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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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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国公府后街的一户寻常民居,院里几个小孩子举着小风车嬉闹,面容清秀温柔的年轻女人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做针线,见女儿依偎着自己眼巴巴地看院里兄姊们玩闹,迟疑一下。

未等她动作,守着针线篓子的老妇人已沉着脸摸出几枚铜钱。

老妇人叶妈妈将小女娘拉到自己身前,整一整衣领,将铜钱塞到小孩手里,柔声哄:“好娘子,拿着钱自己买个风车去,同兄姊们玩吧。”

小女娘迟疑一下,看向母亲,年轻女人点点头,她才露出笑容,欢欢喜喜地出门买风车去。

一旁的妇人抱怨道:“才贵儿他们要买风车,我满匣子翻遍找出那几枚钱给他们买去,娘干瞧着,也不说什么。到底是那外姓的可人疼,不必张口,外大母便巴巴地把好东西都捧上去了。”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这没爹惦记的孩子,也是得有人疼,不然成可怜了。依我说,就为小娘子,姊姊也该快思虑思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虽说在前一家将嫁资都搭得差不多了,可为了姊姊,我们就是节衣缩食,也甘愿攒出几吊钱来办被褥。”

“姊姊这几日这样没精神,知道的是那日大娘子喊进去又打发出来,没得个着落心里郁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想哪家汉子呢,叫外人说岂不难听?”

叶妈妈听着,沉下脸,“你若闲,将锅灶扫了去,不要在此说这些闲话。什么里姓外姓,都是我的孙儿,我哪有不疼的?我是给小莺儿花了几个钱,那也都是寻春给我的,她这些年给家中多少东西怎么不说?”

她息妇到底不敢和她顶着干,鼻子里嗤出一声,倒也乖乖去扫锅灶,不在此再聒噪。

叶妈妈女儿寻春才慢慢叹一口气,“也不知府里怎样了,听闻十七娘子如今还是娘子照顾着,也不知好些没有。”

叶妈妈见她不甚在意息妇口里不中听的话,才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也皱起眉,“是啊,如今娘子将照顾十七娘子的担子接了去,若好也罢,若不好,岂不白受挂落?”

她打量着女儿的面色,到底忍不住劝道:“你也别将你嫂的话往心里去,娘子唤你进去,可见惦记着你呢。忽然出了十七娘子这一桩事,谁能想到呢?等回头,娘子但凡清闲些,定还是要喊你进去的。”

寻春失笑,宽慰她道:“儿岂会怨怪娘子?我自然知道,娘子唤我进去就是惦记我,若不是有事,岂会不见我?只是为娘子担忧罢了。”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那边外孙女小莺儿买好了风车,举在手上乐呵呵地跑进来,也要加入兄姊们的游戏。

大表姊笑着拉住她的手,几个小孩玩闹,厨房里传出女人的喊声:“你们玩时可小心着,表妹倘受了屈 ,阿婆要骂你们的!”

叶妈妈听了脸一沉,寻春无奈叹息,从一旁屉子里拿出一盒果子,招呼孩子们过来拿果子吃。

她嫂子见状,轻哼一声,哼着曲儿继续擦锅灶,家里气氛正僵持着,只见一个小女娘从外头跑进来,小孩清脆的嗓音清亮亮的,响在院子里、传在上空,周遭两三家都能听到,“叶家姑姑,叶家姑姑!府里有人出来传话,说是大娘子传你,立刻要见你呢!”

叶家母女二人听了都是一喜,叶妈妈忙拿果子给小孩吃,又欢欢喜喜地对寻春道:“快,快进去,我就说娘子还惦记着你呢!”

寻春迟疑一下,看看身上二三年前的衣裳,“我还是换身体面些的衣裳进去。”

“傻孩子。”叶妈妈拉住她,“你就穿这一身进去,娘子才知道你的苦楚!”

