至。

直播间迅速转换到程衍的视角。

【！！！】

【程衍！】

【天哪，昭昭要死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多，伯杰都还没反应过来，在系统跳出提示时就条件反射地充值了大笔金额进去。

——贡献点累计十万，事件干扰启动。

——系统消息：目前事件干扰成功，即将导入另一可能发生事件。

唐昭昭身体倾斜了些微，身后的程衍被露出大半，原本该正正好射入唐昭昭胸前的箭头眼见着就要射到她肩膀了。

直播间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即使他们此时的视角不是唐昭昭，也不会感受到死亡的疼痛。

可关注了唐昭昭那么久的观众们也对唐昭昭产生了怜惜之情，哪乐意看着唐昭昭去死。

危机解决之时，此时程衍本该快速逃离，如此一来作为被皇帝宽容的香梅宫美人，唐昭昭好歹还有一条生路。

本该是这般。

但唐昭昭瞬间又被拉扯到了程衍正前方。

——程衍动的手。

身处程衍视角，感受到程衍动作的众人：！！

程衍你真狗！！

一边心里感动，一边拉人挡箭，你可真行啊！！

虽然眼见着即将到来的箭头不会射中程衍，但为了以防万一，程衍显然选择了那百分百的安全。

箭羽直直射入唐昭昭胸口，与此同时程衍迅速转身跑走，不带一丝犹豫。

禁军马上放弃一个已经中箭的人，紧追着程衍而去。

唐昭昭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不清。

事情没按她的预想发展，早在一年前为了救那个小孩差点死亡的时候，唐昭昭就知道，他们能够干预她的生死。

她原以为，她如那次一样，不会轻易死去。

可程衍不愧是枭雄，下手如此果断迅速。

唐昭昭强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下。

表演还未结束。

即便程衍已经离去，她也要演完这场重头戏。

血液从唇边溢出，唐昭昭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嘴唇微动，费力开口：“你去，为民请命。”

这一句话，轻得不能再轻。

等到了最后一个字，也堪堪只能做出个嘴形，再发不出往日里熟悉的声音。

此时，唐昭昭才终于闭上了眼睛。

又死一次。

却是她死得最开心的一次。

暴君一日在位，天下百姓就多受苦受难一日。

她唐昭昭没有本事去弑君，却甘愿为弑君的大义牺牲，用自己的生命为这个灶台添上份微弱的柴火。

他们看见了吗？

这是她为他们而专门设计的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