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棋盘（1 / 1）

车内的两个人相顾无言，只剩天际崩塌，大雨滂沱。

姜若慎想，如果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不用去面对曾经的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上辈子的她，害死了他。

“对不起。”

这是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的三个字。

对面的人却明显愣了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以前从来不同我说这些。”

“是我拿走了你的护身玉璧，是我害你总是生病，是我……”

间接让你死在了意气风发的十九岁。

上一世，自他死后，她再没有了亲人。

姜若慎脑海中万千情绪翻涌，突如其来的伤怀令她心中不自觉泛起悲痛。

马车内却传出一阵轻笑，连崔错嘴角微勾，有着无比动人心魄的美，“你说这件事啊？我知道是你拿走的。”

“你知道？”这次换成姜若慎微微怔住了，但很快想到这大概是表哥为了留她颜面而说出的谎话，要自小品德兼优的表哥为她违心，她只觉更难受了。

“我家里人教我，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不问自取为偷，虽然我忘了这件事，可是的确对你造成了伤害。承担自己犯下的错误，不是件丢人的事情。”

姜若慎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桌上的棋盘，怎么也不敢抬起眼睛来，“我想要弥补表哥，也想为表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可以。”

连崔错轻轻一叹，似乎有些无奈，“嗯——你想为我做什么事呢？”

什么事？

姜若慎还没想到，忽而视线落到棋盘上，刚刚上马车之时，看见棋盘中央只有一颗寂寥的黑子。

她来之前，表哥似乎是在一个人下棋，可是围棋这种游戏，明明两个人玩才会有意思。

从前在宫里，偶尔她也在皇后无聊时陪她下棋。

皇后不太会下围棋，姜若慎问她为什么不擅长却还要下？

皇后笑吟吟地看着她，“杳杳，虽然娘娘没什么天分，可是娘娘喜欢围棋。”

再问更多的，皇后却不再答了，只是下棋的时候，她总觉得皇后很高兴。

姜若慎想，阿斐表哥应当也是如此，他喜欢围棋，可是因为下得不好，所以不好意思同其他人下棋。

他真可怜。

姜若慎心底冒出些酸涩的滋味，“阿斐表哥，我从小下棋就下得不错，以后可以同你下棋，直到你赢过我出师的那一日，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棋艺不好。”

虽然表哥的眼睛被遮住，不得视物，可是姜若慎莫名觉得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连崔错清淡雅致的声音响起，“好啊，不过我下得不好时，杳杳不要笑我。”

说着便将身旁装着黑子的棋盒放到了棋盘上。

“下次吧，衣服，衣服被我撕坏了。”姜若慎拢了拢衣服，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连崔错微微侧身，从一旁取出件斗篷来，“穿这个回去。”

“多谢表哥。”姜若慎准备接过来，对面的人却没有放开，“表哥？”

“伸手，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照做后，一颗冰凉的黑子被放到姜若慎的手心。

“万一你又忘了，我岂不是又要等很久了。”

以棋为信，勿忘此约。

姜若慎以为他在说白玉璧的事情，脸色腾地绯红一片，局促笑道，“这次我一定不会忘记。”

“好。”

……

回去的路上，孟关想起表小姐下车时，她同公子道别，公子言语似乎都含着笑。

公子等了这许久，竟也不恼？

“公子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有么？”

公子未有责怪，于是孟关大着胆子问，“公子，表小姐一定很会说话，不然公子不会这般高兴，就是不知说了什么？”

连崔错思索了片刻，方道，“她说，要教我下棋。”

“啊？”

孟关惊得合不拢嘴，教公子下棋？公子的棋艺是世誉的天下第一，从未败过，这位表小姐口气不小。

不过这倒是让孟关想起件事来，多年前公子曾教过一位表小姐下棋，就是后来落水后再没来往那位。

仔细一想，姜小姐似乎有点眼熟，“公子，卑职从前是不是见过姜小姐……”

灯火隔着纱罩跳动，照得灯下男子的脸晦暗不清，连崔错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白玉璧，若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双夺尽天下瑰丽的双眼中，炽热的痴迷快要溢出来。

“我从前养过一只鸟，可是鸟儿天生应该在天空里自由自在地飞，它必不会喜欢和我一起待在笼子里，于是某一天，我打开了笼门，鸟儿飞走了。”

孟关知道公子口中的鸟，那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公子小时候很喜欢，吃住都要带着它，只知是在一个大雪天飞走了，公子伤心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都看着空荡荡的笼子发呆，没成想竟是公子自己放走的。

“公子，既然喜欢那只鸟，为什么要放它走？”

