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魔域（十一）（1 / 1）

青魅与谢凌开始的谈话总体都是围绕着这些日子的反叛事件。

在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下一个话题还未开启前，谢凌忽地想起什么，疑惑道：

“将军，昨日我试着探究万骨窟阵法的时候，发现我醒时那日，万骨窟曾开启过一次？”

她说着，轻声感叹道：“倒是十分巧合。”

青魅听到谢凌突然的询问，脊背一僵，回过神后，干巴巴道：

“......确实是有些凑巧。”

“我记得将军曾说过，魔君不喜万骨窟，不知......那日万骨窟，所开为何？”谢凌接着追问。

她说这话的声音很柔和，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不过，再轻柔的嗓音也掩盖不了话语中的暗流，柔毯上的两人都清楚，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青魅不想回答，但没有得到的魔君的首肯，她又不能去诓骗谢凌，只好装作没听懂似地糊弄过去：

“那日万骨窟开启时，我正在库房外查账，并不知其中内情。”

说完，对上谢凌与往常无异，含着温和笑意的双眼，青魅睁大眼睛回视，无辜的神情伪装得宛若三岁稚童。

“将军既不知，是我冒昧了。”谢凌低眸一笑，歉疚道。

美人垂眸歉疚一笑，宛如清夜芙蓉花开。

美是真美，但青魅纵使移不开眼，却不敢随便应下这件事。

若是其他小事，她肯定会说：我这几日去帮仙子问问。

但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魔君自己的事情，她便只能和谢凌打着太极：“仙子只是好奇，并无过错。”

明白青魅从这里得不到什么信息后，谢凌没有多做纠缠。

她顺着青魅的话转了个话题后，柔毯上便又恢复了往日融洽的氛围。

一刻钟后，谢凌越过青魅，朝着远处在寒霜殿殿门外等待的谢明寒微微颔首，轻声道：

“将军，寒霜殿到了。”

......

送别青魅后，谢凌和谢明寒回身殿内。

路途中，谢凌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

谢明寒偏头见了，正打算好奇发问，刚准备开口，他视线无意间下移，扫过谢凌手腕上的手镯，顿时惊奇道：

“阿姐，魔君送你的这个血玉镯子，我见过！”

“你见过？”谢凌疑惑。

“我刚飞升至上界那会儿，去仙宫参加仙帝寿宴时瞧见的，好像是哪家新贵送给仙帝的贺礼。”谢明寒回忆道，“没想到被先帝送到了魔域，现在出现在了阿姐你这里。”

仙册上记载，第三次仙魔大战之前，仙帝为了两族安定，每年都会给上任魔君墨劫送去一批礼物。

礼物单子每年都会公开在仙宫外供全仙界之人查看，不过那些单子连一根仙草都单列一行，又臭又长，谢明寒只刚飞升上界的第一年去观望过一次，之后便不再凑这个热闹了。

按理说，仙界和魔域地位平等，魔域每年什么表示都没有，仙帝却年年朝着魔域送礼，一年不落，仙界之人多多少少是会对仙帝有些不满的。

但仙界各家分散，仙帝送礼开的是仙宫的库房，四舍五入便是仙帝自己的私库，并且一送就是几百年，逢人问起便答为了两族交好，仿佛坐于仙宫最高位的不是一名庄重威严的仙帝，而是一朵沐浴着露水的盛放白莲。

这么多年过去，仙界众人从一见到礼单便义愤填膺，转变为了一见到礼单便不禁想起了仙宫荷塘中的满池白莲，最初的那些个不满也渐渐化为了对仙帝的怀疑，震惊，怜悯，漠然等等复杂情绪。

所以，谢明寒在魔域见到谢凌手腕上的血玉手镯，只是惊奇感慨片刻后，便不再多加关注。

正值半下午，庭院秋风吹动草木簌簌作响。

两人这些日子，除了跟着青魅在魔宫各处游览便是在脑中回忆有关于丹珠秘术的下半卷。

如今魔宫游览完毕，两人进到殿里坐下，便又开始回忆起家中藏书，试着寻找和丹珠秘术有关的记载。

谢明寒思索半响后，身子向左边一侧，左臂支起，撑着脸皱眉道：“阿姐，那秘术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根本没有其他线索。”

