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四次朝会（1 / 1）

翌日早，大楚半月一次的朝会开始了。

萧瑜一步一步走向她的位子，步伐缓慢又坚定，宜州事到现在，一切将尘埃落定。

一开始，百姓的谩骂，文人的口诛笔伐全指向她，或恶意，或愤慨地批评，说因为她摄政，宜州才遭了天谴。

她被千夫所指时，朝堂官员也几乎是一边倒地指着她，口口声声说，她引起了宜州大旱。

就为了让她这个异端，一介女子，立马滚出朝廷。

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

到现在，宜州百姓舆论和朝堂局势已全面扭转，当初有多少百姓骂她，现在就有多少百姓信服她，当初有多少官员指着她鼻子，想让她滚出朝堂，现在就有多少官员缩着脑袋，安安分分地立着。

萧瑜转身，稳稳坐在自己位子上，俯视着朝中局势。

经过宜州一役，保皇党赔了夫人又折兵，气势早已大不如前，如今朝野上下，已是长公主一党，牢牢占据优势。

在上朝之前，萧瑜已批下了工部，礼部两位尚书的致仕申请，今次她上朝，收获不可谓不大。

郑永明有功，宜州一役就是他明晃晃的政绩，升到尚书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礼部虽属六部之一，但其只负责朝中科举，觐见礼仪等事，只要没有朝制变动，礼部只能按规则办事，因此它是朝中有名的清水衙门。

这也是之前，萧瑜和季本钲都未插手礼部的原因。

空出的这个礼部尚书之位，和工部比起来，本一点用也没有。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萧瑜若称帝，尤其是以公主之尊称帝，朝制定会改变。这个时候，往日没有存在感的礼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她前两天接到消息，郑永明刚回京，正是敏感的时候，易文封却不顾自己立场，漏夜见了郑永明。

这就说明，礼部侍郎易文封和郑永明的关系匪浅。

如今又空出礼部尚书这个位子，只要萧瑜开口，再加上郑永明和他的关系，易文封定会毫无芥蒂地加入长公主一党，礼部，也就能顺利捏在她的手里。

思及此，萧瑜启唇：“两个多月前，工部尚书已有了致仕之意，上书向本宫请辞，本宫念其能力出众，不愿他离开朝廷，一直按着他的奏疏。”

“只是他再三恳辞，再加上他确实年迈，本宫也只得忍痛批了。”

朝上众官员都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工部尚书是不是真的想致仕一点也不要紧，重点是新的工部尚书——郑永明，是长公主的人。

工部，将成长公主囊中物。

萧瑜继续道：“不仅如此，前几天礼部尚书竟也递上了致仕的折子，本宫虽不愿批，但其奏疏上言辞之恳切，感情之真挚，本宫每每回想起便伤心不已，于是不忍掠夺他们天伦，只好含泪准了。”

礼部尚书同样属于提前致仕，可他的申请没像工部尚书那样，三请四请才准，而是一递上去，就立马批了，其中虽有礼部在六部中，地位较边缘的缘故。

但核心的原因，还是萧瑜看中了易文封，想借着这次朝会，一举收了工，礼两部。

于是她道：“六部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尚书位又是各部之首，本宫虽伤心，却也明白，六部一下缺出了两个位子，绝不是小事。”

萧瑜抛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除此之外，宜州之变已圆满解决，其间牵扯的官员都应授予嘉奖，方能显出朝廷赏罚分明。”

一个缺，一个赏，萧瑜的目的，已不言而喻。

虽然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保皇党官员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痛，之前六部，萧瑜已独得了吏部和刑部，现在又来一个工部。

大楚一半的江山都捏在了萧瑜手里。

而保皇党一方只有一个户部，兵部名义上属于保皇党一方，实则两不沾，兵部尚书只听皇帝的号令，可皇帝这些年不立起来，一直被萧瑜捏在手里，保皇党一方官员根本使唤不动兵部。

