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1 / 1)
大概是怕吵醒裴曼宁,姜晔声音压得很低:“沉哥,我上午已经去打听了,县公安局那边最近没什么失踪人口报案,红旗公社那一片,也没听说谁家丢了闺女。”
“嗯。”韩景沉应声,似乎早已所料。
姜晔就急了,“那咋办?明天咱俩就得回驻地了,可宁同志这边还得住院观察,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要不……请卫国嫂子帮忙照看几天?”
两人的假期不多,到点儿必须回驻地。
他们所属的部队特殊,这一次送牺牲战友的骨灰回来,帮忙料理后事,上面才多给了他们几天假期,要延长假期是不可能的。
他们回驻地了,宁同志交给谁照顾?
一听姜晔这个提议,韩景沉蹙起眉,“不行,他们家孩子太小,忙不过来。”
姜晔犹豫了一下,“可是,我们在安县也没几个认识的人啊,除了卫国他们一家,只剩爱华他们家了,但他们家肯定也不行。”
前几天他们才把蒋爱华的骨灰和抚恤金送回来清溪生产队。
现在他们一家老小都还沉浸在失去家人的悲痛中,叔婶一下子老了十岁,爱华嫂子更是几度哭得晕倒,哪有心思照看别人?
他还没缺心眼到这地步。
“要不……请个女同志帮忙照顾两天?”
韩景沉睨他一眼,“你在安县有认识的靠谱的女同志?”
等他们一走,转头就把人卖了都没人知道。
姜晔挠头:“……那倒没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沉哥你说到底怎么办吧?宁同志病得这么严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咱们怎么着也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现在把她一个人留在医院,这……不好吧?”
韩景沉看向病床上的裴曼宁,片刻的沉默后,狭长深邃的黑眸微眯:“等她醒了,问问她再说。”
实在不行,就给她办转院。
裴曼宁想要睁开眼睛,告诉两人,不用麻烦别人,可是嘴唇动不了,沉重的眼皮黏在一起,黑暗张开大口将她拖入更深的深渊。
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要炸裂一样钝痛,耳边还在嗡嗡作响。
一个响亮的大嗓门嚷嚷道:“徐有才那小王八羔子,我家金宝这条腿要是好不了了,我豁出去叫他赔命!告诉你,动手术的钱,加上营养费,没两百下不来!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儿子挣不了工分,一大家人吃什么喝什么?全家就指着分粮食过日子,不行,你们徐家还得再赔我们一百!”
“啥?!赔钱?你儿子整天游手好闲,他挣什么工分?想要钱?门都没有!”
“好呀,周小翠!你儿子打断我儿子的腿,你们徐家不赔钱?我立马去派出所举报他,我让他蹲局子!”
“你儿子就是地痞流.氓一个,就该人人喊打,他先动手,我儿子还不能还手咋地?我家有才的胳膊还吊着呢,你去告,我就看谁蹲局子!”
“周小翠你敢骂我家金宝,我……”
“安静!安静!病房内禁止喧哗!”
裴曼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护士走进来,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两家人,“吵什么吵?医院是让你们吵架的地方吗?再吵通通都出去!”
面对城里医院的护士,两人心有几分敬畏,虽然神色忿忿,但也稍稍收敛了一点。
护士走到裴曼宁的病床前,检查了吊瓶里所剩无几的盐水,又让裴曼宁再测一次体温。
这一次输的药效果很好,烧退了一些。
裴曼宁盯着输液瓶和温度计,皱了皱眉,对这些奇奇怪怪的治病手段很疑惑,但苦于她现在假装哑巴,又不能暴露异常,只好听话地照着做。
她的床位在最里侧的窗边,刚刚睡觉的时候,两家人怒气冲冲地进门,光顾着吵架都没注意她,这下看到她,安静了一瞬,倒抽一口冷气。
这闺女谁啊?
这脸也生得太好看了吧?大眼睛长睫毛,白皮子,红嘴巴,水灵灵的,搁以前,就是要进宫做娘娘的人才,那什么红什么水来着?
没过一会儿,靠门病床陪护的妇人,见裴曼宁身边一直没人照顾,精明的眼珠子转了转,凑上前来搭话。
“闺女,年纪轻轻的,这是生了啥病啊?咋一个人住院呢?”妇人好奇地问。
这都吊上盐水了,显然病得不轻啊。
裴曼宁下意识地用目光搜寻韩景沉和姜晔的身影,两人都不在,靠门的病床上多了一个吊着腿的男人,转过头来,一双三角眼直勾勾盯着她,眼白浑浊发黄,那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她抿了抿唇,指着自己的喉咙,对妇人摆摆手。
“唉?你不会说话啊,嘴巴这是咋了?”妇人刨根究底,“喉咙肿了还是哑了?”
