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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锥处囊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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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吹拂薄暮。

“阿耶,我有个事情非你不可,你一定要帮我呀!”裹儿迈着轻快的步伐,打断了爹娘的谈话。

李显抬头招手叫裹儿在身侧坐了,问:“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裹儿将书卷和纸张放到案上,韦淇见了笑说:“前儿你央着几个姊妹抄书,今儿你难道要你阿耶替你抄书?”

李显一面听妻女说话,一边打开书卷,竟然是一本《千字文》,问:“抄这个做什么?”

裹儿撒娇道:“阿耶,你别问,只按我说的来。”

说完,又笑道:“阿兄抄也可以,但他的字哪里比得上阿耶?阿耶,你千万帮我这个忙。”

武瞾和高宗酷爱书法,更是其中高手,几个孩子耳濡目染书法自然不差。高宗陵前的述圣碑上的碑文正是李显丹书。

李显听了女儿这般说,笑着应了,道:“为什么抄这本蒙书?”

裹儿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它字数最少,我可不舍得阿耶累着。”

李显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要?”

裹儿觍颜一笑,摇着李显的衣袖,眼巴巴地仰望着他。李显读懂了她的意思,一只手将书卷打开,估算道:“后日给你。”

裹儿面露喜色,摊开一张纸,对着李显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遍。李显说了一声:“这么麻烦。”

裹儿回了句:“好饭不怕晚,前头做得细,后头才更便捷。”

“交给我了,后日你来拿。”李显道。

裹儿下了榻,像模像样地作揖说:“多谢阿耶。”说罢,朝母亲说了一声,便跑出去了。

李显思索着裹儿的要求,又将《千字文》看了一遍,心里有了计较,正要磨墨去写,被韦淇拦住。

“黑灯瞎火的容易看坏眼睛,夜又短了,明日再弄。”韦淇不容置疑道。

李显只得作罢,洗漱完上榻睡觉,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着女儿交代的事情。

次日,裹儿秘密托了球队中尚功局的人做雕版,可巧宫中本来就有做这个的。

上午,武瞾下了两道圣旨,一道册封庐陵王长女纨纨为新都郡主,一道赐婚新都郡主和嗣陈王。

李显携家人接了,心中纳罕,怎么只有两道,该有四道啊。虽然百般疑惑,但着实不敢提出。

外头的人得知后议论纷纷。郡主乃是太子之女,圣人册封了郡主,怎么不册封太子?还是,圣人对庐陵王仍有不满?

武延基久等赐婚圣旨不至,心中忧虑,来找阿耶拿主意:“阿耶进宫为我求婚,怎么就成全了延晖阿兄和新都郡主?”武家权势煊赫,但多条退路,就是多条命。

武承嗣缓了几口气,说:“不……不必担忧,许是长幼有序。”他找了由头,安儿子的心。

他是快死之人,姑母不看功劳看苦劳,必要个郡主嫁到自家。

“是我多虑了,让阿耶忧心。”武延基暗恨自己沉不住气,又后悔打扰阿耶养病。

“你兄弟到哪儿了?”武承嗣突然问。

武延基回道:“估计还有一个月到突厥。”武延基不敢再打扰,回禀一声就离去,让武承嗣静养。

到了后日,李显将抄写好的稿子交给裹儿,裹儿一脸高兴地接过来。

她一开始没注意李显的强颜欢笑,说笑两句,就听出阿耶的心不在焉,略一想便知道阿耶在为仙蕙的婚事患得患失。

裹儿劝道:“阿耶疼大姐姐,多留她几年,轮到我们姊妹,就迫不及待地打发我们出去不成?”

这话一出口,韦淇立刻笑骂道:“你才多大,说起这个来?”

裹儿笑着顶嘴道:“无论多大,在阿耶阿娘膝下的日子是最快意畅快的!这就是俗语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李显听了笑道:“再学这些粗话,赶明要条狗,放到你殿里去。”

裹儿哼了一声,道:“阿耶,要不是看在你帮我的份上,否则……哼哼……”

韦淇好笑道:“你否则什么,说出来我听听,最多不过不理你阿耶罢了。”

这话勾起了李显哄小女儿的记忆,那时裹儿身子矮矮的,脸蛋气鼓鼓的,叉着腰背着身,大声喊道:“再也不理阿耶了!”

