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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凤凰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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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过去了,但裹儿想起来那天的事情依然心有余悸。

自从新年家宴后,她有三个月未见爹娘兄弟姊妹了。明日,新都郡主纨纨出嫁,圣人允了她出宫的请求。

裹儿出了玄武门,骑着马往东慢慢地走,她多么希望这条路能更长些。

脚步踟蹰,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因为那日留下了隔阂。

那日,裹儿惊喜之后,后怕涌上来,强撑着辞了圣人,出来对上一脸担忧诧异的爹娘阿兄,她突然生出孤独和茫然。

她的耳边仿佛有人聒噪个不停,劝她丢掉害人害己的荒唐想法,乖乖地回到男人们千百年来为女子打造的笼子里。

那里面隔绝了风刀霜剑,也隔绝了财富权势,只有男人大发善心施舍的“无用之爱”。

只要她足够无害、温顺、乖巧,就能从千千万万的女子中争抢到这些零星的爱。

裹儿如同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脚步钉住,神思不属,最后还是阿兄上前,拉着她一起走了。

半日未过,宫中上下都知道裹儿说了什么话。

自豪、忧虑、惋惜、难过……诸多感情交织在一起,让李显不知该如何对待女儿。

这句话也让少年的裹儿,直面自己的野心。她也不知要如何面对阿耶和阿兄。

那日辞别之后,新年家宴,众人只匆匆见了一面,问了平安,叙了温寒,就离开了。

从玄武门到东门的玄德门,有二三里远,纵然走得再慢,也要到了。

“安乐郡主奉圣旨回东宫。”小寺人下了马,对守卫东宫的侍卫道。侍卫让行。

裹儿下了马,对侍卫微微颔首,进了东宫。李显封太子后,他的儿女循例要册封,只不过几个大点的女儿先册封了,儿子们则继续拖着。

二娘舜华册封为义安郡主,三娘静淑册封为新宁郡主。因李显爱重韦淇,特意选了嘉号册封韦淇所出的女儿。

故而早逝的四娘册封为永寿郡主、五娘景兰册封为长宁郡主,六娘仙蕙册封为永泰郡主,裹儿册封为安乐郡主,八娘季姜年幼未册封。

韦淇重新册封为太子妃后,就随李显居住在丽正殿。她正和女官复核明日嫁女流程,突然小宫女进来说:“安乐郡主来了。”

裹儿从外面进来,笑说:“阿娘万福。”

韦淇忙抛了手头的事情,将裹儿搂在怀里,喜道:“我就说你姐姐成亲,你怎么都要回来的,果然回来了。来人,上茶。”

说话间,韦淇将裹儿携到身边坐下,问起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得了回答,还犹自担忧道:“你这么小的年纪,一个人住在僻静的袭芳殿,我怎么能放心?”

李显一家从宫中搬走后,裹儿挪到了大内东北角的袭芳殿。那里长久闲置,一点人气也无,且宫中又无心腹,难怪韦淇放心不下。

裹儿笑回:“袭芳殿离东宫最近,难道不是好地方?”

韦淇听了,叹了一口气,转而说起纨纨的婚事:“阿弥陀佛,终于有个好结果了,再留下去,我就百口莫辩了。”

裹儿也道:“是啊,大姐夫终于守完了魏王的孝。”去年魏王薨逝,武延晖自然要为堂叔守孝。

提到魏王,裹儿想起一事,道:“六姐也要等武延基除了孝服,才能嫁过去。”圣人在武承嗣闭眼之前,终于下了赐婚圣旨,以慰其心。

韦淇道:“几个大的订了人家,你又在宫中。仙蕙在家多留两年,对我而言是意外之喜。”

李显的女儿除了年幼的季姜,其他几个按照习俗早就超过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李显一出宫便和韦淇及东宫僚属琢磨起这件事,为几个女儿找了女婿。

二娘定了闻喜裴氏裴巽。三娘定了琅琊王氏王同皎,和太子左庶子王方庆,同为东晋王导之后。五娘景兰定了圣人母族弘农杨氏的杨慎交。

“前些日子,奉宸令向我道喜,我才知道大兄要娶他的外甥女为妃。”裹儿道。

韦淇听了,朝南面努嘴:“这样一门好亲事,他瞧着是不乐意的样子。”

裹儿纳闷说:“亲事倒好,与阿耶有益,只是怎么想到的?”

韦淇说:“张……奉宸令的母家和韦家连了宗,正巧他们家嫁到杨家的娘子有个适龄的小娘子,人品相貌没得说。

杨家虽然落魄,但至少有个好姓,且这两年看着又要起来了。大郎娶杨小娘子,一点也不辱没他。”

母女正说着话,忽报太子过来了。韦淇冲裹儿一笑,起身道:“今儿事多,我不得闲,就先去了。你与你阿耶许久未见,他一直念叨着你呢。”

裹儿闻言,心中不自在,正要起身随韦淇离去,却被她按住肩膀,眨眼间李显就坐在韦淇刚才的位置上。

韦淇走了,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李显一声不吭,殿内安静地透不过气来。

裹儿见状,心里的愧疚被不忿取代,就知道阿耶重男轻女,被女子掌权吓怕了,想着一个个女儿都贤良淑德才好呢。

裹儿越想越气,抬起下巴,抱着双臂,一脸挑衅,仿佛是李显真负了她似的。

最后还是李显先败下阵,主动问:“宫里可住得惯?”

