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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传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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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对方递来的手,谢胧下意识想伸手。

但才动了动手指,她就后知后觉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还在泥水里摔了一跤。

而眼前的齐郁,身着天青如意纹广袖襕袍,领口雪白的中单衬出如玉肤色。他干干净净,从容矜贵,就连伸过来的那只手,都染着淡淡的沉水香。

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寒微的穷书生。

和阿爹决裂后,齐郁便在朝中平步青云,受天子倚重,前途无量。

此时此刻。

他们之间,判若云泥。

想到之前谢家和齐郁的龃龉,谢胧有些不安,轻声开口:“我……”

然而不等她开口,身后便传来韩修文的声音:“表妹!”

谢胧下意识打了个冷噤,扭头朝身后看去。

韩修文面上带着急切,快步上前,将谢胧从地上拉了起来,像是有些不解,“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谢胧挣扎一下,没有挣脱。

韩修文却像是没有察觉她的不情愿,视线径直落向车内,拱手道:“齐大人,阿胧妹妹只是受惊了,请勿怪罪。”

“松开。”

齐郁视线落在韩修文握住谢胧的那只手上,面色略显阴郁。

韩修文一愣,连忙解释道:“表妹她……受了些刺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才急着带她回去。何况,我们是未婚夫妻,素日里关系是极好的……”

齐郁神色淡淡,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冷声道:“枕书。”

一旁抱剑而立的侍卫立即上前,手中利剑出鞘,抵在韩修文脖颈间。韩修文陡然噤声,惊疑不定地看向齐郁,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齐郁虽然与谢家有旧,却只有怨没有恩。

当年,齐郁孤身入京求学。

他虽然出身寒微,却实在惊才绝艳,一手文章写得堪令京都纸贵。

向齐郁抛来橄榄枝的世家豪族不胜枚举,最终是谢胧的父亲谢翰林,将齐郁收在门下做弟子。这本该是件佳话,然而谢翰林却压着齐郁不让其下场科考,使得少有才名的齐郁渐渐无人知晓。

令有人提起齐郁,都要叹息一句江郎才尽。

直到一年前,齐郁忍无可忍地与谢翰林决裂。

转而投身入科场,一举夺魁。

如今谢翰林触怒君王,落得抄家灭口的下场,齐郁应当是拍手称快才是。

何况,谢胧作为谢翰林的小女儿,自幼养得实在娇宠,素日里习惯了在谢翰林的学生头上作威作福,想必也没少得罪过齐郁。

若说别人倒也罢了,齐郁却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他入仕不过一年,便能不走寻常地几度升迁,官至刑部侍郎。不仅是靠近乎苛残暴虐的查案方法,还有不择手段铲除异己的政斗手腕。

这样的人,说一句睚眦必报也不为过。

怎么会出手维护谢胧?

“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韩修文忍不住道。

他虽然不得不做小伏低,却也断然没到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还能扯出笑脸的地步。

齐郁坐在半明半昧间,不带温度的视线扫过来,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狭长凤眼深沉矜贵,目光透着上位者天然的威压,淡淡开口:“再说一遍,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与阿胧妹妹自幼定亲……”

刀锋往前一寸,鲜血如注,韩修文的脸色彻底惨白。

夜色浓稠,风雨淅沥。

车内的齐郁眸子黑沉,静静看着他。

这目光令韩修文感到胆颤,思维变得僵硬起来,不得不颤声问:“齐大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齐郁并未回答。

那刀锋又往下一寸,热血喷涌而出。韩修文什么都不敢问了,哐当一下跪下,心中却有一个荒谬的想法涌现。

然而这想法太过于荒谬,韩修文一时之间不敢置信。

但身体的本能让他以头抵地,脱口而出道:“我和阿胧妹妹没有关系!”

饶是如此,齐郁面容依旧冷淡。

不止韩修文捉摸不透齐郁的态度,谢胧也有些不安。

她虽然名义上是齐郁的师妹,实则和齐郁交情泛泛。若是非要说,齐郁似乎还十分厌恶于她,每每见了她便会瞥开目光,原本便冷淡的面容越发清冷。

所以,齐郁是因为讨厌她……

才让人将刀架在韩修文脖子上吗?

韩修文状似隐忍地看了谢胧一眼,咬牙说:“听闻齐大人与谢家素有些龃龉,即便如此,也请不要迁怒到谢胧一个小娘子身上……”

齐郁搁下手里的茶盏,喀嚓一声轻响。

枕书的刀再往前半寸。

“大人既要带走谢胧,我自然也拦不住!”韩修文终于慌了,下意识挣扎躲开刀锋,高声喊起来,“我和阿……谢胧没有关系!”

