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高唐凤影 31（1 / 1）

天亮前，第一个赶来棺材铺的人是黄小虫。黄小虫不知跑去哪里洗了澡，又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腼腆而又羞涩地带了些烤馕和热水过来，让女郎先用。

“谢谢。”

盛无崖没有动烤馕，只是姿态优雅地喝了一杯热水。黄小虫带来的杯盏虽然粗糙异常，却十分洁净，显然曾被人反复洗刷过。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女郎喝完了水，喉头一动，突然道：“玉姑娘，你，你……”

黄小虫的话没能完整说出来。

“怎么了？”盛无崖转过头问。

“没什么……”黄小虫低下头，不自在地看向了别处，幽幽道：“你不要相信他们，尤其是沙大户和宫素素……”

当第一缕阳光从东边的沙丘后冒出来前，黄石镇的所有居民都在棺材铺前聚齐了。盛无崖一眼扫去，见来人除了沙大户、宫素素、赵瞎子三人外，还有黄石镇唯一一家客栈的老板、客栈老板娘，沙大户带来的十来个仆从，以及一个与宫素素形影不离的宫婢。

这就是黄石镇的所有人口了。

盛无崖慢悠悠地在棺材铺前坐了下来，缓缓道：“今日召你们来此，是因陆小凤和柳乘风的事。”

“他们俩是何时死的，死在哪里，又见过谁，说过什么话？”盛无崖的口吻十分不善：“你们谁先来？”

那个“沙”姓大户看起来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对女郎把他叫到这里来的行为十分反感。宫素素是一个年华老去的妇人，模样看起来还没有她身边的宫婢年轻。客栈老板长得又粗又肥，还是个驼子，五官扭曲。客栈老板娘却纤腰素素，雪肤杏腮，风情万种。

众人听了女郎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客栈老板干惯了迎来送往的活计，率先站出来殷勤道：“玉姑娘的来意，赵瞎子昨晚都和俺们说了。俺这里有个盒子，装的是当初捡到的凶器，姑娘您不如先瞧瞧？”

客栈老板带来的盒子不到两尺，里面躺着一柄从中间断掉的细剑。细剑的剑身上残留着两个深深的指痕，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捏断的。盛无崖接过盒子，将断剑拿出来看了又看，发现剑身的尺寸和陆小凤身上的血洞十分契合。

小凤凰的灵犀一指会有失手的时候么？盛无崖有的没的想，她从未见过灵犀一指失手，可这柄剑……

这柄剑是难得的神兵，剑身锋锐而坚韧，恰似一泓秋水。女郎用拇指试了一下剑刃，指尖只是轻轻搁上去还没用力，大拇指的皮肉便被剑锋划破了。

“柳乘风也是死在这柄细剑之下的么？”盛无崖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变白。

“这个俺们也不能断言，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客栈老板看了赵瞎子一眼，继续道：“老赵当初发现柳少侠的尸身时，他胸口的血洞确实和陆姑娘的一样……”

“这柄断剑你是在哪里发现的？”盛无崖的身子已经有点不稳了。

客栈老板终于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快意道：“就在黄石镇的街尾。”

客栈老板姓王，名大眼。他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名字，是因为此人的右眼长得格外大，像一个凸出眼眶的鸡蛋。王大眼不笑的时候还好，他一笑，整张脸就变得十分狰狞，能让他的小客栈留不住一个客源。

王大眼笑起来后，沙大户，宫素素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客栈老板娘更是笑得倾国倾城，勾魂摄魄。突然，所有人都朝盛无崖出了手，在棺材铺前留下了一道道快若惊鸿的残影。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高手，连沙大户带来的仆从都深不可测。

白衣女郎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一道阴风从她身后袭来，招式比任何人都毒，比任何人都快。

“我总算明白，柳如钢为什么会栽在此处了。”盛无崖叹了口气，身子轻轻一扭，一眨眼就躲开了黄小虫那必杀的一招。

赵瞎子心头一寒，厉声道：“她怎么没中毒？怎么可能？”

黄石镇的人一共下了三样毒，分别是黄小虫送来的食物、王大眼送来的剑匣，以及剑匣里断成两截的神兵。盛无崖喝了水，摸过剑匣，又被断剑割破了皮肤，按理说她就算内功再怎么深厚，拖到现在也该人事不知了。

可眼下的她，不仅行动如常，还能凉飕飕地来一句：“我在紫禁之巅做过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么？”

“可唐门的毒砂毕竟没有入体！”赵瞎子一招落空，立马从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再度挥拳而来。

江湖上将铁砂掌练到极致的人，确实不怕白刃毒砂，什么都敢下手抓。黄石镇的人轻视盛无崖，也不是全无来由。女郎轻飘飘地跳到了棺材铺的最高处，不再理会赵瞎子等人，而是朗声唤了一句：“陆小凤！”

这一唤，王大眼风情万种的媳妇儿突然出手如电，将宫素素、沙大户等人点在了原地。与此同时，棺材铺深处还窜出了一个猴精，顶着一身夺目的红衣将黄小虫、赵瞎子的穴道尽数封住。

猴精制住数个高手后，冲铺顶上的白衣女郎委屈道：“你为什么只叫陆小凤却不叫我？”