“住得惯。”裹儿回。

“宫人使得惯?”李显问。

“使得惯。”裹儿回。

“吃饭……”

“吃得惯。”裹儿眉头皱起,不屑继续回答这等废话,哼了一声:“阿耶不必说什么废话。”

李显一顿,随后苦笑说:“我总是担忧你的。”

裹儿心中一动,“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李显张张嘴巴,还是笨拙道:“裹儿……裹儿,你们是我的孩子……我……我活一天,就护着你们一天。”

裹儿闻言震惊地盯着李显,只见敦厚的父亲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说:“我没有祖父和阿耶的本事,但会护着你们。只要我活一天,就护着你们娘母子一天。

当我听到我的女儿竟然说出那样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来,我最先感到的是自豪。也许我事事不如太宗和先帝,但我的女儿比他们的都强!”

裹儿眼睛红了,看起来要哭了。

“阿耶……”

李显伸出手臂用力地拍着裹儿的肩膀,也红了眼睛说:“我儿生而不凡。你人聪明,比他们几个都知道轻重,眼明心明,从来不让我担心。你有什么主意,尽管去做。”

裹儿眼泪落下来,重重点头,说:“我明白。”

李显笑了一下,起身道:“去见见你阿兄,他还以为你和他闹别扭呢。”

裹儿拿帕子擦了眼泪,赌气说:“我哪里和他闹什么别扭了。”

李显起身,拉她起来,劝道:“又说气话了。你与重润比旁的兄弟姐妹更亲近,别为了莫须有的事情起了隔阂。”

裹儿不情不愿地起身,被李显推出后门,叮嘱道:“一直往北,承恩殿就是你兄长住的地方。”

裹儿只好一路往北,进了院门,踌躇不前,想要离开,然而里面已知,又见阿兄一脸笑容接了出来。

“裹儿来了,快进来。”李重润拉着妹子的手进了殿。裹儿只得随他去了。

两人在书房坐定,宫女奉上茶来便离去了。裹儿抬头,看见后墙上挂着自己与圣人说过的“横渠四句”(她知道叫个名字,却想不起是谁所言)。

重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说:“圣人命大儒祝公为东宫侍读,我也跟着他学习。祝公学问淹博,连他听了这话都被震住了。”

裹儿端着茶,摇头道:“这不是我说的。”

重润笑起来,与她相对而坐,笑道:“连祝公那样的大儒都不知道这话的出处,这话自然是裹儿你说的。”

裹儿张了张嘴,转移话题说:“阿兄,你最近怎么样?”

重润说:“每日跟着夫子们读书,比自己一个人琢磨强。”

裹儿点头说:“确实是这个道理。”

重润将果碟往裹儿的方向推了推。大姐出嫁,小妹必定要回来,因而重润这两日备了裹儿爱吃的盐渍梅干。

裹儿垂头看见,拈一快在嘴里吃,酸酸甜甜。

重润见了,眉眼弯弯,又看了墙上的字,道:“裹儿在宫中或许不知道,外面的朝臣学子没一个不喜欢这话的。

他们听是妹妹所言,各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些人也真可笑,我家的凤凰女,岂是凡俗能及?

太穆皇后年幼就能劝谏周武帝以苍生为念,善待阿史那皇后,后又自恨不能救舅氏患。

平阳昭公主率兵起义,联络群雄,镇守要地,为李唐立下汗马功劳。

文德皇后勉慰诸将士,与太宗同生共死。当今的圣人更不用说,且说太平姑姑,那也是机智果决世间男儿难及。就是咱们阿娘的秉性,也比普通人坚韧聪慧。

我家妹妹身体里留着她们的血,说出那样的话,又有何稀奇?”

这一席话说得裹儿身心舒畅,便说:“你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重润见裹儿笑了,也跟着开心,吃了块盐渍梅干,笑道:“裹儿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裹儿抬头注视着阿兄,阿兄朝她眨眼一笑,凑近悄悄道:“外面有一些疯话胡话,裹儿不必放在心上。”

裹儿一脸傲娇回道:“我怕过什么,不过是流俗之言。阿兄,你要努力呀!”

重润伸手点了下裹儿的额头,道:“你可不要偷懒!我等你。”

裹儿一脸奇怪地看着重润,道:“你说错了,是我等你。”

重润闻言捶着桌子大笑,又连声叫好,笑得裹儿莫名其妙。

金玉在前。被女帝吓怕了的公卿百官不知道这位郡主的野心最终到哪里,是像权势滔天的太平公主那样,还是像九五之尊的圣人那样?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去想。

因为野心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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