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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少男法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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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还未散去,卢俜的身上蒸腾出丝丝热量。他从身后遏制住她,却觉得自己才是被拿捏的那一个。齐恩,即使她只是伫立在那儿,单单一个笑容,或干脆就面无表情,都游刃有余。

都像是在为难他。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总是这样?”卢俜把手扣在她的肩膀上,使她正对着他。他本来想表现出生气,可额前的发尾沁出了水珠,顺着浅褐的下眼睫,划过气得愠红的眼尾,流到颧骨,再是脸颊,再是明显的下颚和锁骨间。这样让他看起来莫名委屈,卢俜没有哭,只是心存许多疑惑。

“总是什么?”齐恩同他对视。

“……欺负我。”卢俜在重复。

齐恩盯着他的脸,她没有害羞的时候,反而是他被盯得气势渐弱。卢俜还不想那么快就放弃警告的意图,他缓缓逼近她,以为压迫她就能让她长教训。他只是不想她弄得太过火了。

可齐恩就是齐恩。

“就欺负你。”她顽劣地笑。

“就欺负你,我就欺负你。”

“那为什么?”卢俜蹙眉,既不理解,也觉得没必要,“欺负一个人,就那么有意思吗?”

“因为是你,所以有意思。”齐恩笑得唇红齿白,“我喜欢看你生气,你生气给我看看?”

“……我不是真的没脾气。”卢俜说。

“我知道啊,那你对我发一发呗。”

“……”卢俜最终还是缓缓松开她。

他心底生出挫败、茫然、无可奈何。

诸多的情感在狭窄的地带徘徊。

像一条没有彼端的险路。

四周都是迷雾,卢俜不敢往前。

却又苦于没有理由退后。

“……我去穿衣服。”他干脆绕开她,往外面走去。卧室,客厅,随便什么地方,只要没有齐恩在,他就能冷静下来,重拾那份使他安心的理性。卢俜关上房门,找出一件短袖穿上。

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他又走出去。这回已经和以往任何一次被她捉弄完一样。齐恩还是朝他施以善意,把冰咖啡递给他。生气了吗生气了吗?齐恩问,卢俜接过咖啡罐,回答没有。

只有卢俜自己的内心深处知道。

发生了某些无可挽回的变化。

齐恩把剩下的半罐咖啡喝完,就认真地扑回题海里。她还是那样,捉弄完别人,自己却可以很快就做到若无其事。卢俜的脑海里不断回闪着方才浴室里发生的事,她说,她就欺负他。

她为什么就欺负他?

他还是没得到答案。

卢俜也写题,写题总比思考这种难题简单。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齐恩敲了敲他的桌面。

“四点钟了。”她说,“走吧,去看日出。”

卢俜说好,摘下了眼镜,精神都有些恍惚。

咖啡因支撑起疲惫的灵魂,卢俜起身穿袜子,问要去哪里看日出。“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齐恩十分有把握,“你跟着我来就是了。”

他们出了小区,外面还是黑的。凌晨四点的榕城,卢俜确实见识到了。像来到城市的背面,黑夜是人们休憩的季节,即使街面上有燥热的风扫荡着,但也显得冷清;路灯是黄澄澄的,和整座钢筋水泥的巨物共同休憩,老街区的供电使它时明时暗,却也像动物浅眠时的呼吸。

“怎么样?”齐恩张开双臂,倒着走。

卢俜四顾:“……我以为街上没人。”

聚民街区是人口密度很大的地方。

闹市区,地租低廉,又在市中心。

时间是凌晨四点五十,菜市场已经挤满了人。街道太逼仄,一辆货车就填满了单行车道。

轰隆隆的引擎声很聒噪。

“喏,都是摊贩们在进货。”齐恩抬抬下巴,“有一次路过,还过去帮摊主搭了把手。”

周围太嘈杂,指挥卸货的中年人在怒喝。卢俜只能稍微靠近了些:“你经常这个点出来?”

