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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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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一凉,姜满的手中空了又满,洛长安握住她的手,接过她递来的长剑。

剑已出鞘,淬了血,血光晃过,刀剑碰撞,剑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满的身体仍有些颤抖,递交出长剑的一瞬好似被抽了半身的气力,被他牵在掌心里的指节下意识紧了紧。

她在他的掌心里触到湿意,绵延不绝的,大概是血。

洛长安扶稳她,手臂绕过她的腰身,带着她翻下院墙。

鞋履踩在地面的时候,姜满身体的颤抖方才平缓几分。身后是紧追而来的刺客,她抬首,望向少年横剑时冷而利的双眼。

洛长安吹了声呼哨,隐在林间的马匹冲出,他托起姜满,与她一并上了马。

缰绳一抖,马匹旋即窜出。

萦绕过周身的风里掺杂了血气,姜满借着月色看清染在手中的血。

她在洛长安的怀里侧了侧身,问:“你受伤了?”

风声不休,洛长安靠她近些,声音便随着风一同掠过她的颈侧,“是你伤到了,伤口还在流血。”

他的呼吸太近,姜满的双肩有一瞬战栗,嗓音却镇定,追问道:“你别唬我,伤在哪儿?”

洛长安这才松了口:“在手臂,是小伤,不碍事。”

姜满摸到他握剑持缰的手,顺着手腕向上,按了一按。

她感到身后人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也如愿听到一声倒抽的冷气。

“缰绳。”

她说,而后从洛长安的手中接过缰绳,又道,“这里太黑,你留意周遭,为我指路。”

山间多林木,马鞍侧的小灯熄灭了,林间只余月光照明。

马匹飞奔在沉沉如墨的夜色里,行至山腰,身后没了响动。

刺客大概被甩掉了。

姜满这样想着,微松了口气,下一瞬,腰身却被身后人的手臂揽得更紧了。

她被他环在身前,身体几乎被他遮在怀中,执缰的手覆过一寸凉意,是洛长安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缰绳猛然收紧,冷箭贴擦着马鬃而过,钉在马蹄前。

马匹发出一声嘶鸣,姜满顿然心惊,抬起眼。

山石上,几道黑影弯弓搭箭,好似已埋伏在此地许久。

“三殿下。”

闪烁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二人,为首刺客言辞猖狂,“西山就这样大,想必您逃的也累了,不如在此地歇一会儿,让属下早些交差。”

“主子吩咐了务必带您的话回去,属下需得先问问,您临死前,可还有话要交待?”

姜满攥紧缰绳。

似是感到她的不安,覆在她手上的指腹轻蹭过她的手背,一下又一下,缓缓安抚着她。

姜满下意识攥住他的指,回首,望见少年被月光照得冷然的侧脸。

洛长安望着那刺客,面无波澜,也无只言片语,只抬了抬手。

刃光闪过,暗影飞掠至月下,寒光混着血光闪过,刀剑相接与人身倒地的沉闷声夹杂着,好似降了一场急促而淋漓的雨。

大雨稍纵即逝,恰如一阵不可捉摸的幻觉,唯有周身浓而烈的血腥气是真实的。

纤长的影自山石上跃下,女子身形灵巧,身后跟随落下的,是十数个明正司的暗卫。

周瓷远远望向二人,收起长剑,走上前来。

她在马下站定,道:“殿下,已清点过了,入山林者共四十七人,死者四十,生者七人,已断了后路,无一错漏,全数伏诛。”

洛长安点点头,翻身下马。

姜满跟着他跃下去,腿脚有一瞬发软,攀着他的手臂稳了稳身体。

洛长安扶稳她,望向周瓷身后。

周瓷会意,向旁退了两步,为他让路。

洛长安扫视一圈,停在方才口出狂言的刺客面前,垂了垂眼。

那刺客底伏在地,下巴被周瓷卸脱了臼,连服毒的机会也没能捞到。

“你可以早些回去交差了。”

他神色发冷,嗓音却很轻,“正巧我也有话带给皇姑姑,你回去后还请帮我多谢她,多谢她今夜主动送上的把柄。”

“往后若是想取我的性命,还请她拿出些入流的手段——我在燕京备了好酒好菜,随时迎候她前来。”

话音落,洛长安抬起眼。

“放他走,其余人带回明正司。”

他说的那样轻松,姜满却望见他眼中的凛凛杀意。

她朝他走了两步,身形仍晃动,周瓷忙上前扶她。

“姑娘。”

她的手搭在姜满的腕上,撑住她的手臂,“姑娘折腾这样久,想必是太累了。”

姜满却摇头,侧首看她:“你们,明正司……你们是何时……”

何时跟随前来,何时……布下的这场局?

可姜满没来得及问完,耳侧略过一阵凉意,甜腻的香气覆住鼻息,连带着她的意识也卷入其中,昏沉起来。

洛长安屏息挥散飘荡的香气,接住姜满倒下的身体。

他看向周瓷,问:“如何?多久?”

