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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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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嬷嬷说以冬背刺主子,沈莺歌没立刻发作,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换好一身素净的衣裙,去了前院正堂。

今夜的长汀院格外热闹,各房各院的夫人老爷都来探望家主了。

甫一跨过月门,她便是听到二房夫人王氏在谢瓒面前,见缝插针数落她脾气刁、没有规矩。

王氏已经知晓谢瀛右手断筋之事,她差不多是气得肝胆俱裂,但理亏在前,不敢在家主面前提及,只能将肝火撒在沈莺歌身上。

谢家与沈家是政-治联姻,沈莺歌嫁到谢家来,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高攀,两人花烛夜连房也没圆,可见家主对新妇实在没什么情意可言。

王氏认为自己这样挑拨,会有效果,殊不知,谢瓒淡声道:“她不需要讲规矩,除了我,没人配教她规矩。”

王氏目瞪口呆,正堂里的几位爷自然也听到了,他……是在替新妇撑腰?

这一幕,使得王氏的脸上尴尬又憋屈,指尖深深掐进了绣帕里。

一夜之间,风向都变了。

沈莺歌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去侧席告座之时,全场鸦雀无声。

谢老夫人称病缺席,来的人是二房女眷少爷,三房的人还没到。

上了茶后,三姑娘谢宝萍忽然控诉道:“长嫂,都是你把祖母气病的!”

四少爷谢孝和五姑娘谢宝苓,纷纷愕讶地望向谢宝萍。

好大一盆脏水泼下来,沈莺歌唇畔浮起了一抹笑意,三姑娘约莫是从小万千宠爱于一身,心性和算计都写脸上了。

只听谢宝萍倨傲道:“祖母心中的长嫂,是令国公府的嫡千金葛嫣。偏偏你们沈家胡搅蛮缠,使尽下作手段,让家主娶了你!我是不会认你这个长嫂的!”

令国公府是谢老夫人的娘家,她不想肥水流向外人田,亦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葛嫣这个名字,怎的听来有些耳熟?

电光火石间,沈莺歌记了起来,葛嫣有个姐姐叫葛绾,十三年前同她一起入宫选秀。

那时沈莺歌拿葛绾当姐妹,葛绾却见不得她受圣宠,三番五次背刺她,落水、下毒、栽赃种种奸计,接连使了出来。

沈莺歌唯一一回小产,就是拜葛绾所赐。

心腹告诉沈莺歌真凶是葛绾时,沈莺歌还不信,她视葛绾如亲人,葛绾怎么可能会迫害她?

直至无意间,听到葛绾葛嫣俩姐妹的对话,原来,葛绾早已对她妒之入骨,这种妒火,从选秀的那一刻就开始燃烧。

而落胎药,是葛嫣献上的。

——自小承学药术的妹妹,帮姐姐争宠,药杀了沈莺歌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已经成型的、九个月大的婴孩。

葛家姐妹用血的教训告诉沈莺歌,在深宫里,不要相信任何人。

沈莺歌大悲大恸,发了狠报复回去,遣人剃光了葛绾的墨发,扔她去千里之外的岭南尼庵当姑子,后来,寺内爆发时疫,葛绾以假死之名,被令国公府偷偷接济了回去。

沈莺歌当时忙着揽权跟谢瓒斗法,没有精力去深究这件事。

没想到,这一世换了个新身份,还会与上辈子的仇家沾亲带故。

葛家姐妹,绝非善类。

她们欠她未出生的孩子一条命!

“葛嫣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是精通药理,有大家闺秀之风仪,谢府上下的人都喜欢她,你区区一个没落氏族的侯女,算得上什么——”

“东西”二字未毕,沈莺歌忽然看向谢宝萍。

谢宝萍被震慑住了,鸡皮疙瘩一霎地爬满全身,双膝一软,竟是朝后趔趄几步,狼狈地跪倒在地上!

虽说早上在荣秋堂请安时见过这位长嫂,远远的瞧了一眼,以为她只是嘴皮子功夫伶俐一些,但今刻短兵相接之时,谢宝萍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一抹浓烈的杀意。

沈莺歌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十六年华不等,怎、怎么可能会露出这样可怕的眼神?

