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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银屏金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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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由谁来做?一般来说,谁提出,谁施行,更何况这是一件名传千古的美差?

裹儿年纪小,又是女子,调不动人力物力,照理自然是她的父亲顶上,但李显是武瞾的儿子,呼声最大的储君候选人。

武瞾拿李显溜了几次大臣宗室,但最终仍未册立太子,可见她的内心依然有些不愿。若将差使给出去,则显得武瞾赏罚不明。

“叫狄怀英来。”武瞾想毕,吩咐道。

宫人应了去请人。一盏茶后,狄仁杰来到殿中拜见。武瞾挥手让人退下,笑问:“国老,近日身子可大好些?”

狄仁杰笑回:“臣年迈,一身的毛病,让圣人担忧了。这两日精神比前些天略强些。”

武瞾说:“朕得了一份奏疏,无人可共欣赏,特请怀英一观。今日无君臣。唉,朕是孤家寡人,朝野也只有你呀,能和我说上一两句实话了。”

说着,武瞾走下来,拿着奏疏和《千字文》递给狄仁杰。狄仁杰忙接过,看完奏疏,又匆匆翻阅了《千字文》,又回看了奏疏的落款,吃惊地盯着武瞾看。

武瞾见状,开怀大笑,说起当年在太宗皇帝面前训狮子骢的旧事来。说罢,她怀念道:“朕说这话时,也是十四岁。”

狄仁杰与武瞾政见相同,故而才能君臣相得。他闻言沉默半响,震惊与惋惜交杂在一起难分难解。

他叹道:“君家芝兰玉树,生于庭阶。”

武瞾脸上带着得意,儿子辈指望不上,但孙儿辈确实有几个优秀的。

狄仁杰又问:“臣……”

武瞾打断他说:“我已说了,今日不论君臣尊卑。”

狄仁杰说:“我听闻庐陵王嫡子重润,先帝爱孙,丰神俊朗,孝顺友悌,不知何日能出阁一见?又有皇嗣三子,名唤隆基者,据传机敏果决,只是臣也未曾见过。”

武瞾勃然变色:“你这个狄怀英,朕与你推心置腹说事,你倒议起储来。”

狄仁杰面无惧色:“圣人无私事。若是臣今日没看到这份奏疏,也不会想起圣人有几个好孙儿。”

武瞾态度又冷又硬:“芝兰生于深林,非无人而不芳。”

狄仁杰回道:“芝兰初生,柔弱稚嫩,当以人望养之。”

武瞾嗤笑一声:“朕难道不是芝兰?朕自打进宫起,就走的是一条有进无退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一直走到天下道路的尽头,每一步都充满了杀机,但是朕今天站在了这里。”

狄仁杰语气有所缓,道:“天下有几人能似圣人?”

武瞾挥手道:“怀英再提立储之事,即刻打出宫殿。”

狄仁杰心中叹气,说:“小县主的建言很好,只不知圣人命谁去做此事?这两年国事艰难,刻印九经耗费只怕不少,需好好合计。”

这事又勾起武瞾的纠结和立储的纷争,使她心中不快,又感到茫然。

道路的尽头,依然充满着杀机。

武瞾明白狄仁杰的意思,她年事已高,早立了太子,早让太子参与朝政,政权就能平稳过渡,她也能平安到老,两相便宜。

然而狄仁杰不明白武瞾的心事,狄仁杰老迈,但武瞾自恃精力旺盛,不同一般人。还有,权力的漩涡中哪里有什么平安引退?

所谓的平安,不过是败者丧失自由,换来的囚笼。

她是通天宫上展翅飞翔的金凤,不是绣在银屏上的金丝雀。

武瞾胸中郁气堆积,道:“国老病愈之后,比之前昏聩了。”狄仁杰恭敬领骂。

她出了一口浊气,心情平复下来,说:“校印九经之事,朕自有打算。”

“圣人英明,老臣难及。”狄仁杰道。

不欢而散。

武瞾目送狄仁杰背影远去,心中叹道:“不知我者,谓我何所求。”

武瞾回到案上,拿起笔,蘸了朱砂,在李裹儿的奏疏上批了个“可”字。

武瞾作为一个母亲,年少时吃了不少苦头,只希望女儿像公主那般无忧无虑地长大。

然而,当她发现人间还有另一重天,那里有人间难得的快活和肆意,回头想要告诉女儿,却发现已经晚了。

一步晚,步步晚;一步错,步步错。

这些暂且与裹儿无关,她有事正忙。印刷的第一本《千字文》呈给圣人后,裹儿又命匠人印了十多份。

当天就拿到了。她下学回来,跟着的小宫女捧着满怀的书,正一人发一本呢。

“不要嫌寒酸,这可是阿耶的楷书,日后可做传家宝呢。我在上面还刻了编号。”李裹儿大言不惭道。

李显和韦淇也各得了一本,笑说:“咱们也该留一本,裹儿说这金贵着呢。”兄弟姊妹都一起笑起来。

裹儿过了两日,接到了自己的奏疏,虽然圣人应允,但只是没有动静,圣人心思幽深,因而便没在意。

最近学堂来了个曾经做过主客郎中的人,学得几种蕃语,识得胡风异俗,裹儿最近这些日子正好奇这个呢。

不料一日,边地传来急报:突厥叛周攻打边境,囚禁淮阳郡王武延秀,右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降突厥!