谢胧并不意外韩修文这么说。

他就像是那个梦里一样,不过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豺狼。

然而齐郁却当真微微掀起眼帘,看了枕书一眼。

枕书立刻会意,收回了手中的刀,抬脚将韩修文踹翻出去,冷冷斥道:“还不快滚!”

韩修文不甘心地看了谢胧一眼,却不敢久留,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跑去。他满身泥水,狼狈不堪,全无方才温文尔雅的气度,如一只丧家之犬。

谢胧看着韩修文的背影远去,心里有些不安。

刚才是慌不择路,才下意识想要抓住唯一的求生稻草,此时冷静下来,却有些后悔。

撇除她从前便有些害怕这位阴郁的师兄这件事不谈。

谢胧对朝野上的事情也有所听闻。齐郁并不是个多良善的角色,传闻他睚眦必报、冷血寡恩,整起政敌来堪称刻薄毒辣。

阿爹这样得罪过他。

如今谢家落难,他会对她做些什么?

想起那个梦中,在谢家败落后,从前对她那么温和宽厚的姨母和修文表哥都变得那么可怕,谢胧被雨淋湿的肩头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她很害怕齐郁,比对韩修文还害怕。

韩修文可以和她撇清关系,她却无法和谢家撇清关系……

齐郁会像刚刚对韩修文那样对她……不,或许还要更过分一些,毕竟韩修文不是谢家的人……

齐郁并不知道谢胧在想些什么,只是察觉到少女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一些。

她浑身都湿透了,乌黑的头发柔软地垂在肩头,衬得脸颊越发雪白小巧,一双漂亮的鹿儿眼怯怯看着他,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

是他来得晚了些。

“上来。”齐郁说。

少女慌忙后退一步。

齐郁:“……”

在微妙的缄默中,谢胧隐约觉得齐郁目光微顿,倒像是也有了一瞬的无可奈何。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像齐郁这样手握权柄的人,只怕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绝不会任事态失去控制。

果然,少年屈起手指扣了扣车上的小几。

他语调温和:“进来喝口姜茶。”

谢胧谨慎地看了一眼那碗姜茶,收回目光,默不作声打量齐郁。他其实生得很好看,可不笑时总显得有些阴沉,叫人不敢随意靠近。

他是真的好心请她喝茶吗?

他真的不会报复她吗?

……或者,她要不要像刚才一样,转身就跑?

然而下一刻,少年挽起车帘,倾身走下马车。身侧默然不语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柄青竹素面油纸伞遮蔽在他头顶,他却踩着横流的雨水,走到她跟前。

“为什么哭过?”

清淡的、带着压迫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紧迫褪去,谢胧骤然想起赵妈妈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眼眶又红了。然而因为齐郁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她竭力忍住了泪水,不想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然而眼泪并不好忍。

她想到赵妈妈为了救她而死,就浑身发抖。

咬紧了唇瓣,才勉强不哽咽出声。

在忍不住的前一刻,谢胧下意识转过身,想要像刚刚那样逃走。然而肩膀被人握住,不容抗拒地拉了一把,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往前踉跄一下。

齐郁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眸子沉沉。

竟给她一种他在关心她的错觉。

“谢家诸人只是暂被羁押,并不会累及性命……”齐郁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出事的,是你身边亲近的下人?”

少女身形一晃,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她哭得很伤心。

齐郁看着她,目光深深。

少顷,唇边溢出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北镇抚司果然放肆,难怪不将刑部放在眼里。”

“正愁找不到北镇抚司的错处,这不是将机会递到大人手边来了么?”一直站在角落的圆脸侍卫上前几步,脸上扯出笑容,跃跃欲试,“大人,现在过去收集证据?”

齐郁没理会他,而是看向谢胧。

直接道:“上车。”

谢胧听明白了他们的话,大概是刑部正愁找不到对方的小辫子,眼下她便将机会送给了齐郁。如此一想,只怕齐郁今夜并非为谢家而来,而是为了寻北镇抚司的错处。

他果然如传闻所说,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捞起裙子往马车上爬。就算是落入齐郁手中,被他报复,她也忍了,她无论如何不能任由赵妈妈无法瞑目。

她恨那些草菅人命的官兵恨得牙痒痒。

然而,她还是害怕齐郁。

谢胧缩在角落,不想对上齐郁的目光。

然而面前却被递过来一碗姜汤,握着邢窑白瓷的手白皙修长,在灯光下可以隐约看到淡青的脉络。顺着这只手看过去,谢胧对上齐郁深沉内敛的眸子。

少年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轻轻笑了一下。

随即便道:“没下毒。”

谢胧微微抿了一下咬破皮的唇瓣,小心翼翼接过来。她也觉得齐郁不会下毒,他那么小心眼的人,恐怕只想留着她慢慢折磨。

姜汤热辣,喝完好受了很多。

马车也很快到了谢家门前,外面守着官兵,内里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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