“没退役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

齐恩跨越过一条小股流淌的污水带。

“……为什么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是心情不好啊。”齐恩理所当然,“你放心,我没有要倒垃圾的企图。有的人说心情不好,可能是抱怨,希望能找到倾诉的人,或者就希望得到面前这个人的安慰。”

“我不是那意思,心情不好就是心情不好。”她举例子,“有时候体重上涨了心情不好,有时候考差了心情不好,耳机掉了也心情不好,偶尔看到网上对我的恶评,心情就会变差。”

都是琐碎的小事。

卢俜不能够共情。

卢俜不是容易感伤的人,即使有时候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他也能以解决为目的行进下去。结果比过程重要,卢俜是相信这句话的人,他看的也只有这个。

“看日出,就能缓解心情?”

“其实是享受那种氛围。”

“看到很多和自己一样的生命在活动,人就会觉得宽慰,觉得天塌下来不过是一时的,世界不会因为你陷入低谷而停止运行。这种时候就有心力想深奥的问题,然后告诉自己答案。”

“多接触他人的世界,以缓解独我的情绪?”

“就是这样。”齐恩颔首,“看到天没亮就在劳作的人,好像自己也过了一遍那样的人生。诶,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当你觉得生活很累,请去凌晨四点的菜市场和急诊室看看?”

卢俜听过,心灵鸡汤而已,他没有被触动。

“我讨厌这句话。”齐恩强调,“非常。”

“我讨厌的不是这样的行为,而是说这句话的人想表达的意图———中式苦难教育,比慘。就好像在大街上看到扫地工人,妈妈和孩子说你不努力以及会变成那样,或者说你看他们那么辛苦劳作才能活下去,我们要更努力才对。”

他们边走边聊,走过几条小巷,齐恩把他带到一栋陌生的居民楼,这里似乎和其他的建筑没什么不同,卢俜不明白。坐电梯往上时,齐恩靠着墙说,你待会儿看到了,保准会佩服我。

到了最高的楼层,齐恩再沿着落满灰尘的楼道往上走,越过一些杂物和纸盒,到了天台。

“你看。”齐恩示意他。

“世界都在我们脚下。”

这里是周遭最高的建筑,当然,在逼仄到只有一线天的街道里不会发现的。真奇怪,最高的建筑原来止步于此了,千家万户都尽纳眼底。

太阳在升起,天缓缓地亮了。温柔的,不带有恶意的,光线也不刺伤人的眼球。齐恩在栏杆边靠住,姿态很惬意,微风吹拂耳畔的发丝。

绚烂的日霞像一幅油画展开。

齐恩像艺术里闪烁的群星。

她的美,在没有瑕疵的脸蛋上,在一呼一吸、一颦一笑之间。卢俜以为她给人以美的观感,是因为具备了优越的外貌和气质,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样,她纯粹的,以灵魂给人美妙。

“很快,街上就有更多的人出来,学生们背着书包,在父母的催促下走出家门;上班族继续日复一日的生活,做什么都显得熟稔;也有人这个点才下班,拎着名为早餐实为夜宵的食物回家……即便在同一条街道,也有完全不同的个体,相互独立着生活,从而组成了群体。”

“我在努力,同时也有这样的人在世界上。”齐恩把下巴搁在臂弯里,“想想都觉得很美好,不是吗?只要想到这个,就可以继续努力下去,练功、比赛、忍受力所能及的伤痛。”

“所以你要多开心一下,多笑。”齐恩突然把话题归到他身上,“一个人的时候,要做能让自己开心的事,而不是做别人要求你的事。”

卢俜不解:“……怎么就突然扯到我了?”

“很简单,因为你开心,我很有成就感。”

卢俜沉默了一会儿,一只手的手背搓着另只手的掌心,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紧张,他也不明白这股紧张是为何,所以他就直截了当地问了。

“为什么?我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那我为什么总想着逗你开心呢?”

“……你那是看我好玩、好逗而已。”

卢俜说出自己认为的实情。

齐恩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天彻底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开始。两人从充满光明的楼道里折返回去,乘坐电梯下楼,正好遇到顶楼的女住户出门,似乎也很熟悉齐恩的存在,问了句“又过来看日出?”

“睡不着嘛。”齐恩笑了笑。

“这是你同学?还是男朋友?”

