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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楼上楼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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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楼上楼下

时易将扳手放回箱子中。手上蹭上汽油,他不在意地用桌上的湿布擦掉。

“废铁”之外的塘北街在夜幕下染上了烟火气。

秋风瑟瑟,刮来男孩儿小霸王一般的声音。

“我说我要吃红烧肉!红烧肉!不想喝羊肉汤,你烦不烦?”

时易抬眼,向发声处偏头。

只见一个小个子女人和一个壮实的男孩儿正朝这边走来。

男孩儿穿着白色的跆拳道衣服,理直气壮地训斥女人:“不是早上上学前告诉你了吗?你是不是聋了?”

他的怒气混合着稚嫩的童声传遍附近数十米,女人白净的面庞有些微红,伸出胳膊拉男孩儿的手,好声好气地道:“洋洋,妈妈工作忙,今天没时间去买排骨,咱们周末再吃红烧肉好不好?”

男孩儿一把甩开女人的手,大声道:“烦死了!我要绝食!”

不远处的几人朝他们母子看去,女人讪笑着低下了头,拽着那男孩的衣袖,只想赶紧将他往家里拖。

男孩儿奋力挣脱。

他不大的眼珠骨碌转,突然眼睛一亮。

不远处的修理店的地上摆放着银晃晃的各色零件,他小跑过去,弯腰拿起一根钣金撬棍,双手抓着毫无顾忌地摇晃。

时易斜靠在玻璃门前,冷淡地注视着这个不过小学二三年级的小孩儿。

除了白皙的脸蛋,他跟他姐姐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他边想,边拿着一个尖嘴钳在手中随意把玩。锋利的头在他修长的指尖快速转动着,反射着路灯投射下来的光芒,光斑偶尔划过辛浩洋的脸上。

竟然像是一种警告。

陈敏警惕地看向这个离儿子不过一两米的人。

这个看着和自己女儿一般年纪的男生不老实在学校里读书,早早在修车店中工作,陈敏下意识将他归类为不学无术的混混。

她立刻走过去,拉起儿子的手,“洋洋,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走,我们得回家了。”

边说,神色是难掩的警觉。

时易打量了一眼。

啧,那丫头总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是随了她妈啊。

可辛浩洋只对眼前的铁棍感兴趣,他嘴里念叨着:“看我金箍棒!”

金属撬棍并不是什么玩具,其一端头扁平尖滑,能撬动机重摩托,危险性不言而喻,不过对于一向是霸道惯了的辛浩洋来说,什么都不会放在他的眼中。

家里没有红烧肉等着自己,辛浩洋对回去毫无兴趣,甩着棍子就往陈敏的方向挥去。

“我要再玩一会儿。”

陈敏管不住儿子,略微尴尬地往时易的方向瞟了一眼。

后者始终不发一言,面相却绝不是好惹的人。

陈敏不想生事,拽着儿子的衣领,严肃了一些,“辛浩洋!回家了。”

奈何辛浩洋这小孩儿软硬不吃,把玩着那棍子只觉得自己颇为神奇,不耐烦的说:“哎呀!我不回去,我要再玩一会儿。”

“好,那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回家了。”陈敏道。

辛浩洋蹲下身子,双眼只顾着盯着那撬棍,心道家就在楼上,有什么可怕的,一人就一个人呗。

陈敏狠下心,扭头就走。

辛浩洋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抬起头。

眼前早已没有妈妈的身影,只剩下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背对着路灯,站在阴影处,黑色T恤隐匿在其中,影子拉长,恰好笼罩在自己身上。

不知怎么地,辛浩洋忽然一动不动。

男人的视线懒懒地挪过来,瞧见了他。

辛浩洋从小是被宠大的,作为“辛家长孙”,大人们看他的眼神只有溺爱。

因此,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神色。

那个人看他的眼神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平日里在家中和学校里作威作福的辛浩洋不存在似的。他此刻好像是一团空气,又好像是一只能被轻易踩死的蚂蚁。

“啪”地一声。

到底是个八岁的孩子,何况是一向欺软怕硬的孩子。

辛浩洋扔掉手中的棍子,往家里的方向跑去。

“妈妈!你等等我!”

时易沉默地看着地上的金属撬棍,几十秒之后,听到楼上传来关门的声响。

他抬起腿,把地上的棍子捡回来,放进工具箱中。

九点半,时易关上“废铁”的门,往五金街走去。

走入塘北街的时候,恰好九点四十。

刚才跑得太快,辛念的大腿肌肉在叫嚣着疼痛,她慢吞吞地路过楼下那个黑漆漆的修理店,上了二楼。

辛浩洋正在闹脾气。

羊肉汤被他洒了一桌子,辛建勇脸色铁青,陈敏轻轻啜泣。

辛浩洋一把推开面前的米饭。

米饭碗倒扣在桌上的瞬间,辛念听见了自己肚子中发出的饥饿声。

她关上门,父母的视线都聚焦在辛浩洋身上,没人往她这边看。

“那我要吃烧烤!”

辛浩洋又喊道。

辛建勇并未顺从儿子的无理要求,但也没有制止。陈敏没有说话,从厨房拿来抹布将狼藉的餐桌收拾好。

辛浩洋一动不动,堵着气撅着嘴抱着臂坐在桌前,没再大吼大叫,眼却先掉下来。

见此,陈敏的心都要碎了,她一把抱住儿子,“好了好了,不哭了,妈现在出门给你买烧烤,你再等一会啊。”

辛浩洋推开妈妈,抹掉眼泪,嘟嘟囔囔,“那你快点,我要饿死了。”

辛念正巧换上拖鞋,走过客厅,陈敏看了她一眼,“回来了啊。”

然后扭头又问:“建勇,你要吃点什么?”

