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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别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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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下,饶初柳吃了一口冷水。

她“呸呸”着吐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水波忽然涌来,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压倒在溪水中。透过水幕,饶初柳瞥见老乞丐露出了一种似悲哀似惆怅又似怀念的表情。她着急自救,没去细想这表情的含义,在水中扑腾着想往岸上去,但第二道水波转眼又将她冲到了溪水正中,紧接着又是第三道。

默默数着水波的次数,第七道后,包裹着饶初柳身体的冰冷溪水忽然消失,她身下悬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摔落。

饶初柳手中出现一团小火苗,低头想要试图看清脚下的环境,但下一秒,她就“啪叽”一屁股坐在了平坦的地上。

霎时间,飞尘直往她身上砸,将那丝火苗泯灭,一股干燥灰尘特有的土腥味涌入鼻腔。

“咳咳咳……”饶初柳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连忙布了个小小的气泡术,像是顶着鱼缸般罩住了脸,才小心翼翼往周围看去。

这是一处简陋的石室,地上灰尘足有半个指节厚,围墙四角全是层层叠叠的蜘蛛网,至少得有十年没进过人了。

“滴答,滴答——”耳畔忽然响起滴水声,一下一下,在这密闭的石室中格外响亮。

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笼罩在她后方,寒气森森,正准备起身的饶初柳低着头,手掌快速贴在腹部,紧接着便攥起拳头。

然后,她左肩一重。

饶初柳身体微僵,微微侧头,在自己肩上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却带着许多疤痕的手。

她嘴角微勾,抬臂朝肩上手腕抓去,下一瞬便反而被身后之人另一只手捏住了手腕,“反应不差,但实力差距太大,就别指望——嘶,什么鬼东西!”

老乞丐看着少女手心扭曲着的七个脑袋还有着密密麻麻触须的幻像怪物,眉心直跳,嫌弃地移开视线。

就在此刻,一道破空声朝自己面门砸来,他轻而易举偏头躲过这一拳,刚想嘲讽两句,就感觉自己裤腿被轻轻踢了一下,小滑头那听上去十分乖巧的声音在身前响起:“老伯,受教了。”

老乞丐被气笑了:“你……”

“您带我走了这一路,实在辛苦。”还没等老乞丐说什么,一只竹筒就被递到了他眼前,顶着一张娇柔美人面的小滑头笑得如第一次见面时憨厚,“喝些晚辈酿的果子酒润润喉吧。”

老乞丐一言难尽地瞥了她一眼。

如今的合欢宗对弟子容貌要求极高,这丫头真实相貌哪怕不是如今的模样,也必然是个美人,美人他见过不少,但如此滑溜的,没脸没皮的,还真是头一次碰到。

不过,仅就悟性而言,她那句天才还真不算夸张。

也不知道这小滑头资质是不是被狗啃过,明明悟性好,又勤奋好学,怎么都十八岁了才练气二层?

老乞丐接过竹筒,啜了一口,便一饮而尽,一道灵火顺手将竹筒焚灭:“等会儿我不封住你神识,你仔细记好了回到这里的路线,还有,想回到上面——”

他有节奏地轻敲着西边的墙壁,速度不快不慢,很明显给饶初柳演示。

老乞丐一连敲击了七次,墙壁倏地裂开一道只能容纳一人出入的口子,黑黝黝的水波纹出现在两人面前,也不知是被阵法包裹着还是怎么,面前很明显是那条小溪,但却没有一滴水露进石室中。

老乞丐道:“从这走出去,外面就是青水山。”

饶初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根竹竿,轻而易举将顶端探出了水波纹,再把竹竿收回来时,摸到上面的湿润,松了口气,转头就若无其事朝盯着她看的老乞丐关切问道:“老伯,您不想再见沈姐姐一面吗?”

老乞丐平静地收回视线:“不见最好。”

看来没打算活着离开青水山。

这样说来,她能活着离开的希望就大了,毕竟总得有人把沈姑娘的智魂送回去。

饶初柳决定加深暗示:“那您有什么话想让我转告给她吗?”

“她没有灵根,走不上修行路,不知道我的事才好。”老乞丐道:“不过我倒是想跟你做笔交易。”

饶初柳警惕道:“什么?”