如今只差一个礼部，可礼部只是位尊，根本没什么实权。

长公主一方，如今在朝堂上真可谓呼风唤雨，一手遮天。

萧瑜眼神从郑永明身上掠过，好整以暇道：“今日朝廷事务繁多，需嘉奖的官员也不少，便一件件解决吧。”

郑永明得了她眼神示意，站出来道：“臣有奏，宜州知府韩远前在安定宜州灾民一事上立了大功，理应授予嘉奖。”

萧瑜点点头：“宜州布政使一职尚有空缺，既韩远前立了功，便把这个位子给他吧。”

“不知各位可有意见？”

殿内长公主一党官员齐齐道：“殿下圣明。”

保皇党官员面面相觑。

堂堂摄政长公主，竟能注意到宜州一个地方官职空缺，说萧瑜事先没布置都没人信。

裴伯彦在殿上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长公主一唱一和，谁敢有意见？”

萧瑜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只问了季本钲一句：“季相可有意见？”

宜州布政使官职虽不低，但到底只是地方官，掀不起什么风浪。

季本钲很平稳：“臣无异议。”

一阵静默后，朝堂再无异声。

萧瑜继续道：“知府韩远前虽有功劳，但归根结底，宜州事圆满结束，离不开钦差工部侍郎郑大人的作用。郑大人方才上奏，也只是为韩远前求功，半点不提自己，如此赤子之心，如此才能之人，本宫怎能不嘉奖？”

众人都知道这是官话，果然，下一句萧瑜就接上了：“郑大人本就是工部侍郎，他如今又立了大功，正巧工部尚书一职有缺，本宫提议，将郑永明提到尚书位。”

“不知季相可有异议？”萧瑜笑眯眯地问。

萧瑜趁机在朝中高位安插自己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每次都要问季本钲。此举无异于在季本钲，在保皇党众官员千疮百孔的心上撒了一把盐，碾了一脚又一脚。

大势如此，季本钲也不能力挽狂澜，他深深看了萧瑜一眼：“臣无……”

“慢着！”裴伯彦突然开口，目光灼灼，盯着上方的萧瑜：“臣有异议。”

裴伯彦突然出声，众人惊诧不已。

他们再怎么想都想不到裴伯彦敢出这个头，他从诏狱出来没多久，正该是收敛锋芒，重新做人的时候，他居然敢在这样的关口，连季本钲都不得不暂避长公主锋芒的时期出声。

他有什么依仗？

裴伯彦在众官员的目光汇聚下斩钉截铁道：“郑侍郎在宜州，擅自抓了近百位秀才，就算他办成了宜州事，他这么做，难道不是犯了我大楚律法，功过相抵，尚书位，恐怕落不到郑侍郎头上。”

他冷冷一笑：“按功绩论，朝上比郑侍郎功劳大的人多了，怎么不见长公主提这些人？”

众人咂舌不已，裴伯彦究竟哪里来的底气，一口一个侍郎，不仅刺了郑永明，最后又将矛头直指向萧瑜。

因有免死金牌的加持，裴伯彦的语气更加坚定：“还是因为你郑侍郎解决的是长公主的事，所以长公主一定要帮你。”

“够了！”

裴伯彦还想再说，但被一声低喝打断了，打断他的是季本钲。

殿内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将视线聚集到了这里，裴伯彦胆子突然变大也就罢了，向来温和的季丞相居然也有生气的时候？

裴伯彦收到季本钲警告的眼神，他脸色铁青，虽不情愿，但还是一甩袖站回了他的位子上，再不发一言。

季本钲没管他，主动把话揽到身上，打了个圆场：“郑大人在宜州事上的功劳，我们都有目共睹，就算有小错也不能磨灭其功绩，况且郑大人并未犯错。”

“郑大人只是把他们拘起来，为了查清宜州流言而已，不上刑，未逼供，算不得抓，非常事当由非常人做，适当跳出规矩之外，也未为不可。”

“因此，郑大人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他又是工部侍郎，工部尚书空缺，放眼朝廷上下，能接任这个位子的人，除郑大人外，再无他人。”