不知小孩子哪来的气性,有一次竟然忍住了三天没和李显说话,即便李显搭了台阶,小丫头见了居然一脚踢飞。

裹儿也知母亲取笑自己,冷哼一声,跑了两步,又回来,原来忘了带李显抄写的手稿。

韦淇喊住她道:“这是你阿耶熬夜写的,先写了一遍,改了又改,再誊抄的。不许浪费你阿耶的心血。”

裹儿飞快地抬头看了眼阿耶,见他神色憔悴,垂下头道:“知道了。”

李显不在意道:“我闲来无事,抄本书打发打发时间,算什么心血。毁了,污了,再来找我。”

裹儿闻言朝李显笑了一下,转头对韦淇说:“阿耶才不像阿娘那么小气呢。”

说着,抱着稿子一径跑了,出了院门,裹儿找到尚功局的匠人,如此这般吩咐下去。

虽是保密,但六尚互通有无,早有人跑过去围观。刻印《千字文》竟然成了公开的秘密,除了李显一家,其他人都知道。

武瞾听了一嘴,没在意,只当是小孩儿新奇爱淘气,怎么也没料到这件事竟然跑到了她的案头。

板板正正,规规矩矩。

这本奏疏就放到头一个,上面写着:“上圣神皇帝请校印九经疏。”奏疏后面还附了一本怪模怪样装订的《千字文》。

武瞾面无表情,拿起奏疏,盯着上面的名字,说:“这真是庐陵王家小娘子写的奏疏?”

上官婉儿初看到这本奏疏,也极为震惊,但查了一番,确实如此。

她如实回道:“宫中学堂有夫子教导如何草拟奏疏敕诰表策,我查过小县主以往的课业,文风确实一致。小县主写完之后,虽然请了庐陵王润色,但大体未变。”

武瞾奇了:“她怎么想起这个?”

上官婉儿笑回:“圣人虚怀纳谏,准宫中上书言事,言之有物者受上赏。婉儿想着,小县主住在宫中,学有所得,心有所思,不敢欺瞒圣人,便上了奏疏。”

武瞾笑说:“宫中有这回事,朕记得有几本好奏疏,难道这丫头的奏疏也是好的?名字倒是唬人。”

说着就要打开,上官婉儿忽然上前,将那本书先呈到武瞾眼前,笑道:“圣人先看这书这样装订可使得?”

上官婉儿向来知轻重,武瞾便依言,看着婉儿翻页,薄薄的一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完了。

书又合上,露出靛青色的封皮,书页用粗麻线缝得结结实实,不像折页装的书时间长了会掉胶散页。

武瞾上书,自己又飞快翻了一遍,觉得倒是比卷轴装和折页装方便读。

“有几分巧思,只是粗陋了些。这字是庐陵王写的?”武瞾问。

上官婉儿回说:“小县主说,阖家之中只有王爷的字最好,便央着王爷写了。王爷本不知情,后来看到奏疏才明白缘故。”

武瞾听了这话,嗤道:“你去拿几本字帖给庐陵王。字如其人,他的字还是这么温软。”

她说完,就打开奏疏,看这个小丫头能说出什么话来。她本来是漫不经心,但越看越入神。

武瞾放下奏疏,问:“婉儿你十几岁到我身边?”

“十四。”上官婉儿回道。

武瞾回忆起当年:“朕记得,朕当场出题,你挥笔立就,比老成的舍人做得文都好。”

“圣人谬赞。”

武瞾继续说:“现在你越发地老练,旁人都不及你得朕心。不说现在,就说你当年写的奏疏也比裹儿这本强十倍百倍。这孩子的辞章是朕见过最差的。”

上官婉儿见武瞾面有愠色,却不害怕,仍笑道:“婉儿认为,文以载事。纵有屈原宋玉相如之才华,但无班定远贾长沙之卓识,终究于国于家无望。”

武瞾闻此默然,这份奏疏最让她感到震惊的是写疏之人对于打压士族扶持庶族潜意识中的习以为常,而这是武瞾自掌权以来持之以恒做的事情。

武瞾放下奏疏,一步步下了台阶,走到宫殿门口,外面天高地阔,比其他美景更胜一筹。

十四岁正是锥立囊中的年纪。

十四岁的武媚娘因为训马的“高论”,被太宗认为果决狠辣,弃在一边。

十四岁的上官婉儿因为才华横溢,被武媚娘擢为掌制诰,参预政事。

十四岁的李裹儿将来又会是怎样呢?

武瞾或许有点明白当年太宗听完自己训马后的心情,震惊中略带欣喜,又夹杂着惋惜。

武瞾回头问:“这本奏疏谁看过了?”

上官婉儿回道:“县主写完后,请庐陵王润色,库狄女史看过觉得好,推荐给我,请我呈上来。除此,再无其他人看到。但县主印书的事情,阖宫上下大约都知道。”

“你去……”武瞾突然停住,叹了一声,笑道:“锥处囊中,其末立现。”

武瞾刚生出要呵护这个小家伙的心情,但突然停住,原因就她刚才所说的:

锥处囊中,其末立现。

上官婉儿不见圣人说话,继续道:“臣得到奏疏后,问过匠人,他们回禀,十数人日可印数百册。这册书的抄写、核对、誊录,庐陵王用了一日夜。此法利国利民,臣以为当行天下,让天下士庶皆沐皇恩教化。”

武瞾觉得可行,但开口要吩咐时,竟然迟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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