老乞丐道:“泷水镇不适合她呆了,你想法子送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从身上摸出一枚钥匙跟十个铜板——正是饶初柳之前给他那些,递给她:“铜板上面被我固化了气息跟阵法,你带着钥匙到圣都横天街二十六号,去左数第六间房,激发铜板上的阵法,就能打开我修建在地下的藏书房。”

这丫头算不上纯良,但滑归滑,却不是个真狠心的,她本可以不管赵家那个丫鬟身上的禁术,也能糊弄那俩丫鬟心甘情愿将她藏起来,但她都没有,想来也是个记恩的性子。

记仇不记仇倒是看不出来,但他已经活不了几个时辰,卖好便卖彻底些,“切记,待我死后,这房子只会为我空置十年,若你十年内都没能进去拿走东西,圣主必定将其重新分配给有功之臣。”

他凝出三滴精血,让饶初柳收起来,“外面那些都是我四处网罗来的,藏书房第七排的机关后有三道我自创的阵法,你若去时还没本事破解,便各自投入我一滴精血,破开阵法后的密室里藏着我毕生研究。”

老乞丐说得轻松,饶初柳却咽了下口水。

她勉强算得上过目不忘,但在归望山那半年也真没闲着。

她先是花了三个月背下修真通史跟传功阁所有不用贡献点就能供应弟子们的所有基础知识,剩下的三个月不是跟师姐师兄们取经,就是背诵月琅洲各方势力与散修中名人的大致资料,还得每天留一个时辰画符,一个时辰冥想修炼——要不是太穷,冥想也不能完全代替睡眠,她真想磕精力丹把五天一次的睡觉时间都省掉。

圣都是邪道之首的擎天宗下属仙城,横天街更是擎天宗自留的驻地街道,房主在擎天宗的地位越高,号码越是靠前,比如住在横天街一号的是如今的圣主司无念,二号则是少主司宫誉,再之后则是十六圣侍、八部掌座跟一些或功勋卓著或实力高强、能力超群的高手。

这些人中,以擅长阵法闻名的有三位,但姓沈的,便只有一个。

近十年来销声匿迹的擎天宗邪道高手,天罡圣侍,双掌围城沈自捷。

双掌围城这个称号听起来很奇怪,好像这人手很大,但却是对沈自捷阵法造诣的称赞。

传闻擎天宗建造圣都时,清理附近一城小宗门时,沈自捷带着属下去了,那日在场的人看到他只凭手指在空中恣意挥毫,不需阵盘,就有无数灵阵成形,根本不用其他人出手,靠自己就迅速封锁了整座城池,迫使那小宗门掌门带着弟子们在城门口跪地讨饶。从此,双指围城这个称号便传开了。

饶初柳装作没认出来,迟疑道:“老伯,非擎天宗人,能入横天街?”

沈自捷道:“旁人进了,确实非死即伤。”

他睨了饶初柳的手一眼,揶揄道:“不过据我所知,出入横天街最多的外人便是你们合欢宗弟子,你也可以学你的师姑师姐,挑一个在横天街有房产的弟子双修,不就进去了?谁会管这事?”

在横天街有房产的邪修,除少主司宫誉是金丹小圆满外,其他最低也是化神修为。就她这修炼时仿佛泥牛入海的资质,十年内想修炼到能承受化神双修的金丹,纯属做梦。

沈自捷提这个,大概又是在调侃她眼光高。

可饶初柳万不敢打司宫誉的主意,虽两者各方面条件相当,都是能让合欢宗护不住她的人物,但邬崖川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即便她直觉这人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也敢争取。若成事,她便能给自己打下最好的基础;若不成,在她没做什么突破对方底线之事的前提下,邬崖川也不至于杀她,司宫誉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方法总比问题多,自己上不行,还可以搭师姐的顺风车,“成交!”

她接过钥匙跟铜板,郑重放进了储物袋中专放重要物品的九宫格竹箱里。

两人达成交易,沈自捷就从破衣裳撕下一条布,把饶初柳的手绑在身后,在北边的石墙上慢悠悠地画阵纹,饶初柳就站在他身后仔细将阵纹记在心里。阵纹首尾相连的一瞬间,左上方悄无声息裂开一道口子,沈自捷提着饶初柳纵身一跃就跳了上去。

这上面是个极狭长的孔道,饶初柳再回头看去,原本的口子已经合上了,连道缝隙都没有。

沈自捷传音道:“进出都用那个阵纹。”

饶初柳眨了眨眼。

明白了,从现在开始,她是人质。

沈自捷龇牙一笑,忽然伸手,重重把她推进了孔道。这孔道七拐八拐,纵横交错,底部堆积着不知道什么虫子的粪便,滑不溜丢。饶初柳还没站稳,沈自捷便又反方向推搡她一把,喝道:“快走!”

饶初柳打量着几个洞口,颤声道:“大爷,求您放了我吧!”