“姑娘无碍,只是伤口流血不少,心绪波动,故而脉息有些紊乱。”

周瓷将碾碎的香丸踩在脚下,道,“臣新制的安神香,于人无害,撑一个时辰不成问题,足够到阮朝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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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脑中的弦绷得太紧,即使有安神香的作用,姜满也没能睡上一个好觉,反而沉沉入梦。

梦里的她再次立在山巅之上,火舌舔舐着山间草木,转眼朝她扑来。

滚烫的热浪兜头笼下,姜满匆匆后退,脚下却再次踩空。

“小满,小满。”

熟悉的声音萦绕耳畔,姜满下意识回首。

夕照如火,她望见立在城楼下的那个影子。

“洛宁。”

她轻声唤,身体也一瞬变得好轻,与天际的残阳一同跌坠下去,轻飘飘落进他怀里。

“小满。”

将暗的天色里,洛长安的声音含混着玉石碎裂的清脆声,清晰落在耳畔。

长命锁碎了,没编完的红线还勾缠在她的手腕指尖,姜满却没有力气再拾起。

她终于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她想抬手去抚一抚他的眉眼,却只触到他微凉的指尖。

鲜血染上洛长安的衣袖,流经他的衣摆,一滴滴坠下,汇聚成源源不断的溪流,他的眼却死寂,空旷,像是干涸的湖泊。

原来那时候,洛长安是这样望着她的。

姜满端详着他的眉眼,许久,直到她的耳畔变作一片死寂,只能望见他淡白的唇瓣开合。

他依旧在唤她的名字。

周身落下一声轰然,是燕京城的城门打开了。

兵戈渐起,大军入城。

残阳落尽,骤雨忽至,凄厉的风雨里,姜满望见洛长安跪在雨中拾起一片片碎玉,也望见他手持长剑,剑刃是淌不尽的鲜血与落雨。

史书在册,永泰十四年,五皇子洛璟与南越勾结以图谋皇位,南安王洛宁几经构陷,终破层层阻挠,自北地携大军归来,昭五皇子的罪证于天下,诛反贼,顺天命。

燕京城连绵了半月有余的雨终于停歇,太白昼见,高悬中天。

三日后,圣上宣召退位,传位于洛宁。

臣民高呼万岁的声音响彻楼阁殿宇,青年在一片呼喊声中走下御辇。

素白的衣摆掠动,众臣皆惊。

年轻的帝王未着龙袍,反而穿着一身不加点缀的素白孝服,旋来绕去的风吹动他的鬓发微荡,他缓缓登上御阶,衣袍在风里翻飞着,天光大亮,他素淡的白衣上落满霞光。

姜满伏在城墙上望着他,眼尾微跳。

恢弘的御阶上,洛长安受玺加冕,他将一尊漆黑的牌位放在身侧,也将那枚碎出无数裂痕的长命锁攥在心口。

他的目光掠过一片低垂的头颅,望向天边,那双眼空荡,苍凉,烧尽天光也再难照亮。

姜满觉得荒谬。

这个梦简直荒谬至极。

如果现实真如这场梦境,那洛长安一定是疯了。

还疯的不轻。

闹剧散场,入夜后的皇城万籁俱寂。

御书房里不见洛长安的身影,西清园的矮榻上反倒坐着个人。

姜满其实不太愿见到西清园。

那里有太多因她而起的罪孽,流过太多血,枉死了太多冤魂。

正殿的窗开着,长案上放着盏已凉透的茶水,案前的青年却恍若不觉,信手捧了凉茶喝下,继续埋头书案,批阅朝臣呈上的折子。

姜满借微明的烛火看清洛长安紧锁着的眉头。

她看着他孤零零地坐在案前,连日不休的辛劳下,他的青丝早早染了霜雪,连双肩都瘦削成薄薄一片。

形销骨立,孤影伶仃。

可摊开的卷宗在侧,他不过登基三年,他的年岁……也分明才只二十有三。

西光已谢,东旭又凉,晨昏更迭的风与水汽浸透洛长安的衣襟衣袖,他伏案至深夜再至天明,案前的烛火都烧尽,他却始终不曾起身歇息,偶尔放下朱笔,又转而翻起记载旧案的陈年卷宗,偶有停歇,也只捧着那枚再拼不完整的长命锁,对着它发怔。

烛火的光亮星点迸溅入他的眼中,转瞬又熄灭,他的眼里仍下着那场淋漓的雨,天崩地坼,风雨飘摇,好似要延绵到地老天荒。

姜满望着他空洞洞的眼,心尖忽而抽疼。

历经了在西清园与刑牢的一切,她也终究没能练就一副冷硬心肠。

她屈膝跪坐在他身畔,轻抚过他手中的长命锁,也轻抚他的眉端。

她唤他:“洛宁。”

“洛宁,洛宁。”

洛长安倏然抬眼。

姜满望着他空茫的双眼便知,洛长安看不到她。

可她却听到他唤:“小满。”

他唤着她的名,好轻,像是一声说给风听的呢喃。

“小满,小满。”

“你等一等我,再等一等我,好不好?”

“我很快就来,很快,不会太久了……”

泪水盈眶,姜满的视线一瞬模糊。

温热自颊侧滑落,姜满睁开眼。

眼前是落下的纱帐,重叠掩映,照入的日光变得柔和。

姜满撑着手臂坐起,拨开帘帐。

床畔的小桌上放着碗清水,窗外有人影晃动。

姜满顾不得分辨身在何处,鞋履也没穿便下了床,几步走到门畔。

胸腔震荡,一颗心好似要跳出来,她的脑中别无他想,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很想见一见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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