谢宝萍动静不小,引得东边席上的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眼神,隔着一围簟帘,侧席的情状也望不清真切。

这恰好就给沈莺歌表演的余地了。

谢宝萍震悚地指着沈莺歌:“你、你方才怎么——”

沈莺歌换回一副受惊的模样,抚住心口,剧烈地喘息着:“我知道的,你对我早有不满……”

她一晌说着,一晌身子摇摇欲坠,作势昏倒了去。

谢孝和谢宝苓吓得一跳,忙去搀扶沈莺歌,谢宝苓只有十四岁,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吓哭了:“长、长嫂,你怎么昏倒了,呜——”

整个侧席一阵凌乱的鸡飞狗跳。

沈莺歌先听到谢孝的指摘:“长嫂病弱气虚,你怎么能够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刺激她!”

“我、我不知道啊……我没想到她身子骨弱成这样!”谢宝萍人都吓傻了,“现在、在该怎么办?”

“叫家主!”

少爷姑娘们都乱了阵脚,也就没看到沈莺歌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她不想跟后辈们一般见识,但必须让他们生出忌惮,以后不要轻易挑衅她,逞能斗嘴就太伤羽毛了,沈莺歌就选择了一个更快捷有效的办法:扮弱装昏。

这也是她上辈子在深宫里学来的本事,遇到不想应付的人或场合,直接两眼一闭,糊弄过去即可。她都甩手掌柜不奉陪了,对方哪怕再斗志昂扬,没人斗嘴,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斗不起来。

东侧席很快就来了人,王氏最先赶来,获悉情状后,当着众人的面,她掌了谢宝萍的嘴,一顿劈头盖脸的叱骂:“家主大病初愈,你就惹长嫂发脾气,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谢宝萍捂着红肿的脸不敢吱声,她不敢哭,是因为看到了谢瓒。

这是整座谢府乃至整个燕京最可怕、最深不可测也是最难以讨好的危险人物,她的嫡兄刚被挑断手筋,在云中楼里翻来覆去痛不欲生,她根本不想落入嫡兄那样的下场!

王氏也不安,率先道:“你去祠堂跪着!别再这里丢人现眼!”

谢宝萍哭哭啼啼被陈嬷嬷领走了。

谢孝和谢宝苓战战兢兢地扶着沈莺歌到谢瓒面前。

沈莺歌觉察到一道疏冷的注视落在自己身上,谢瓒想必早就看出了她的小把戏,她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时候苏醒,正思忖间,谢瓒道:“青朔,把夫人带回院里。”

沈莺歌就被青朔毫不客气地扛回寝屋里。

青朔跟他的主子一样,下手不知轻重,丝毫不懂怜香惜玉。沈莺歌的小腹一片翻江倒海,没回屋就主动醒了,吩咐放自己下来。

这一次深夜临时召开的探病会,人人都在做表面功夫,沈莺歌觉得荒诞又可笑,他们盼着谢瓒死,但又不敢堂而皇之地把目的写在脸上,足见谢瓒在谢府一手遮天的权力,人人都忌惮他,敬畏他。

御医恰好这时赶来,准备给谢瓒诊脉,谢瓒从书架取下一本书,置在膝面上:“先给她看。”

沈莺歌躺在引枕上,一边给年轻御医诊脉,一边想听他分析一下自己的病况。

她想知道自己除了中了蛇毒,还中了哪些毒,这样她好顺藤摸瓜探查是谁在喜船上对自己下了狠手。

结果,年轻御医只言简意赅道了声:“卑职开三日药,夫人按时喝药就能痊愈。”

沈莺歌仔细观察着对方的面容,一时半会儿寻不出破绽。

她上辈子在宫里没见过这个面孔,此人应该是谢瓒这几年扶植起来的心腹。

年轻御医开了药方子,青朔跟着汤嬷嬷去库房抓药,药膳熬了个把时辰,送至沈莺歌跟前。

她乜斜了一眼浓黑的药汁,一股苦涩的药味,她浅尝了一口就推到了一边,微蹙眉心:“太苦了,难喝。”

年轻御医为难道:“夫人,这药不喝不行,不喝药,毒就无法祛除。”

沈莺歌吸了吸鼻子:“谢瓒。”

谢瓒的视线从书页悠悠抬起来,看了榻上人一眼。

她耷拉着眼睑瞅他,说:“我想吃蜜枣。”

沈莺歌的夫人架子很足,年轻御医和汤嬷嬷神色一凛,骇然不已。

外头都尊谢瓒是“谢相”“左相”,就连皇帝、太后皆如此,从没有人胆敢连名带姓直呼他的名讳!

