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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鸡炖蘑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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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社会把鬼变成了人。

可鬼造过的孽,总是要偿还的。

如果命运允许,他愿意用一生来弥补罪过。就算有被清算的那一天,至少他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那个人的墓碑前。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能做的就是尽职尽责。

王学志点出根香烟,随手往墙角扔过去:“查出来什么没有?”

有人信手一抄,点着烟狠狠抽了一口:“老吴那边倒是给了信儿,他们整个工作组搁在那儿耗了七八天,愣是没查出任何毛病来。那帐做的,嘿,滴水不漏。”

阴影中明灭不定的火星,就如同这屋子里两个人的心情一样,阴晴不定,郁闷的要命。

那人又说道:“

“那林场里用的会计叫彭信昆,您才怎么着,可有本事一人物。他原名叫彭大有,以前在张作霖的军工厂里就管着账。几十年的老财会人了,把柄哪这么容易让咱们抓住,您说是不是?”

当着自己多年好搭档的面,王学志丝毫不掩饰情绪:

“许汉口,你跟赵国柱走了一路,千万别告诉什么消息都没套出来!

我他娘的告诉你,你要是连个小孩子都摆不平,老子拿枪毙了你!”

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终于从暗影中现身。

许汉口大笑着回应:“哎呦您这话说的,我能跟您老似的,连个姑娘都对付不了。怎么着,您这让人闷头演了出杀威棒连带着个三娘教子,这会找我这儿耍威风来了?”

许汉口,观其名就可得知,他其实不是汉口出生的。

这位是北京人。

此人之所以改成这个名字,是因为在1938年武汉抗击日寇的那场惨战中,他全家老幼尽数罹难。

如果他当时不在武汉,许汉口或许还能放过他自己。

但是他在。

许汉口当时就在焦灼的战场上跟日本鬼子玩命,他是眼睁睁看着那堆□□砸向汉口的民宅市井。

忠孝难两全的时候,是个中国人都知道要怎么选。

那场绵延四个月的仗,输了。

许汉口的爱人家人孩子同学,没了。

他连为他们收敛骸骨都没做到。

这是丢了命当了鬼,也得从十八层地狱里一层一层爬回来,要日本人血债血偿的

恨。

国仇,家恨。

他原本就是军人。

自此后,十年征战,浴血杀敌,直到1948年,他带着整团的队伍投降了共/党。

没错,此人是国民党投降——不是投诚——的军人,还是团长。

要命的不是这个,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解放战争的斗争对象不是人民而是反动政府。

投降的国民党军人解放后过太平日子的人多了去了。

能要许汉口命的,就是他家里跟那个反·动政府关系太密切了,还不是一届,是每个反·动政府里他家都掺和了不止一脚。

许家祖上数代都有满清功名在。

他祖父在英国驻京领事馆工作多年,他祖父的亲哥亲弟都在上海租界里干金融。

这老一辈人的所作所为,就已经逃不了汉奸这个罪名。

他父亲一共有三个兄弟,长兄国民政府任职,青天白日旗就挂在家里大厅上。次兄在北伐战争时期就追随李宗仁,桂系鹰犬。幼弟,汪伪政府中的骨干经营。

世代书香门第的大家族,在乱世中的保全之道,无非就是“多方下注,左右逢源”几个字而已。

也因着这几个字,许汉口在解放后受的待遇,王学志认为很不公平。

武汉会战、三次长沙会战,南下缅甸,北上东北,这拼的也是一腔热血,堂堂七尺汉子流血不流泪。

毁家纾难,忠孝难两全,三尺汉子在家国大义前选的也是国。

百折不挠,有勇有谋,终究转进到了在他王学志手底下屈就当个普通文员,这还是看在他也上了朝鲜战场也立过功的份上。

许汉口官再大些,或许反倒不会这么憋屈。

奈何他只是个小小团长,没进功德林的命,有担着血债的身。

王学志每每看见老许那满身的伤疤,都觉得很难过。

没人做错事,但历史落下的灰,熬干了多少如许汉口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那并不荣耀的一生。

王学志对许汉口,的确有些物伤其类的哀伤。

奈何许汉口此人心大得能走坦克,根本一心扑在案子上,其他啥感觉都没有。他是摸惯了机关枪的主,因此这张嘴也跟机关枪似的。

“老王,有两件事,兄弟我琢磨着咱得先做,首先还是帐。林场那边的收支是平的,可给他们供货的各村镇账目,未必就能那么门户严实。我就不信邪了嘿,总不能全国的老算账先生都跑到大兴安岭来另谋低就了!”

王学志听见这话,顿时笑得如偷吃了大母鸡的陈年黄鼠狼:“对头~我已经逮住门道啦。来赵家坎村果然收货大大的有。”

“哦。比如您被抽了一嘴巴,还给捅了一刀。哎呦,您让我瞅瞅,咱王同志身上漏不漏气啊?”

王学志心想,你们是商量好了一定要在今天把我给灭了么?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同志,组织对你这张嘴能有多缺德,已经详细考察过了,你不必再实战申通。赶紧说,第二件事是什么?”

“这个事啊,更重要一些。”许汉口脸色铁黑,从王学志兜里把整盒香烟都搜走,狠命地点烟,踌躇着就是不再说话。

王学志看他这个模样,非常吃惊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老许如此为难,也就耐心等在那里。

得过了至少半个小时,许汉口抽完了两根烟,方才慢慢悠悠地开了金口:“请问王同志,赵家坎村的小鸡烧蘑菇好吃么?”

王学志蹦起来就要抽他。

原本许汉口这顿打是绝对逃不了的,万幸有阵奇香解救了他。

赵平平去而复返,端过来一大锅炖鸡汤。

并且抢先把老王拒绝的话堵了回去:

“这鸡肉啊,你们工作组里那些人都没资格吃。专门给老王一份,算是柱子对你的歉意。还有一份,给许汉口同志的,许同志您别客气,要不是有您帮忙,柱子说不定现在还跟雪原里转圈呢。”

你为什么叫我老王,为什么对他这么客气?

不能这么区别待遇,我那些同事的错误应该由我这个组长承担。

这炖鸡要算在工作组费用里,支付给赵家坎村。

……单位会报效么……?

他那脑子,的确走马灯似的思考个不停,但是他的嘴已经罢工了。

王学志呆愣愣地死盯着美丽的小鸡肉块,已经完全理解了什么叫做糖衣炮弹。

大兴安岭这宝贝山里产的啥都好吃,尤其是那俊俏小伙鸡搭配上喷香的蘑菇,热锅一炖,那好吃的,能让人晕乎乎得直上天。

赵二平现在就啃着块肥嫩鸡肉,心情美到能飘起来。

虽然眼睛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脸被抽得肿成个馒头,嘴一张疼得吃进去什么都尝不出味道来,

但俺娘做的饭,就是最好吃的!

她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大哥安华总把他自己碗里的肉夹过来。

哥哥也要多吃肉啊,那我也夹块给你,咱来换着吃,嘿嘿。

这兄妹俩就开始跟斗法一样,用筷子当宝剑,兵来将往地,争着往对方碗里扔菜过去。

许萍翠强忍着眼泪,硬撑出笑脸来看着自己这受了苦的儿女们好好吃饭。

当母亲的就这样慈爱地看着,当孩子的就这样美滋滋地吃着,

谁都不搭理怂蔫蔫窝在墙角不敢吱声的许康平。

许康平同志只好自己给自己找话题。

他就直不楞登当着人家母亲的面,问赵二平:

“二平同志,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我看你一直强撑着,应该是怕家里人担心。那我给你找大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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