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阴阳眼（1 / 1）

少年面对荼缈缈的挑衅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

他用两只手费力地举着那根木棍，胡乱挥了挥，像是想要唬住面前这陌生的女鬼，可那衣裳太过不合身，宽大的袖口滑落了下来，露出两条骨瘦嶙峋的手臂，一下子将气势扫得一干二净。

荼缈缈看着这场面觉得很是有趣，要是寻常人，要么尖叫一声晕厥过去，要么惊慌失措拔腿就跑，可这少年都不敢睁眼看她，就敢来“救鬼”。

鬼差捉小鬼，凡人以护之，这是什么道理？

她看着少年悠悠开了口：“你闭着眼睛都不敢看我，还想与我讨价还价？”

听了荼缈缈这话，少年抖成筛子的双腿僵在原地，反而不敢再动。

要知道荼缈缈是他自出生以来遇见过怨气最重的鬼了。曹小弟如今死了，面目都已如此骇人，这女鬼得长得多可怕啊！思及此，他哪里还敢睁眼。

荼缈缈轻轻一指，那根木棍应声落地，少年被这动静吓得赶紧蹲下来缩成一团，捂住了双眼，带着哭腔大喊道：“女鬼姐姐，行行好吧！曹小弟他不好吃的！没有修为的小鬼吃了也不够你补的！你就放过他吧！”

这少年既然能看见她，就说明他并非肉体凡胎，能看见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然而不知为何，多年的经历却丝毫未让他有司空见惯的淡定。

她倒也很是佩服他，都已经吓成这副模样，不知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依旧心心念念着要保护这小鬼。

“谁说我要吃他的？”荼缈缈现在只想完成工作。

蹲在地上的少年闻言，颤抖着将捂在面上的十指微微张开，透着缝隙看了一眼荼缈缈，朦胧间看见个红衣模样的少女，好像不太吓人，壮着胆子再张开些手指，这才得以瞧见荼缈缈的长相。

这个红衣女鬼……竟与普通人无异，他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畏畏缩缩道：“你……你不是鬼吗？”

“我是啊，不过具体点来说呢，我是鬼差。”

“什么！”少年语气一喜，不再掩面站起了身来，却还是克服不了那份恐惧，只敢远远问道，“你是来接曹小弟的吗？”

朦胧的夜间雾色中，荼缈缈根本看不清那人长的什么模样：“离那么远说话做什么？过来点。”

“那你……不会吃我吧……”

“现在不会，要是你再废话连篇，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别别别。”少年总算妥协了，磨磨唧唧挪到了荼缈缈跟前，他这才发现，这女鬼姐姐不仅不骇人，还长得有些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这下总算彻底松了口气。

而荼缈缈手里牵着的曹小弟像是根本听不懂他们说话，拼命挣扎着却始终摆脱不了荼缈缈的束缚，只得死死地盯着她，不甘的七孔涔涔向外冒着血水，似是想将她吓唬走。

荼缈缈有些接受不来这般直接的画面，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实在太过难看：“死了还这么熊，好玩吗？赶紧给我收回去！”

那小鬼却仍旧不明白她的意思，龇牙咧嘴的，愣是不依不挠保持着这副姿态。

少年见状唯恐荼缈缈生了气就撂挑子不干，赶紧走到曹小弟身边，开口语气温和地劝慰道：“曹小弟别害怕，是鬼差姐姐要带你回家了。”

那小鬼像是只能听懂“回家”二字，停止了挣扎，一双空洞凹陷的双眼转头看向少年，倒反给少年吓了一大跳。

他壮着胆子没有逃走：“我保证不骗你。”

眼看着荼缈缈只要将其收进虚鼎即可，就在此时，一旁的大树上突然惊起一群乌鸦，扑腾着往天空中吱哇乱叫，远远传来一声钵音。

“叮———”

原本平静下来的曹小弟似乎被这悠长的钵音所感召，面容发现了巨大的变化，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周身黑气猛地聚集起来，越发浓烈。

“不好！”那少年大喊一声，赶紧死死抱住了曹小弟，像往常那般，在他耳边反反复复说着安抚之语。

然而这次却没有太大的作用，曹小弟很是痛苦，一边挣扎一边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喊叫声，伸手把少年一把推到了地上，惊起一片尘土。

少年痛苦地“哎呦”一声，胸口瞬间显现出一个孩童手掌大小的黑色巴掌印。

荼缈缈见状不再犹豫，颂咒想要将其收入冥中，可这时曹小弟周身的黑气动荡不安，有一股陌生力量在与她争夺曹小弟的归属权，迟迟不肯臣服。

她咬牙切齿，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突然想到了那串长命锁，她赶紧从袖中掏出，拎起来放到曹小弟面前。