“……谁是你大爷,少废话,赶紧走!”沈自捷嘴角抽了抽,不耐烦地又推了她好几下。

饶初柳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安装了滑轮的不倒翁,在这弯弯绕绕的孔道中歪歪扭扭地往前钻。她能屈能伸,哭着改了称呼:“我……我不想死!老伯,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沈自捷:“……”

她边哭边偷瞄,每条孔道的尽头似乎都有一道石墙,看着跟他们出来那道并无区别,盯着看得时间长了,就感觉孔道像缠绕在一起的线团似的,转得人晕头目眩,竟是无数严丝合缝的机关跟精妙阵法搭建出来的。

饶初柳含着泪光将这些记住,努力压下想研究机关跟阵法的渴望。沈自捷又用力推着她进了下一个孔道,道:“老实点!”

又走过六七条孔道,前面忽然出现点点微光,沈自捷再往前推她,饶初柳就“扑通”一声,直接从孔道掉进了水里。

这是条暗河,比外边的小溪深多了,河面浮动着无数残荷败叶。

饶初柳手被绑着无法游泳,整个被河水埋过了头顶,只能用脚扑腾着在水里吐泡泡。

沈自捷扯着她后衣领把她提杂在手里,喝道:“虞锦玥,出来!”

饶初柳一口吐出半片残破的莲花瓣,被勒得呼吸困难,只能苦中作乐地盯着自己头脸挂着的水珠一滴滴掉进暗河中。

早知道有这么多现成的‘眼泪’,她就不浪费灵力刺激泪腺了。

“沈郎,你来啦!”

河心花岛上忽然飘出个白衣翩翩的美人。

她看着二十几岁的年纪,头戴莲花冠,身材高挑,柳眉桃花眼,云鬟雾鬓,白纱飘扬,浑身冒着仙气。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左侧袖口空空荡荡,显然,她就是那位被邬崖川砍断手臂的‘假夫人’。

美人此刻痴痴望着浑身泥浆的沈自捷,眼眸满是情愫。反观老乞丐却只淡淡瞥了独臂美人一眼,像看不懂她的情义似的,冷酷道:“虞锦玥,我用这丫头交换棠儿的智魂。”

饶初柳瞥了眼水面上虞锦玥的痴态跟眼中的偏执,屏住呼吸,果断装成木头。

虞锦玥柔声拒绝:“血精珠我早攒够了,何必再等七日?你既然来了,便可早日……”

她瞳孔一缩,声音戛然而止,视线一寸一寸下移,最后定在沈自捷悬在暗河上空的脚上。

虞锦玥一瞬间面如死灰。

“沈郎!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猛地扑过来,仅剩的那只手拽住沈自捷散乱的衣襟,手背青筋凸起,沈自捷本就不坚固的破衣裳却没伤损分毫。

虞锦玥流着泪控诉道:“我这样背弃道义做了那么多让我自己都不齿的事情,就为了让你重返仙途,你却为了保护陈姑娘的后代,用了回昙?她不过是个凡人!”

饶初柳对二人的恩怨纠葛没什么兴趣,目光扫视着水面倒映出的无数孔洞,脑海霎时浮现出那片密密麻麻的石室,快速计算着自己出来的石室到底是在哪个位置。

东三、西二、南四、北六……

最终,饶初柳把目光落在了河心花岛正上方,咽了下口水。

那石壁的地面应该……够隔音吧?

沈自捷沉默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可以被称之为嘲讽的笑:“你也看到了,我只剩一日可活,你再扣着棠儿慧魂还有何用?”

“那她就更该死了!”虞锦玥眼泪簌簌掉进暗河中,怨恨道:“若不是想留着她给你塑灵,她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早该去陪她那孽种祖父跟孽种爹了!”

饶初柳眉头微蹙。

虞锦玥对情敌还能称一句陈姑娘,对待沈自捷与陈姑娘的孩子却骂他们是孽种……想来当年沈自捷跟陈姑娘的结合并非出自陈姑娘自愿。

而沈自捷虽面露不快,在饶初柳看来,他绝不像是听到自己心上人为自己生下的孩子被称为孽种的愤怒,而是一种——强忍烦躁却又碍于什么原因不愿发作的憋屈,跟由内而外的倦意。

他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同我作对,是吗?”

虞锦玥咬了咬唇,并不说话,只是似痴似醉地盯着他,那双桃花眼中满是眷恋。

饶初柳还在继续思考。

沈自捷几百年前便有化神修为,即便元阳不在,化神修士的精气也绝非凡人躯体所能承受,若陈姑娘是凡人,那沈自捷是用什么办法保住陈姑娘性命的呢?

