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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罪奴司(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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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萧瑟。

罪奴司中的男子个个蓬头垢面,双目无神,在高高的宫墙下游走,不时无助地拍打着高墙。

大冬天的,衣不蔽体,光着脚丫子,连双像样的鞋也没有。

宋元安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环顾一圈后,她握连书晏的手更紧了。

似是不忍看,她收回了目光。

她与这些罪奴们无亲无故,尚且触景感伤,她愈发担心连书晏的情绪。

可是进来后,连书晏比方才都要冷静。

两人握着手,往罪奴司后面的屋子里走去。

“殿下要找的是谁?一个孩子?”

罪奴司的看守跟在她的身后,阿谀道:“你要谁说一声就好了,小的给你带出来,殿下在外面候着,不必进来,让这些人污了你的眼。”

宋元安回过头:“不用,你带我们去见楚国人就行了。”

……

罪奴司给罪奴供应的炭火是最低劣的黑炭,燃烧时滚滚黑烟,窜出的灰尘呛得人难受。

本来是连黑炭都没有的,只不过今年冬太冷,冻死的人太多了,贵人们要的罪奴凑不上数,没有办法,为了让贵人们满意,狱卒只能给他们添置炭火或棉衣。

这批楚国人刚进罪奴司,棉衣一时间给不了那么多,所以给的炭火才比较多一些。

从宴会里里活下来的楚国俘虏此时围坐一团,角落里,是被斩断双手的老人,他挣扎着想要翻身,发出痛苦地呻吟。

有一个青年捧来一碗水,扶起老人,用手接了些润在老人的唇上。

少年身体瘦弱,声音也清细。

看着老人的惨状,青年落泪道:“父亲,喝点水吧。”

裴源即便已经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昨夜被斩断双手后,只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处缠绕的布帛还在渗着血。

罪奴司里的罪奴唯一的出路就是美貌,如果长得好看,将来宴会上兴许会被贵人们看中,收入府中。

可是裴源年岁已经大了,年老色衰,又断了一双手,相当于是一个废人,谁还会看得上他?

哪怕青年哭着对看守磕破了头,他们也无动于衷,他们不会给裴源请大夫,也不会施舍他半点药草,放任他自生自灭。

人命本就轻贱,对于这种没有价值的人,还不如死了草席一卷拉出去,免得留在这里浪费口粮。

这里唯一愿意管裴源的,就是称呼他为“父亲”的青年。

青年跪在父亲的身边,哑声道:“陛下…陛下他跟那个魏国公主走了,或许是这是陛下的计谋,陛下…他也许想到了办法,他会回来救我们的。”

“阿爹,你再坚持一下。”

裴源看着一脸急切的青年,嘴唇蠕动,想要开口说话,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阳光和冷风一起从屋外涌入,穿着名贵狐裘的少女踏进屋中。

宋元安刚进屋子,就被劣质粗炭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捂着鼻子皱紧眉头。

这里的动静立刻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

众人转过头来,惊讶地发现,他们曾经的国君搀着一个病弱的女子,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殿下身体不适,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陛…下?”

青年愣了半秒,随后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连忙朝连书晏飞奔过来,“陛下,救救我爹,我爹快不行了,救救……唔!”

还没靠近,看守嫌恶地一脚将青年踹开,“滚开,哪来的陛下,咱们大魏的陛下在明堂上,你说话注意点,这位是我们殿下的侍妾,可别喊错了!”

青年在地上翻滚了两圈,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这一刻,宋元安看清楚了她的脸。

裴望舒。

她居然女扮男装混在了男俘虏中。

宋元安心中微惊,却没有点破。

她伸手不动声色地支开了看守,给连书晏留下单独和他们叙旧的时间。

“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你。”

……

裴望舒到底是个体弱女子,被这一脚踹得头昏眼花,好半天才缓过来。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连书晏在她身前蹲下,朝她伸出一只手。

“起来吧。”

裴源的第三个女儿裴望舒,裴三姑娘,在亡国之际,为了能够照顾年迈的父亲,特地女扮男装,混迹在一干男俘虏中,与裴源同车,竟然误打误撞进了洛阳城罪奴司。

裴望舒看着眼前的男子。

在她的记忆中,连书晏是她的表弟,她父亲掌控的傀儡天子,也是她今后命定的夫婿。

他善良、仁慈,心怀慈悯,最重要的是,他自小在裴氏的教导下成长,十分听外祖家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连书晏此刻给她的感觉,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如果是以前,连书晏知道他们此刻的状况,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们。

可现在……

她竟然,在连书晏眼中看到了闪过的一丝决然寒意。

连握住她,扶她起来的手掌,也那样冰冷。

裴望舒一时噎住了。

同时,屋内的俘虏们也都朝他簇拥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陛下,你今天来是来救我们的吗?”