寻春想一想,还是坚定地摇摇头,“我纵有万般苦,娘子如今也不容易。我打扮得可怜寒酸地进去,不仅丢娘子的脸面,也叫娘子心里不好受。见我好好的,娘子心里或许还舒坦些。”

叶妈妈拗不过她,想法也没那么坚决了,便先出了门,留下寻春在屋里换衣。

外头她息妇听了消息也是一愣,旋即又轻嗤一声,马屁已在三四日前拍过了,结果拍了个空,这一回只怕姑子也是空跑一趟,想想,她也不在意了,仍去擦她的锅灶。

临风馆里,含霜忙着琐事,不能亲自出去找寻春,便叫小丫头先传话去,然后又派妥当人到后头角门上等着,晚一时,果然见女使带了寻春进来,便是一喜,笑着挽寻春的手往里走,“娘子同十七娘子、小郎君、小娘子吃了点心,这会正闲着,专等你进来呢。”

她说着,又细细打量寻春。

寻春较徐问真年长几岁,是徐问真乳母之女,借了母亲的光,从小就在徐问真屋里。她生的鹅蛋脸面,细条身材,一双眼眸生得温柔的形状,鼻梁却十分高挺,眉浓而黑,柔中也带着几分刚毅。

多年在勋贵门庭里养出的气韵使她行走动作都格外耐看,不起眼却也不粗俗,雅致温顺中,透着几分沉静从容。只是或许近年受了太多苦楚,她面容不免有几分憔悴,眼睛也不如年轻时明亮。

她身上穿淡白提花绸短襦,襟领处密密绣着海棠花朵,腰系黄绿细绢间色长裙,乌油油的发在脑后挽起,簪两朵时令鲜花,耳边一对碧玉坠子,衣着打扮都挑不出毛病。

含霜见了,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她心里叹息,挽着寻春的手,口中仍是笑吟吟地喊“寻春姊姊”,拉着她向内走。

这两日天气倏然转暖,临风馆上下早换了陈设,正屋罗汉榻上堆着柔软的锦褥靠枕,一只净白瓶中插着怒放的玉兰,一应纱幔帘帐换成清新淡雅的梅子青,屋室虽不大,但窗寮通透,便显得十分敞亮。

徐问真正在罗汉榻上坐着做香,调和而成的香粉在她手下慢慢堆成一个漂亮的祥云纹,然后随手用线香引火点燃,再盖上镂雕祥云纹莲花座香炉盖,徐问真抬起头,含笑看向正走进来的寻春,然后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寻春已经跪倒请安,徐问真命含霜搀她,一边叹息:“怎么憔悴得如此了?”

寻春来前还特地擦了点妆粉,不想仍是被徐问真一眼看出憔悴,心中的委屈酸楚竟也像压抑不住似的,眼睛微红,泣道:“见了娘子,才敢道一声委屈。”

她除籍嫁与富户,本以为是终身有靠,不想却所托非人,不仅将大半嫁妆都折了进去,还险些被卖了小女儿。

若非倚仗徐家的势,不说保住仅余的那点财帛金银,只怕连小女儿都保不住。

回到娘家,虽有父母疼惜,但家中屋室不足,因她回来,侄儿们不能分别单睡一屋,嫂嫂心中也有不满。为了家中和睦,她唯有忍让的份,在母亲跟前更不好抱怨。

这会徐问真一问,她心中的酸楚才如堤坝泄洪一般,阻拦不住地倾泻出来。

但她到底顾忌不愿徐问真为她伤心,全力忍住泪,又露出一点笑来,“不过也是太长时间没见得娘子了,日日夜夜心神牵念挂怀,娘子却总没空见我,才叫我觉着委屈。”

她含嗔带泪地看徐问真一眼,正如雨后枝头被风吹着摇曳的海棠,花瓣零落也自有一种憔悴之美。徐问真递一张帕子给她,轻笑道:“那往后,叫你日日能见到我,你愿不愿意?”

寻春闻言狂喜,忙道:“奴婢愿意!”

“你也不问是什么差事?”徐问真好笑道。

寻春立刻道:“天下若有一个人绝不会害我,便是娘子!娘子叫我做的,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定有娘子的道理,奴婢只管去做便是!”

“你这样恭敬,反显得生疏了。”徐问真不搭她的话,反而抱怨似的轻轻道。

寻春忙道:“奴婢、我知道错了。只是这一二年一直心里念着娘子,终于见到了,却不知有什么话能说。”

徐问真笑着摇摇头,将要安排给她的差事说了出来。

寻春一听是栖园管事、主管照顾园中娘子们,便是一惊,不想是如此厚差。

但她这几日对府中的事也有耳闻,知道栖园前任管事柳眉吃了挂落,徐问真处置柳眉时没有留手,人虽未死在国公府里,到外头也绝没什么好下场。栖园中也有许多仆妇管事受了处置,逐出府去或罚钱粮不等,她哪怕不知其中细由,只看徐问真处置的法子,就知道园中所出之事不小。

眼下又是徐问真要接管家事的紧要关头,安排给她这样一个重要、前任又领罪而去的差事,寻春马上领悟到其中关窍。

她思索间,徐问真已笑问道:“怎么,在外蹉跎这几年,便失了年轻时的心气,不敢担这一摊子事了?”