“邻居。”界定了二人的关系。

“唉,还是你们年轻人有精力,大夏天的还看日出呢,我起床都起不来。”女住户笑了笑,“走,一起下去呗,楼下有一家特别特别好吃的小笼包铺子,姐姐请你和你邻居一起吃。”

“好啊,谢谢姐姐。”齐恩嘴很甜。

卢俜怀疑就没有她打不来交道的人。

吃完早饭,卢俜已经过了犯困的点,他的生物钟就是这样,再疲倦也睡不着了。齐恩却哈欠连连,疲倦地往三楼走:“困死了,我要回去美美补觉,用我的大身体狠狠填满小被窝。”

糟糕的台词,卢俜扶了额。

“你呢,回去还睡的着吗?”

“应该不会了,可能中午睡一会儿午觉吧。”

不知不觉,卢俜跟着齐恩走到她家门口。

“怎么,还不回去,要来我家坐一坐?”

齐恩揶揄地侧身:“还是睡一睡?”

“……我回去了。”卢俜尴尬地转身离开。

齐恩就在身后,不用想也知道她在坏笑。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

周四上午两节地理课后,数学周考的成绩也热腾腾出炉。张其薪去拿大家的答题卡,齐恩想早点知道分数,就跟着他一起。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刘彩和陈天师聊天,一老一少相当和谐。

“刘彩,又是你。”齐恩冷了脸,“都说了不要串班,不要串班!三次串班,四次有你。”

真稀奇,学生还教训起老师来了,刘彩却大度道:“我今天放你一马,你知不知道为啥?”

“是不是我考得好?”齐恩隐隐有几分期待。

“你自己也知道啊。”刘彩拎出她的卷子。

齐恩一看分数,喜笑颜开,一百零五分。

“第一次上百啊!”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嘚瑟,又兴冲冲地把答题卡展示给一旁的张其薪,“司长,怎么说?这才是真正的谋权篡位啊,你的全班数学第一说不定马上被我抢走了!”

刘彩说:“你玩儿呢,齐恩,别太飘了啊。”

陈天师引经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瞧瞧,人家陈天师是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你好好沉淀吧!”齐恩对刘彩做个鬼脸,赶忙推着刚抱起卷子的张其薪出了办公室。

两人走后,德高望重的陈老师捻着胡须问:“刚才齐恩是不是喊了我什么……陈天师?”

刘彩干笑了两声。

此时,齐恩还沉浸在数学方面取得重大突破的喜悦中,抓着张其薪的肩哭喊:“司长,告诉俺娘袁礼米,俺不是孬种!俺考了一百分!”

张其薪嘴角噙着纵容的温笑,余光瞥见走廊那端的人。卢俜抱着一沓卷子,从容地走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卢俜也注意到两人,他隔着并未察觉的齐恩和张其薪对视,神色很淡漠。

卢俜这次周考的成绩,张其薪当然也关注了,一百四十七,又是全年级最高,张其薪比他低了七分。无论怎样,这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可某些方面他不会输给卢俜。

张其薪的眼底渐渐暗下去。

“不是说,要抢走我的位置吗?”张其薪接过齐恩手里的卷子,捲起,轻轻敲了敲她额头,突然凑近道,“那我就欢迎你随时来拿了。”

张其薪身上有苍兰洗发水的气息,柔冷温润,细拂过齐恩的耳廓。这是个过分亲密的举措,齐恩顿觉尴尬,干笑道:“别敲,容易傻。”

齐恩背对着,不知道卢俜擦着她的后背经过。张其薪把卷子递还给她,却持续着对卢俜恶意的打量。卢俜呢,像往常,一览无余的平静。

雄性之间为了争夺雌性的喜爱。

最先进行的永远是试探和挑衅。

如何呢?

张其薪眯起狭长的眼。

卢俜,这种感觉如何?

比张其薪想的要意外,卢俜还是那般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垂下眼睫,视线略过齐恩的身影。第三次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他克制地抽离。

是的,青春期到了。我们百无聊赖的少男们,因仰慕惊鸿一瞥的虹影,竟产生无趣的争风,居然也像模像样、遵循起了优胜劣汰的法则。

非常可笑。

卢俜并不想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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