“你那天能够跟那个公主走,看他对你好像不错,你一定能引诱那个公主帮忙,你也能求那个公主带我们出去的,对不对?”

“陛下,那群魏国人根本就不把我们当成人,你一定要想办法把我们从这里弄出去吗?”

连书晏沉默片刻,却道:“我不会救你们。”

众人一愣,裴望舒也不解:“陛下什么意思?”

“你们喊错了,”连书晏冷漠地道,“我早就说了,我已经不是你们的陛下,我是魏国的奴隶,是侍奉在魏国五公主身侧的男妾,我救不了你们。”

裴望舒不可置信:“不…不是……”

她上前拉住连书晏的衣袖,急得快哭出来了,“你是不是还在记恨那天父亲对你做的事?他…他那是一时气急,担心你受辱,他年纪大了昏了头脑!你原谅父亲好不好,他到底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舅舅,你救救他!”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她必须得抓紧连书晏,裴源的伤势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压低声音道:“那位公主喜欢你,对不对?你能够成为她的侍妾,她甚至愿意带你过来看我们,就证明你在她心里还是有分量的,你去求求她,就让她给我父亲请个大夫,或者给点药就行了,表弟,算我求求你……”

“还不明白吗?”

连书晏抽走了衣袖,掷地有声地道。

他的舅舅,裴源。

从小像傀儡一样操纵他、打着外戚名号夺走他父亲留个他的江山,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的舅舅,霸占了父皇留给他的江山,还霍霍得一团乱麻最后导致国破家亡的舅舅。

还有这些哀求他救命的亲族。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们有问过他这两天来过得怎么样吗?

他们光知道求连书晏,有想过他若是想要把他们都救出去,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或许是想过的,不过他们只关心自己,根本没有人在乎连书晏怎么样。

经历了太多失望,麻木,脱敏,连书晏已经波澜不惊。

上一世,他究竟是蠢到了什么程度,才会一次一次无条件地拼尽全力地为这些人周旋。

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好过些,一次次牺牲自己的尊严,跪地去讨好,阿谀奉承那些魏都的贵族,在痛苦到了极致的时候,因为担心连累他们,连死都不敢去死。

甚至不惜以命去逼迫最爱他的人,给他们换取回到故乡生活的机会。

可笑的是,他们刚回到楚地,丝毫不理会他这个尚在魏国控制下的旧国主的生死,立刻聚集兵马筹谋复国。

……

连书晏很早之前就认清了一个道理:楚国亡于裴氏。

争权,内斗,贪腐。

当初在北伐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裴氏害怕主将立功,不惜撤兵,给了魏军养精蓄锐的机会。

在魏军浩荡南下的时候,裴氏负责转运的大批军粮不知所踪,导致前线溃败。

亡国并非他这个国君造成,连书晏才不要去承担国破家亡的全部恶果。

在江山覆灭的尽头,他承担了作为一个国君职责。

牵棺献降,保全黎民百姓的性命,是他作为国君,对这个倾覆的国家,最后的仁慈。

“救不了,不是我不能,是我不想。”

“做人,总要活得自私一些。”连书晏摇着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当然要为自己着想,我不想救你们,因为我不想被你们拖累,建康城外,我从魏军手里保住你们性命,已经对你们仁至义尽。”

“我今日来这里,也只是为带今月走,至于你们,从今往后,和我再无关系,你们好自为之。”

他这辈子,不会再管他们了。

话罢,连书晏拨开众人,寻找裴今月的身影。

裴今月一直躲在角落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只有当连书晏喊出他名字的时候,才抬起头来。

裴今月是连书晏小舅的儿子,他年纪还那么小,又失去了父亲,连书晏无法用对待旁人的方式来对待他,放任他继续留在罪奴司,他得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只带裴今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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