辛建勇正拿起自己的碗,往里头盛羊肉汤,摇摇头,脸色不大好,“现在的烧烤不便宜,几串肉就要一百块钱,我什么都不吃。”

陈敏听罢,站立在玄关处,看着正在抱怨的丈夫。

辛建勇端起碗,囫囵喝了口汤,然后抬头,“你快去吧,洋洋上补习班也辛苦了,想吃烧烤就让他吃一回。”

说完又哼道:“反正你把这小子惯的是无法无天了。”

辛浩洋听此大声问:“什么是无法无天?”

辛建勇咬着一块羊肉,“就是你这样的。”

陈敏出了门,辛念穿着拖鞋,尽量在家中不发出声音。她拿出一个空碗,给自己盛满米饭,端着碗就要往卧室走。

“你干什么去?”

“吃饭。”

“没有规矩!”辛建勇用筷子敲击饭碗,呵斥道:“卧室是吃饭的地方?一天天摆着脸色给谁看呢?就给我在饭桌上吃,不要把吃的弄得到处都是。”

辛念抿起唇。

她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激怒父亲,她在饭桌角落的座位上坐下。

事实上,在这个家中生活了十七年,辛念早已学会承受。

照盘全收地承受。

从她记事起,她便懂得了这个道理。

如果无法改变,那就只能承受。

比如这个家中屹立不倒的父权和高高在上的男性。

哪一个,都不是她辛念能改变的。

所以,在离开这个家之前,她只能承受。

辛念几乎没动筷子,胃里塞满了米饭。她吃完,把桌上父亲留下的碗筷收回洗碗槽中,打开水龙头,挤出一点洗洁精。

厨房外,辛浩洋正兴致勃勃地向父亲展示今日学习的脚法。

辛建勇仰躺在沙发上,方才的饱腹让他此刻面色发红,他哈哈大笑,只知道拍手鼓励,“好,好啊,我儿子真有天赋!”

辛念洗干净所有的碗筷后,回到了书房,她趴在桌边,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外,是还未入眠的塘北街。

路灯照亮了这条半新不旧的街。

她一直清楚,家里这套房子几乎是整个塘北街最便宜的一套。

它临近旁边主干线,阴面常年湿冷不见阳光,楼下一层还是个商铺。

在辛念小时候,下面是家按摩店,店内白天幽静,反倒是晚上热闹起来,男人女人的嬉笑声不断,扰人睡眠。很长一段时间,辛念都不知道按摩店为何在夜里如此吵闹,如此振动。

后来,初中之后,那铺子改成了维修店。深夜倒是不吵了,但平日里辛念常常会因突如其来的发动机呼啸声受惊。

不过那家名为“废铁”的店铺的老板似乎很有个性,经常许久不开张。辛念对这店内生意毫无兴趣,且因为里面墙壁上挂满喷各种明晃晃的金属工具和大件机械,辛念便总觉得那里颇为恐怖,从不往里面多看一眼。

总之,那店主或是伙计长什么样子,辛念一概不知。

卧室外面又热闹起来,好像是陈敏带着烧烤回来了,辛浩洋大声欢呼,打断了正在英语听力的辛念。

她烦躁地堵住耳朵,可惜无济于事。

因此辛念只能等,她熬到夜深人静,辛浩洋也睡去的时候,就能挤出一些时间安心学习了。

这样的日子她也早已习惯。

辛念抬起头,数着天上的星星,静静地等着。

可是辛浩洋并不如她愿,吃饱喝足后,他闲来无聊,突然冲进辛念的屋内。

“辛念!看我少林绝命腿!”

他大叫着。

辛念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转头,只感到一阵风,然后小腿肚被重重一踢。

“你有毛病啊!”

辛念叫道。本来刚才放学后的奔跑就让她双腿无力,现在被辛浩洋狠狠一踢,更觉得疼痛得难以站立,膝盖都像是错位了一样。

“嘿嘿!”辛浩洋才不怕她,“怎样哦?我厉害吧?”

辛念沉下脸,“辛浩洋,我告诉你,爸妈带你去学跆拳道不是让你打人的,是让你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

她很少在家这样说话,辛浩洋先是一愣,然后就要挥起拳头。

辛念紧紧捏住他的手腕。

再怎么有力气,到底也不过是个八岁孩童,辛浩洋被钳制住,声嘶力竭地喊叫。

辛念置若罔闻,拉着他就往卧室外拖。

她不说话,将辛浩洋扔到门外后就死死抵住这个没有锁的门。

门外是鸡飞狗跳。

辛浩洋不停地哭喊着,辛建勇破口大骂,甚至还朝着卧室门狠踢一脚。

木门发出苟延残喘的呼救声,辛念因巨大的冲击力向前踉跄,但很快退回去,不肯将门缝露出半点。

“狼心狗肺的东西!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欺负弟弟的?”

她眼泪涌出,将所有的声音屏蔽在外。

辛念胸腔振动,耳膜嗡鸣。

父亲的咒骂像是退潮一般被渐渐推远。

然后,辛念忽然笑了。

这也是一种逃跑,不是吗?

以前,面对父亲的谩骂,她只知道承受,现在——至少——她有了一墙之隔。

她会跑了。

就像今晚教会赵晓佳那样。

我要跑得更远。

辛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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