“你不是已经‘死了’么？”盛无崖看着地上的司空摘星，终于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那个腰肢纤细的老板娘将黄石镇的人全部点成雕像后，卸下脸上的□□款款而来，冲好友挑眉道：“玉宝儿，好久不见！”

盛无崖发现陆小凤没死，是在昨天检查尸身的时候。司空摘星的易容术和龟息功都号称举世无双，却偏偏在女郎轻抚他面庞的时候颤抖起来，一下子破了防。

陆小凤从棺材铺里摸出了一大捆绳子，将黄石镇的一干人绑得结结实实，逐个盘问他们的身份来历。

黄小虫满脸怨毒，和其他人咬死了不说。盛无崖看他们骨头挺硬，便给众人下了全套的生死符，然后翘起二郎腿坐在一边看戏。

黄小虫等人生死符发作的时候，一个个都嚎得十分凄厉，宛如夜枭。赵瞎子将自己的来历招了个一干二净，盛无崖越听神色越冷，连司空摘星都被她外放的真气瘆到了。

“我，我们是中原镖局副镖头金鹏金大爷的人……”赵瞎子这样说道：“一年前，我等潜入黄石镇，只，只为了一趟镖！”

赵瞎子等人是杀光了黄石镇上的所有原住民潜进来的。他嘴里提到的镖，是朝廷委托中原镖局押运的军饷，一共有三千五百万两黄金。（注1）

陆小凤怕好友听不明白，便一边记录赵瞎子等人的供词一边解释道：“那笔军饷我也有所耳闻，是天子为西南战事准备的……因战事还未爆发，陛下怕打草惊蛇，这才没有用朝廷的人马大张旗鼓地南运，而是委派了江湖上的高手分批暗送。”

“这事隐秘得很，我还是因为那块‘如朕亲临’的玉牌才有资格知道的。金鹏作为中原镖局的副镖头监守自盗，难怪能提前备下这些人在必经之路上劫镖！”

“那笔军饷眼下在哪里？”盛无崖问。

陆小凤掐指一算，估摸道：“大概还有一个月才能走到这里。我原本想假死引蛇出洞，却没料到你来了……”

盛无崖一来，一切就变得简单了，黄石镇上的人有多少算多少，一个都跑不掉。

赵瞎子招完了镖银的事情，又开始坦白柳如钢的死。

柳如钢在师门生变后，便一直挂在中原镖局名下走南闯北。大半年前，那人为了军饷提前来黄石镇排查风险，遂被金鹏的手下暗算。因柳如钢从不碰镇上的饮食，赵瞎子等人无法下毒，便将所有人手集在一起合力杀了他。

那人身上的致命伤来自宫素素身边的那个女婢，那个不起眼的宫婢原是个用剑高手。

可是，柳如钢当真死了么？

盛无崖听着赵瞎子等人的叙述，心中生出了许多困惑。

赵瞎子将他们围攻柳如钢的细节讲得十分详尽，女郎也早早见过了那具严重腐坏的尸首。可她到底没有亲眼目睹过那人中剑的场面，只要她没有亲眼目睹，柳如钢就一定还在哪里活着……

金鹏及其手下为了黄金杀光了黄石镇的所有居民，满手血腥，罪孽极重。盛无崖在陆小凤录完口供后本想将这干人统统刺死，却在听见陆小凤的一句喟叹后改变了主意。

“这批人送到京里后，十有八九要被凌迟。”陆小凤这样叹道。

黄石镇的事了结后，盛无崖和陆小凤作别，将柳如钢的尸首带回了巴山故地。这年年底，陆小凤在南京结完金鹏的案子后便昼夜不舍地赶到了巴山，将柳如钢留在中原镖局的遗物全部带上了山。

中原镖局是南北一十三省最大的镖局，总镖头叫百里长青。百里长青上了年纪，已经十来年没走过镖了，局里的一应大小事务，一直都是交给金鹏和柳如钢处理的。

“金鹏招供时说，他想杀柳如钢已经很久了。”这年年底，陆小凤和好友一起站在故人的坟前叹道：“明明两人的地位不分高低，百里长青却总是更倚重柳如钢……”

“我听百里长青说，柳如钢是在师门遭变后投到他那里去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没有歇过一天脚，也没有出过一丝差错。”

“柳如钢这么卖命走镖，全是为了银子……他，他一直……”小凤凰说到这里，话音已经不畅了起来：“他一直想攒够银子回巴山再建师门，重塑三清。”

昔年，巴山剑派如日中天时，据说屋舍连绵不绝，冲天的香火气连汉水上撑船的人都能瞧见。后来，这个剑派在内乱中走过水，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间屈指可数的殿宇。

坟墓里躺的人真的是柳如钢么？盛无崖还是不怎么相信。不过她虽然不信，却仍然留在巴山将道观里仅存的几间屋舍打扫了一遍，亲手拭去了三清塑像上的蛛网尘埃。

巴山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柳如钢很多年前曾在盛无崖面前舞过。次年春天，女郎在汉水之畔采购砖瓦，突然看到了一群光着脚的小乞丐，便微笑着问道：“你们想学剑么？”

作者有话要说：注1：中原镖局、黄金数量等设定出自原著。

原著里，躲在棺材里假扮陆小凤尸身的是老实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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