护士很看不惯这妇人,没好气道:“她现在不方便说话,别问了!”说完又看向裴曼宁,跟变脸似的态度好起来,“你哥哥有点事儿出去了,让我照顾着你,他一会儿就回来。”
那个军人同志还给了一网兜苹果,请她帮忙照顾他妹妹呢。
她可得把人帮他看好了。
妇人闻言,眼神不住在裴曼宁身上打量,像是在看货物一般,撇了撇嘴,还想问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咧。
周小翠嗤一声,“刘桂花,你打听人家闺女干啥?难不成看人家长得好穿得好,又动什么歪心思吧?”
“周小翠你胡咧咧啥?都是一个病房的,关心两句怎么了?”
“哼,都是一个生产队的,谁不知道谁啊,你刘桂花一撅腚,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不就是王金宝讨不到媳妇,你到处寻摸人家闺女吗?咋地,癞□□想吃天鹅肉,还在肖想人家城里的小姑娘啊?!”
她故意大声说,提醒裴曼宁小心提防这对母子。
她闺女就被王金宝这混混无赖纠缠上了,要不然她儿子也不会打断王金宝的腿。
为了闺女的名声,她才憋着气,没把这事嚷嚷开。
被人揭短,刘桂花怒不可遏,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周小翠,你个丧良心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玩意儿,你敢说我金宝是癞□□,今天我不撕了你我不姓刘!”
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上手撕人。
王金宝吊着腿,眼神阴测测地看着周小翠。
“老不要脸的贱|人,你敢打老娘一下试试!”周小翠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迎上去。
两人一把撕打一边骂,这次连护士都拉不住,“唉唉唉,医院里面不许打架,你们给我住手,别打了……”
病房里吵成一锅粥,外面也聚集很多看热闹的人,伸着脖子,透过门上的玻璃格子,往里张望,指指点点,就是没人敢进来进来拉架。
开玩笑,这两个母夜叉的打成这样,谁拉架谁被掐吧!
不一会儿,“碰”的一声,一个挂吊瓶的架子被撞翻了,接着,“哐当”,柜子上的搪瓷缸就被砸了,然后,中间的病床被两人撞得歪歪斜斜,最后,战火蔓延,连裴曼宁病床边上的水果都被掀了。
护士都吓傻眼了:“住手,再打我就叫人了——啊!”
她尖叫一声,被撞到一边。
正在两人揪头发,撕衣服,掐人挠脸,战火快要波及到裴曼宁的时候。
“砰!”
病房的门被一脚踹开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人高马大,五官冷峻,眉头深深地皱起,眼神凌厉,瞬间让病房内鸦雀无声。
这时候虽然大家都能穿军装,但假军装和真军装还是有区别的,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一双标准的黑色冬飞行靴,革制武装带,上衣有四个口袋,显然是个军官,浑身上下透着种冷硬铁血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把几个人都镇住了。
扭打中的两个妇女维持着掐脸的姿势,愣愣地看着他。
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敢出声。
韩景沉严肃的样子挺震慑人的,别说普通人了,就是在驻地里,甭管多桀骜不驯的兵痞子,还是多油滑老练的老油条子,对上严肃的韩景沉,都得乖乖认怂,要不然怎么私底下都管他叫韩阎王?
这会儿韩阎王冷着个脸,跨步进门,寒霜般冷酷的目光就扫向众人。
他才离开不到半个小时,她的亲人就真找来逼婚了?
光天化日,当着他的面,他看谁敢?
韩景沉凝着寒眸,扫向两个陌生妇人,五官脸型都无一处像裴曼宁,再看看病房里的伤患,和其中一个妇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心里大致有了数。
裴曼宁的亲人没有找过来,韩景沉的神色缓了缓,收敛了替裴曼宁撑腰的气势。
他一进来,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韩景沉身上,惊疑不定的,畏惧的,好奇的,而他本人却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
“你醒了?”韩景沉旁若无人地走到裴曼宁病床前,把东西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裴曼宁回神看着韩景沉,点了点头。
第一次见到这种激烈的吵架和打架场面,裴曼宁目瞪口呆,毕竟她见惯了后宅夫人们的表面功夫,即使是关系不合,也顶多含沙射影,绝不会这样撕打辱骂。
韩景沉瞥了一眼护士,护士这才回过神来,训斥了打架吵闹的两人几句,打发掉门外看热闹的人。
没有热闹看,外面的人自然很快就散去了。
“醒了正好,吃点东西。”韩景沉把几个铁饭盒打开,一份白面饺子,一份排骨冬瓜汤和一份炒青菜,很清淡,都是适合病人的吃食,去的时候刚好遇到纺织厂工人下班,国营饭店大堂坐满了人,他排了好一会儿队才买到。
他把筷子递给裴曼宁,裴曼宁见只有一双筷子,有些诧异地抬眸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他不一起吃吗?