为什么？

连崔错也曾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要放他的鸟儿离开？

如果没有答案还好，至少他会有所行动，而不是只能一遍遍带着答案问自己“为什么”。

每一次都会有个声音告诉他——

等到雪山上花开的时候，等到你可以用自己真正的身份活在世上时，就可以去把鸟儿找回来。

无数次，他站在雪山上，等着那朵花开，等了很多很多年。

花没有开，只有大雪昼夜不息。

“可是，它回来了。”

孟关有点听不懂公子的意思，“什么回来了？”

雨夜里，一声轻笑。

“我的鸟儿。”

它主动飞到他身边，瞪着亮亮的圆眼睛蹭着他的手，甚至不知好歹地去啄笼子上的锁。

……

暗格里，本来放着白玉璧的位置，此刻变成了一颗黑色的棋子。

姜若慎一夜没睡，撑着头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明明是去诀别的，怎么变成了下次还要相见？

清晨，雨停了，树梢枝头的布谷鸟叫个不停。

静寒敲门，“小姐，起来吃早饭了，今日还要去学堂。”

要敲第二下时，门从里面“哐当”一声打开了。

静寒捂着嘴，“小姐，你的眼睛？”

怎么那么多红血丝……

姜若慎揉吧揉吧后笑了笑，“昨夜雨太吵了，没睡好。”

学堂里，一如往昔。

姜若慎走在青石路上，万分感慨，重生回来还未有多久，却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皇后所办的女子学堂的学生一旦到了十五岁，就得归家。

下个月，她就到了及笄之年。

叹息一声，其实她很喜欢这里，可皇后也说过，学堂的存在已然是陛下的格外开恩。

太后垂帘听政的前十九年里，他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连皇后也并非是他心中属意的妻子，所以陛下很厌恶女子弄权，也不喜皇后。

女官制度，是皇后一直努力的梦想，可是如今的姜若慎终于想明白，这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后来的陛下，赐死了结发二十多年的皇后。

突然一群人拦住了路，姜若慎以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看着其中众心捧月的女子。

端阳崔氏嫡女，崔楹。

她身旁跟着一群其他家的小姐，刚刚拦住姜若慎的是白家二小姐白画秋。

至于对这位白二小姐有印象，是因为她的姐姐曾是贺延年的青梅竹马。

可惜了，贺延年那厮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同人家拉拉扯扯好些年最后还是断了个干净。

可是姜若慎同她们也不相熟啊，平日里，她晚上在宫中训练，白日在学堂念书，每天困得半死不活，同窗几载也仅是认全了名字。

“有事吗？”

白画秋看了一眼崔楹后，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熟络地拉住姜若慎的手喊她的名字，“若慎，我们同窗这么久，还未曾一块同游过，平日里姐妹们的宴邀你也不参与，想来是你贵人事多。”

姜若慎不露声色地抽出了手，知道对方是在给她戴高帽，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崔楹是出了名的霸道，她也不能明面上得罪了去。

“我性子闷，去了也是扫大家的兴。”

白秋画抿唇一笑，故作不懂人家话里的拒绝，“大家都是好姐妹，差不多年岁入的学堂，如今也到了离去的日子，到底是有些不舍，崔楹组了个局，两日后，在鹤松山，你这次可不许推辞，你若不去，阿楹脸上多没光呀。”

这分明是把姜若慎架在火上烤，崔楹是身份显贵的世家女，祖父乃是端阳勋贵，世袭的武都郡公，父亲崔行简官拜从一品柱国大将军，掌管三十万大军，而姜父也要听命于崔大人，崔楹是姜若慎惹不起的人。

就在姜若慎进退维谷之时，魏西涧从背后走了出来，对着崔楹就翻了个白眼。

“好狗不挡道。”

他们从小就不对付，崔楹也不是个会受气的主，正要发作，却被白秋画拉住了，俯耳道，“魏西涧从小在皇后身边长大，除了永嘉公主外就属她最得帝后恩宠，咱们今日的正事还没成，不必同她一般见识。”

崔楹冷哼一声，想起下人说看见桓君侯和姜若慎大街上共乘一辆马车，整个涪京谁人不知她是最有资格嫁给表哥的人，这个姜若慎也敢觊觎她的人!登时手中绣帕被拧得面目全非。

也罢，今日先对付这个妄图盼高枝的小贱人。

崔楹虽不打算跟魏西涧多生过节，却始终端着架子不退让。

这两位皆是出身顶级门阀世家，其他官家小姐不想做那被殃及的池鱼，纷纷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结果魏西涧却不走，微微侧头，“姜若慎，你还要站到几时？”

被喊到名字的少女却露出了纠结的表情，顿了顿，开口道，“既然是崔小姐盛情邀请，怎么也得给这个面子，两日后，我一定到。”

虽然不知道崔楹莫名其妙找她干嘛，可是两日后，三皇子也会在鹤松山举行游山宴，既然崔行简想靠着促成自己女儿和三皇子来结盟，那她非得去搅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