他转向上面：“臣附长公主殿下之议，让郑大人接任工部尚书。”

萧瑜有些诧异，季本钲怎么会帮她？

她起初以为裴伯彦站出来是季本钲授意，专门给她添堵，反正她也奈何不了裴伯彦，只能任他蹦跶。

可如今，季本钲这样，非但没让她觉得开心，萧瑜心里反而莫名有了一丝不安……

季本钲说完这些，并未将主动权放归，而是紧接着继续道：“六部是朝廷的栋梁，工部尚书既已有了人选，礼部尚书位也不应悬空太久。”

季本钲转身，易文封感受到他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老臣举荐礼部侍郎易文封，接任礼部尚书位。”

郑永明心下一跳，季本钲怎么会突然当着众人的面举荐易文封？

虽说易文封升任礼部尚书没什么问题，但现在正是朝中两党对决的时刻，季本钲怎么会在六部安插一个不帮着自己的人？

郑永明看向易文封，易文封仍是以往的一派淡然。

淡然得完全没有拒绝季本钲提议的意思。

郑永明狠狠皱了眉，难道易文封加入了保皇党？

众官员的视线一窝蜂的在季、易两人之间不断逡巡着，他们知道，季本钲不会做无用功，礼部虽弱，但毕竟属于六部，季本钲拿到礼部，也能多一分与萧瑜抗衡的实力。

萧瑜和底下那些朝臣想的一样，只是，她会想的更深些。

季本钲想提升实力，礼部确实不是一个好选择，可易文封并不仅仅只是礼部侍郎，他同时还是安国公府的唯一继承人，安国公府是百年世家，行事虽低调，但底蕴绝不弱。

在她看来，季本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安国公府，或者是京城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网，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萧瑜眼睛微冷，季本钲以为联合世家就能击败她？

世家当年已被先帝整治过一遭，实力本就大不如前，如果世家真要站在她的对立面，她也不是不能再整治一次。

除此之外，郑永明和易文封关系匪浅，安国公府和季本钲合作，他知不知道？

萧瑜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郑永明。

郑永明还没从易文封的变故中回过神，便看见了萧瑜的目光，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窖。

安国公府和季本钲合作，礼部已不会为萧瑜所用，思及此，她道：“季相所请，众人可有异议？”

众官员本以为萧瑜会不同意，毕竟季本钲这是公然虎口夺食，没想到她这么简单就同意了，众人想浑水摸鱼的心也不得不歇了。

事情定了，六部尚书归位，一切趋于稳定。

除了郑永明。

……

散了朝，萧瑜回到长公主府，抱着一个手炉缓步在游廊上行着。

今日在朝上，季本钲和安国公府结成联盟，再加上之前，萧泽叫季本钲入宫。

很明显，萧泽，季本钲，安国公府，已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

季本钲和世家合作，有一个人一定知情，那就是她的亲弟弟，当今的天子——萧泽。

萧瑜停步，望着庭院上空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缓缓吐了一口气，仿佛想吐出所有郁结：“给宫里递一份折子，我明天进宫。”

徐管家领命下去了。

萧瑜眼一偏，向东边望去，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屋檐，穿过一扇扇门窗，到了她常用的书房门前，透过门看到了书架后暗格里的东西。里面放的是一份明黄色的圣旨。

是先帝薨时立公主萧瑜为帝的圣旨。

先帝当年，将皇位传给萧泽没错，但同时也写了一份圣旨，是立萧瑜为帝。

她要做的，是保证她登基后，百姓官员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叛乱，所以在这之前，她要累积足够的实力，迎接这场风雪。

萧瑜抬手，衣袖挡着飞扬的雪花。

风雪虽大，但还没到铺天盖日的程度，她相信自己能挡住。

她忽然想起晏尘昨日的话——倘若殿下要篡位，臣怕，臣挡不住。

萧瑜一笑，且不论能不能挡得住，有一个人愿意替她挡着风雪，好像也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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