谢凌也微蹙着眉，听到声音，她回过神温声道：“都检查完了？”

“都检查完了，没有和秘术有联系的部分。”

说着，谢明寒向后弓起身，下巴搁置于横在桌面手肘上，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脖颈间的青色丹珠，侧着脸闷声道：

“我连小时候启蒙前看的读物都绞尽脑汁地回想起来了，就是想不出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书，经历的所有事，有哪一点和这个秘术的解法相关。”

“我也没找到。”谢凌捧着茶杯，歉疚地笑了笑。

谢明寒闻言，垂落下横在桌上的手肘，半张脸直接与玄色梨花桌面相接触，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阿姐你负责下界，我负责上界，这上界下界都没有，不会是创造出这个秘术的谢家之人根本就没写下解法吧？”

谢凌摩挲着杯口，注视着杯中蒸汽缓缓升起：“看来还是得先见到上半卷，说不定其上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谢明寒听到这话，直起身道：“可是，阿姐，我们如今......”

说到这儿，他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谢家的藏书阁不在族地，修建在了距离族地有一段距离的西南方向，比族地更加接近于仙界中心。

从这个地理位置上看，除非当初仙界众人都死绝了，魔族直接进入到了仙界腹地，否则藏书阁不会魔族入侵，再加上藏书阁外没有录入气息便不允许入内的大型阵法，阁中卷轴藏书大概率应是完好无损。

记载丹珠秘术的卷轴也在藏书阁，他们若是想亲眼见到上半卷，必须得......回到仙界。

谢明寒虽然对魔君很有好感，这些日子和魔君相处的也很愉快，但他对于离开魔域这件事，不免还是产生了深深地担忧。

仙魔毕竟是不同的两族，还是多年敌对的两族。

他没办法把自己当做真的来魔宫做客的客人，躬身留下一句辞别语后，便转身离开，也更加没办法把魔君当做普通的住宅主人，引为好友，行舟煮酒无所不谈。

更何况，他们这些日子在魔宫到处参观，说是参观，其实真正想做的，是摸清整个魔宫的结构——

即便他们一旦用上脑中绘出的这张地图，便距离死期不远了。

“别自己吓自己了。”谢凌的话语打断了谢明寒的思绪。

她笑得温和，肯定道，“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便会有结果了。”

话落，见谢明寒脸上隐隐有些苍白，谢凌起身，走至他身旁，揉了揉他扎着马尾的头顶，柔声安慰道：

“别这么丧气，和魔君同桌吃了十几顿饭了，相处得不是很愉快吗？有点儿信心。”

谢明寒垂着眼，难得没有对谢凌弄乱他的发型发表任何意见，只低声道：“阿姐，我饿了。”

成仙之人哪来的饱饥之感？

谢凌也没戳穿他，松开手，转过身时，瞥见自家弟弟头顶被自己揉地翘起的几根呆毛，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温声道：

“饿了？走，吃饭去。”

......

自从谢明寒邀请玄惑一起吃饭后，除了最开始的几日是一日里的早膳和中膳都在寒霜殿外，这几天大多只是在寒霜殿和谢凌他们一起吃早膳，偶尔才会来吃中膳。

晚膳，这些日子里，今晚还是头一次。

对比以往的热闹，这一顿晚膳吃得颇为沉寂。

几人都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故而以往都是谢明寒激动地拉着玄惑交谈，玄惑认真答话，谢凌时不时插上一句，一顿饭吃地很是热闹。