若是她也能知道这个方法,岂不是能放眼更高境界的修士了?

当然,这个问题太敏感,即便饶初柳可不敢问,决定还是搞到沈自捷的藏书后再找找答案。

沈自捷的表情更烦躁了,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指合并,在空中飞快滑动,一道困阵就凭空成形,悬在他指尖蠢蠢欲动。寻常人画阵不是需要符箓就是需要其他各种材料,还得刻画阵盘、炼制阵心,他却只简简单单用了灵力随手钩织,在阵法上的造诣岂止是高超那么简单?分明已经超神入化了!

饶初柳拼命记住阵法波动的韵律,眼睛都看疼了,也不舍得移开目光。

虞锦玥清楚沈自捷的本事,她不躲不还击,手中倏地浮出一只泛着光晕的玉瓶,五指笼住,作势要捏碎。

瓶身光华流转,一道符文烙印其上,跟邬崖川打入沈棠眉心的很像,大概里面便是沈棠的智魂了。

沈自捷自然也认出来了,他的困阵悬在了虞锦玥的头顶,迟迟落不下去。

虞锦玥眼神更悲凉了,她憎恶地看了眼手心,道:“让我把智魂还回去也可以,沈郎,我有一个条件。”

沈自捷蹙眉道:“你说。”

虞锦玥忽地笑了,道:“剩下的时间里,你陪陪我,像咱们从前那样!”

沈自捷沉默片刻,道:“可,智魂拿来。”

虞锦玥粲然一笑,忽然把手中的纳魂瓶扔向饶初柳后背,竟是根本不觉得沈自捷会反悔。

饶初柳一直盯着水面,条件反射的握住,下一瞬,她就“扑通”一声落了水,是被虞锦玥一脚揣了下去。

她道:“沈郎,咱们进去吧!”

“等等!”沈自捷想解开饶初柳手上拴着的绳子,虞锦玥却已经过去挽住他的手往河心花岛拉。

她声音轻柔,却透着癫狂的恶意:“咱们别为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浪费时间了,沈郎,我知道你给她系的是活扣,她要是活不下来,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命苦。”

都被人看穿了,还装什么?

饶初柳手指抽着藏在袖口中的系带将自己的手解放了,扑腾着浮上水面喘气,就听到沈自捷说:“她若死了,那棠儿的智魂……”

“沈郎,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提那些琐事做什么。”虞锦玥的声音渐渐轻了,两人走上河心花岛,饶初柳只听到她柔声说:“沈郎,莫再挑衅我了,你知道的,若我急了,她以后就当个傻子吧……”

似乎是想到什么事情,沈自捷叹了口气,不说话了,跟着虞锦玥走上了河心花岛。

虞锦玥表现得对她毫不在意,但饶初柳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让水没过头顶,悄悄盯着河心花岛的方向,连个泡泡都不敢吐。

饶初柳没防备错。

将要进入花丛的那一瞬,虞锦玥头也不回地朝水中弹出一击凝水术。

凝水术会让饶初柳所在的这片水域变成泥浆沼泽,越是挣扎越是往下陷落。

饶初柳立刻奋力往另一边游,边躲避着身后快速凝结的河水,边在储物袋中的杂物专区快速寻找可充当落脚地的大木板,她记得没遇到茂茂之前,路过一片沼泽时曾经削过一些,没用完便也扔在了储物袋里。

——找到了!

饶初柳松了口气,正想拿出来,一道白光忽然从山腹上空跃下,一个极大的透明泡泡迅速在水下把饶初柳包裹起来。紧接着,她身后传来轻微的涟漪声,泡泡朝前飞速前进,该是有人在后面推动着泡泡在水中往前游。

隔着老远,饶初柳听到虞锦玥愤怒的声音:“你——”

接着,影影绰绰是沈自捷的回话:“我就这么点时间了,你还在琐事上浪费时间?”

然后,水面上就真的没动静了。

饶初柳捂住狂跳的心脏,心有余悸地趴在这隔绝水还能保留空气的神奇泡泡里,转头朝身后看去。

“谢……”她僵住,心脏像是被寒冰冻结,一股比刚才更强烈的后怕席卷全身。

若明若暗的水波映在这人宛如水墨山水般清隽雅致的俊脸上,绿衣跟墨发在水中飘飘扬扬,即使带着人逃命,也无丝毫狼狈。

似乎留意到饶初柳的视线,他抬眼,浓密的睫毛荡开漪澜,两个字就穿透水层跟泡泡传进饶初柳耳朵里。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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