他的脾性,众人也清楚,狠而无心,冷而无情,私底下可不是会给女人呼来喝去的人。

但沈莺歌看起来并不惧他。

谢瓒心里作何想,旁人自是丝毫看不出。

只见谢瓒道:“药与蜜枣不可同食。”

沈莺歌心里翻了个白眼,看向汤嬷嬷:“去取蜜枣。”

汤嬷嬷领命称是,刚要离去,谢瓒淡声命令:“不必取。”

沈莺歌:“……?”

沈莺歌咬牙切齿,上辈子她哪回喝药,宫人不是拿蜜枣给她兑着喝的,她身边的老太医都说可以!

怎么到谢瓒这里,就成了“不可同食”?

他分明就是找茬!

沈莺歌深吸一口气:“快去取。”

谢瓒声线微冷:“不允。”

卧龙跟凤雏撞上了,汤嬷嬷为难地看向两人,她到底是取还是不取啊?

谢瓒将书阖上放回阁架:“你们先下去。”

苗头很不对劲了,年轻御医和汤嬷嬷连忙退下。

沈莺歌眼睁睁地看着谢瓒端着汤药迫近前来,将直接将汤药抵在她唇边:“先喝药,再吃蜜枣。”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退让,但沈莺歌就是不肯改掉上辈子持续二十年的习惯,谢瓒见她不张嘴,直接掐住她的下颔,逼她张嘴吞咽下整碗苦药。

男子与女子的气力悬殊极大,沈莺歌毫无反抗的余地,芙蓉面漫上羞恼的绯色,一双雾眸抬起来,怨怨地剜着他。

看在谢瓒的眼底,就像是被惹急眼了的兽,带着一副凶狠相,差点要奓毛跳起来咬人。

沈莺歌没咬他,但粉薄的指甲隔着一层袖袍,挠在他的右手腕上,沿着手肘一路往上撕挠,力道不算轻。

谢瓒低着眼继续喂药的动作,任她放肆。

药膳放了些安神的药引,沈莺歌喝完,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指甲的力道也卸下去。

像是打完一场仗,谢瓒蓦觉右手脱了一层皮。

捋开袖袍,胳膊上尽是女人的抓痕,痕迹如杂乱无章的线条,剪不断,理还乱。

他面无表情地捋回去。

“卢阔。”

听了吩咐,年轻御医这才敢搴帘入内,他看到了主子袍裾一小片的湿渍,足见方才的战况有多么激烈了。

他开始为谢瓒诊脉,分析完病情开了药方子后,忖了忖又道:“有一桩事,属下不知当提不当提,是关于夫人的。”

谢瓒看向他。

两人是故友,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什么意思。

卢阔斟酌了一会儿,道:“夫人体内含有大量的曼陀罗香,曼陀罗原是一味药草,但量多了,就催生了剧烈的毒性,摄入过量,必定会有性命之忧。”

曼陀罗。

整座谢府,只有那个人才会有。

卢阔点到为止,最后道:“属下给夫人开的方子里,已经涵盖了解曼陀罗之毒的药材,这几日,怕是要请您监督夫人喝药了。”

谢瓒眼神平寂,眼神落在榻上酣眠的女子身上。

颐腮泛着薄薄绯色,檀唇点朱,黛眉微微蹙着,也不知是被什么郁结困扰着,她是朝外侧躺的仪姿,身量蜷缩着,双手交叠垫在茵褥与衾被中间的位置。

这是缺乏安全感的睡相。

谢瓒也不知看了多久,意识到时,不着痕迹地挪开,且问:

“宫里的事如何了?”

卢阔道:“线人说,鹰扬后日会出现在宁禧酒楼。”

谢瓒沉默一会儿,“按兵不动。”

……

卢阔离开后。

谢瓒随之离开长汀院,青朔守在院里,候在院门外的青苍跟上了他,禀报道:“夫人要的物事,已遣凌烟阁备齐,翌日一早,就会送到府上。”

大深夜的,也只有凌烟阁不打烊。

青苍办事效率极高,谢瓒是放心的。

行至书房前时,谢瓒突然摁住轮毂,转了个方向,青苍发现,主子去的方向是荣秋堂。

“将濯房那条蝮蛇带给我。”

青苍思索着主子此举的意图,但没想通,不过主子做什么都有他的深意,遂拱手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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