寻春立刻道:“我敢!娘子既然信得过我,我必肝脑涂地,愿立军令状,若不将栖园肃清明白,替娘子打理得干干净净,寻春提头来见!”

徐问真一顿,扬眉好笑道:“你如今怎么也满身匪气?”

但看她如今身上的意气,徐问真也很满意,又徐徐说:“栖园的差事不好办,只怕你日后也要长留在府里,三五日才能回家一次,在府里要有个住的地方。柳眉从前在栖园中就有几间屋子住,我叫凝露去看了,屋子虽不多,也是个独立的小院,还算干净,你去住也使得,只是不知你打算怎么安置孩子。”

听出她的口风,寻春忙道:“您若允许我将莺儿带进来,我绝不会叫莺儿耽误差事。她听话得紧,您安排一个小丫头或老婆子给我,叫她替我稍微看顾一点就够了,我愿从我的例钱中分出一份酬谢她。”

徐问真道:“管事的娘子们身边哪个没几个跑腿的丫头婆子?这个你只管放心,她们一人伸只手,轮着帮你盯一眼也有了。你女儿今年也五岁了吧?”

寻春连忙点头,徐问真笑道:“那也快懂事了,更省心省事。”

寻出笑了,“她是很懂事,也体贴人。娘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徐问真知道她要说什么,温和地注视着她,“既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她语气坚定,叫寻春一愣,随即见她展颜轻笑,才发觉自己被逗了一下,一时失笑,嗔着唤:“娘子!”

徐问真忍俊不禁,才慢慢道:“你已脱了籍,我叫你回来做事,是算雇你,并不打算叫你再入籍,遑论是你女儿?若要说叫她服侍明苓这话,真是罢了。好容易有个好出身,还赶着要入奴藉吗?你若愿意,过两年小娘子入学,叫她做个伴读,本就是在府里长大的,再陪小娘子读书写字,通了文字,往后无论怎么打算都不愁了。”

她这真是掏心窝子的话,寻春听了,一时连怎么谢好都不知道,只有眼泪终于忍不住了,顺着脸颊腮边不住地淌下来。

“好了,我这连悬了好几日的心,如今才敢稍微松口气,你又要来惹我哭吗?”徐问真如此一问,便捏住了寻春的命脉,寻春忙擦拭眼泪,强忍住了,道:“我往后再不哭了!”

几人正要坐着叙几句体己话、讲一讲园中的形式,外头女使忽然进来报:“吴侯家夫人又遣人来视看十七娘子,并递拜访的帖子来。秦妈妈现带着吴侯家的婆子过来了。”

吴侯家是指十七娘的外家,十七娘刚出事时,外祖母吴侯夫人亲自过来,很是问责一番,徐大夫人也满怀愧疚,客客气气地招待着。

后来查出始末,发现了他家娘子在里头做的糊涂事,吴侯夫人便气短了一截,又抹不下脸给徐大夫人一个小辈赔礼,想到好歹没闹到大长公主那,她也不算过分,便想将此事囫囵混过去,如今虽还每日使心腹婆子来看,但递帖往来的主人都换成了世子夫人,便是十七娘的舅母。

世子夫人倒是客客气气地上门替阿家、小姑赔了礼,徐大夫人也忙致歉,两边行礼的场面真是笑人,到底世子夫人和徐大夫人都做事体面,两家也没落下难堪。

这会吴侯家又遣人来,世子夫人要来拜访的帖子递到大夫人那,探望的婆子却得往徐问真这边来。

毕竟是代表吴侯夫人来的,徐问真少不得客气接待,便示意含霜先领着寻春到下房中稍待。

吴侯家的婆子入内时,便见素日常见的那个大女使领着一个衣着朴素但规矩不错的年轻女人出去,不禁留神多看了一眼,然后正屋的帘子一打,她忙收敛心神,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入内。

正房中徐问真受了礼,与她客套两句,便叫留下的女使信春带她往十七娘屋里去,那婆子这几日常来常往,都习惯了流程。

下房里,含霜与寻春围着炉子坐下,含霜给寻春倒了茶,没等开口,眼睛先红了,“寻春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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