朝野震惊,武瞾大怒,一面调兵遣将抵御突厥,一面以阎知微卖国夷灭三族。

……

官兵们凶神恶煞地冲进阎府,府中乱作一团,丫鬟小厮如麻雀似的到处乱钻,惊破了这座世家府邸。

阎知微是阎立德之孙,阎立本之侄孙,祖上尚过公主,出过王妃。武周革命,阎家与武家联姻,阎知微的儿子阎则先娶了武三思的女儿江陵县主,权势日炽。

当初默啜可汗求和亲,朝中吵成两派,张柬之等人认为夷狄不可信反对和亲,阎知微则相反。朝廷决定和亲后,便命阎知微与武延秀等人一起去虏庭求娶突厥公主。

突厥翻脸无情,囚禁武延秀,威逼使团。阎知微贪生怕生,背周降突厥,致使阎家大祸临门。

江陵县主骤得噩耗,顾不得其他,取了马出门求救。此时阎家各门已被严密把守。她报了名号,才被走脱,一骑飞驰娘家。

然而,武三思不在家中,到了兄长武承嗣府上商议事情。江陵县主几乎蓬头跣足又追到魏王府为夫家求情。

武家为了掌控兵权,一方面提拔自家子弟在军中担任要职,另一方面嫁女与禁军将尉或者将女婿提拔为禁军将尉。江陵县主的婚事也是如此。

因魏王梁王商议事情,江陵县主被拦到门外。屋内,武氏诸王皆嘿然不语。

武延秀不是李唐宗室子,默啜可汗故而不仅不允婚,反而叛周寇边。这个理由如同一个大巴掌甩到诸武的脸上。

这未必是突厥叛周的真正理由,但拿这个出来也表明了,任凭诸武封王作宰,连不懂礼仪教化的突厥都只认李氏子是天潢贵胄,不认武氏子为皇子皇孙。

武三思曾在武承嗣病重时,暗喜储位竞争又少一人,然而现实甩来的巴掌,让他前所未有地清醒,储位看似触手可及,实则无半点可能。

天下认武瞾为皇帝,但不会认诸武为皇室宗亲。

这事给了武承嗣巨大的打击。庐陵王归来,武承嗣看到了自己的末路,现在他恍惚看见武家大厦倾覆满院赤血的末路。

他心中无比绝望,嘴唇颤颤,不成语句,黄泉路近。

武三思只当担忧延秀,劝说:“我大周兵强马壮,区区突厥不过土鸡瓦狗,大军若至,这些夷狄则即刻败走。延秀是大周郡王,默啜可汗是个老狐狸,不敢拿他如何。”

众人无可奈何地散了。武三思见到女儿,猛然想起阎家祸事,语气平淡说:“阎家不中用了。你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好生呆着,风头过了,我给你另选佳婿。”

阎家不成了,武三思准备给女儿换门亲,为自己添加助力。

江陵县主回手向头上拔下簪子,指着自己的喉咙,神色凄惶,泪如雨下,跪地哀求:“求阿耶救救夫婿,他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武三思不为所动,让侍女把女儿押回家中冷静几日。江陵县主抱着柱子不肯走,嚎啕大哭,哭得人凄然恻然。

旁边的叔伯兄弟看不过去,纷纷劝道:“阎家世代勋贵,子孙繁茂,姻亲遍布,阎知微卖国本就该死,但则先素日瞧着是个好的,又是武家的女婿。

我们此时若袖手旁观,一来显得武家不得圣心,二来只怕寒了亲戚们的心。不若求个情,将人保下来。”

武三思闻言思索,失了军中人心,只怕离死不远。

他想毕,神态立刻变了,跌足叹息:“我何尝不想保这个孩子?阎知微卖国伪称可汗,又在边关叫门,证据确凿,罪无可赦,而且圣人大怒,满堂诸公求情都没用。

唉,罢罢罢,我舍了这身官服、这条命,也要把这个可怜的孩子保下来。”

说罢,他改口让侍女将江陵县主送回家静待消息。武瞾正值气头上,突厥叛周的理由不仅打在诸武脸上,更打在了武瞾的脸上。

武三思当然不敢去求情,只悄悄让人留得女婿性命。至于阎家其他人嘛,生死各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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