而今晚，即便一切照旧，可没有了激动愉悦的氛围，话语间断时，回荡在空旷大殿内的碗筷清脆碰撞声听在耳中，恍惚间竟觉只余草木窸窣声响的庭院，比殿内更加热闹。

今夜的晚膳似乎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

谢明寒心事重重，吃完晚膳便回侧殿了。

谢凌则是问侍从要了一坛酒拿上两个雪色玉杯，坐到了屋顶上。

“魔君。”谢凌朝着走出廊下，步入庭院的那道红色身影唤道。

红色身影听到声音，转过身，抬起头望向屋顶。

谢凌笑了笑，双手不甚熟练地举了举手中两掌大小的小酒坛：

“魔君晚上有空吗？”

“一起喝一杯？”

月光下，少年黑沉的双眼眨了眨，片刻后，足尖轻点，衣袂翻飞间，坐至谢凌身侧。

谢凌抬手在两人周围施了个隔音阵法后，倒了两杯酒，侧身递给了玄惑一杯。

他迟疑着接过，握在了手里，并没有送至嘴边。

谢凌见此，轻笑道：“我其实不怎么喝酒。”

说着，她目光落至玄惑手中的装满透明清酒的玉杯上：“看来魔君也不怎么喝。”

玄惑没说话。

他的眸光不似以往落至谢凌身上，只沉默地注视着杯中清酒。

他明白谢凌这时候找他想做什么，也早已做好了迎接质询的心理准备。

即便......

他想象着她蓄着怒火的双眸望着自己，便觉胸中滞涩。

谢凌并没有如玄惑所想的愤怒，也没有疾言厉色地质问，她只是闲适地拿着酒杯，时不时侧首，闲聊般地与他轻声说着什么。

抿了一口味道不怎么样的上好清酒后，谢凌微仰起头，看向远处的夜空，语气一如往常般温柔：

“今夜的月亮很好看。”

玄惑闻言，眸光终于从清酒上挪开，他抬头望向夜空——

漆黑的夜空中，仅一轮淡黄的残月，乌云笼罩里，连星星都找不到几颗。

“不好看吗？”

瞥见玄惑看着月亮没答话，谢凌转头问道，语气中是实实在在的疑惑。

“......好看。”停顿片刻后，玄惑道。

“真的吗？”谢凌偏头瞧着他垂落下几缕墨发的精致侧脸，忍不住笑道，“哪里好看了？”

玄惑：“......”

见玄惑答不上来，谢凌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在空中描绘着月亮的形状，认真解释着：

“魔君不觉得，这个残月，很标准吗？”

“一个标准的残月。”

说完，她转过头，期待道：“魔君想着我将才的解释，再看看？”

“......很好看。”玄惑望着那轮在乌云后透着暗淡光芒的月亮，再次违心道。

他答得认真，倒让谢凌有些愧疚了。

她不再为难玄惑，含着笑意道：

“要是我问阿寒这个问题，不出三句，他便要不满地唤着‘阿姐’，说我的审美有问题了。”

话落，为避免玄惑误会，她又认真补充了道：“不过，我是真的觉得今夜的月亮很好看。”

“满月太圆，总容易让人想起月满则亏，半月又太规整，像仙界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老学究，倒是残月，总存有一些剩余空间。”

“不论是剩余的希望还是绝望，既有剩余，总有机会朝着想要的那一方去努力。”

她说这些时，始终微仰着头望着远处的残月，像是在回忆感慨着什么，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语罢，她缓缓收回远眺的目光，朝着玄惑微微倾身，举起酒杯，轻轻向前一碰——

“叮——”

玉杯叮铃的碰撞在携着叶落窸窣的寂静里响起，透明酒液两人杯中前后晃动。

秋夜里的清风吹过屋瓦上空，谢凌别回鬓边散落的碎发，收回酒杯，递至唇边抿了一口。

待舌尖的火辣感散去，她抬眸，笑着对上玄惑投来的怔愣目光，柔声道：“我很开心。”

在玄惑不解的眼神中，她温声解释道：

“其实，魔君要是发现不了今夜月亮的美，直接说实话，我也不会生气的。”

“但是魔君能为了让我开心，说出那么几句违心的话语。”

“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