陷入混沌的曹小弟突然停下了动作，僵硬地抬头看了过来，荼缈缈轻轻一晃，那锁发出了“叮铃”的响脆声，似乎唤醒了他的神智，他伸出手来缓缓将其接过，嘴里一开一合念念有词：“哥哥……回家……回家。”

“对，回家。哥哥今日不在，姐姐带你回家。”说罢，荼缈缈飞快念起了咒语，只见曹小弟额前红光一闪，黑气尽数被吸入其中，趁其不备，荼缈缈迅速将他一并收入了冥中。

这空旷无人的江州城大街上，一切终将回归平静。

荼缈缈呼出一口浊气，总算能交差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那钵声传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咳咳……”原本坐躺在地上的少年站了起来，似乎并未被那黑色掌印影响，只是咳了两声，“女鬼……不，鬼差姐姐，曹小弟这是回阴曹地府了吗？他能见到曹叔他们吗？他能好好投胎吗？”

这接二连三的问题引起了荼缈缈的注意，她把目光挪到那少年脸上，雾气散去，她总算能看清少年的长相。

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双眸子干净纯粹，根本不像成日活在与鬼魅为伴的世界中，甚至都没被阴气影响半分。只是，他一只眼睛是黑色，另一只是蓝色，在月光的倒映下格外澄澈透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我叫洛行。”

“洛行，”荼缈缈重复了一遍，又问道，“你是阴阳眼？”

洛行怔怔点头，慌忙遮住了蓝色的那只，小声说道：“不要看！很丑……”

“谁说的？”荼缈缈皱起了眉头。

“他们……都这么说。”少年的语气挫败极了。

荼缈缈走到他跟前，将他捂住眼睛的手拉下来，认真看着他，“很好看，即使跟别人不一样，也是你存在的意义。”

洛行一愣，眼泪措不及防刷地落了下来。

自懂事起，洛行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别人都说，是因为他八字轻而命硬，克死了父母，所以根本无人愿意与他亲近。

幼时口无遮拦，说的都是在别人眼中撞邪的话，让人避之不及，更别说随着他一天天长大，那双异色的眸子越发明显，小小年纪备受冷眼，看遍了人情冷暖。

更离奇的是，把他养大的老乞丐都死了，村里人都说也是被他克死的。这一下，他彻底遭了厌恶，被人赶出了村子，今日被人打，明日被狗追，过起了四处流浪的日子。

几月前，洛行来到了江州城，每到夜里，他便会拖着一身伤痕，上街捡点别人不要的残羹冷炙饱腹，谁知走了一圈又一圈，别说半个馒头，连吃食的影都没见着。

他实在走不动了，炽烈的秋老虎拷打着他的身心，长时间缺水导致他再也撑不住，晕倒在了街角边。

等再度醒来，他已躺在了一张长凳上，一个十来岁小娃与一个五六岁的小娃一左一右围着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阿娘！阿娘！这个脏兮兮的人醒啦！”大些的孩童这声喊叫将洛行惊醒，他措不及防翻滚下长凳，蹲在地上后退到墙角，迅速地遮住了左眼，戒备地看着这些人。

忙碌的妇人听了孩童的呼喊，拿起腰间的围裙将手抹干净走了过来，瞧见洛行这副模样一愣，也怕是自己吓着了他，赶紧笑道：“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这时一旁的大叔也端着一锅白粥走过来，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又拿来了一壶水：“虽不知你是哪家的孩子，看样子也是饿极了，赶紧吃吧。”

洛行看着那碗熬得软糯香甜的白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腹中一紧，他不再犹豫，赶紧上前端过碗，又回到了角落里，狼吞虎咽起来。

那夫妻二人忙着开摊，看他愿意接受这份善意，对视一笑，不想让他感到不自在，再度走回摊前准备起来。

没有人看着他，洛行连吃了好几碗粥，喝了好几碗水，这一家子却一句话也没说，任由他去。

待洛行吃饱喝足，他才发现太阳正在缓缓升起，原来已经到了辰时。他抹了抹嘴，眼看着街边的人就要多了。

洛行心知自己什么都没法回报于他们，离开小摊前，他跪下身来，深深朝着这一家子磕了个响头，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已消失在了街头。

他不敢与旁人牵连过多，最后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糟糕的结果，明明他已经很谨慎了呀……

在得知这家四口死讯的时候，洛行又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无比愧疚之时，他竟然无意中看见了曹小弟亡魂。

于是他一直陪着他，也一直在拦着他。

然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他也有自己存在的意义，那泪水没忍住就落了下来。

荼缈缈听了这番话，看着洛行这止不住的泪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劝慰道：“别哭了，既然你在这世上无依无靠，那以后就跟着我，做我的小弟，定然不会让你再这般厌恶自己。”

“真的吗？”洛行一边抽气，一边有些狼狈地抹着眼泪，有些不敢期待地问道。

“我叫荼缈缈，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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