韩景沉看明白了她眼里的疑惑:“我在国营饭店吃过了。”
闻言,裴曼宁便不再推拒,她并不知道,在她看来略显简单的饭菜,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却是难得的好东西。
刘桂花闻着着肉香味,吞吞口水,城里人每个月还有一斤肉票供应,他们生产队社员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沾点肉腥。
这又是排骨又是饺子的,得花多少肉票粮票啊?这都赶上过年了!
忍了好一会儿,可那肉香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然后就听到她儿子的肚子在咕噜噜地叫,金宝自己也不开口,就这样可怜巴巴瞅着他妈。
这眼神可把刘桂花心疼坏了。
忙了大半天,她家金宝连一口饭都还没有吃上呢!
“唉?小伙子,这是你妹妹吧?难怪都长得一样精神。”她干笑着套近乎,因为刚刚韩景沉气势太吓人,出名的滚刀肉刘桂花都有点心有余悸。
韩景沉看她凑过来,也没开口解释,剑眉挑起,“婶子,有事儿?”
这一眼,让刘桂花忽然有点犯憷。
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态度不错,但就是让人在他面前局促起来。
最终还是占便宜的心思占上风。
刘桂花厚着脸皮,讪讪一笑,“小伙子,咱们商量商量,你看这么大份的饺子和菜,你妹妹估摸着吃不完,婶子给你买一半,成不?”
她没直接开口要,想着这些当兵的,都说为人民服务,咋好意思真的收她钱咧?
最后还不是客气客气,就分她一半了。
但是,她说完,韩景沉还没开口,裴曼宁已经端起铁饭盒,看着韩景沉:不要,我可以吃完!
她虽然不说话,但眼底的意思很明白。
刘桂花就不太高兴了,“唉你这闺女,你吃不完也是浪费,婶子这刚进城也没地方吃饭,你花了多少钱,婶子给你买一半,又不占你便宜!”
裴曼宁不喜欢她,这妇人眼睛咕噜噜乱转,精光闪烁,她一点也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双手抱紧铁饭盒,坚定地摇头:不要。
这护食的小模样……韩景沉忽然嘴角微翘。
刘桂花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韩景沉站在旁边,似笑非笑,他的五官轮廓分明,眼眸幽黑狭长,看人的时候,眼底透着犀利:“婶子,私底下买卖粮食可不行,别人私底下怎么做,我不知道就不说了,但咱们当兵的得先以身作则,可不兴私底下搞投|机|倒|把那一套。”
刘桂花唬了一跳,好家伙!就半碗饺子而已,她咋就投|机|倒|把了?
她脸色白了一下,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平时再泼,她也分得清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
多说多错,万一这当兵的再给她挑出什么罪名,直接把她拉出去批|斗咋整啊?
裴曼宁也愣了片刻。
投|机|倒|把?看刘桂花被吓成那样,她猜应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裴曼宁颦了一下眉,将这个事记在心里。
周小翠站在门边冷笑,揉了揉打架的时候被掐的右脸,乐得看刘桂花吃瘪,暗啐一声活该!转身直接去找她儿子和她男人去了。
也不知道他们检查完没?
其实她儿子手臂没大问题,但为了防止被王家讹钱,他们一家人兵分两路,周小翠负责和刘桂花吵架吸引火力,父子俩去医生那里包扎得严重点,最好看起来和王金宝一样严重。
刘桂花想讹他们家的钱?没门!狗东西敢调戏她闺女,活该打断腿!
所有人都消停了,病房总算安静下来了。
裴曼宁吃东西的时候,旁边的刘桂花就一个劲盯着她。
死丫头,吃吃吃,不懂尊老的狐媚子,咋不把你撑死呢?
裴曼宁垂眸,鼓着白皙细嫩的脸颊,默默地把所有饺子和菜吃完,一点也没有剩下,坚决不给刘桂花开口索要的机会。
韩景沉好笑地看她一眼,收起铝饭盒,“我出去一趟,就在隔壁,马上回来。”
这话虽然是对裴曼宁说的,却是说给病房里的其他人听的。
刘桂花和王金宝触及到韩景沉瞥来的目光,也不敢再趁他不在的时候欺负裴曼宁。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