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中庭凉月（1 / 1）

第二十一章：中庭凉月

回到郗家时灯火已经渐起，傅氏等在正堂，望见四人归来。

王献之进来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剩下三人依次坐在椅子上，回答着傅氏的问题。

“庾家那边如何了？”她听说了庾家那边的事情，心里也是一悸。

郗道茂和谢道粲的脸色都不甚好。

“下午那会子是真险，昭昭的脉搏都停了。幸好城南那个阿远大夫妙手回春，这才把昭昭从鬼门关上给拉回来。”

傅氏听得心惊，大呼了一声：“三清真人啊！”

“这阿远大夫也算是咱们家的恩人，改日，我定当备好厚礼答谢。”傅氏想起郗昙的药引都是那位阿远陪着去采的。

“是，母亲。”郗恢应下。

次日一早，谢道粲与郗道茂在府门口会了面，郗道茂见她手里拎着一只美人风筝，顿时心领神会。

羊车一路行至庾府，小厮殷勤地带二人进去，刚一走到庾昭的院子门前，就看到桂花树下，一个素白衫子的女子，躺在摇椅上呆呆地望着头上的叶子。

郗道茂鼻尖有些酸。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对着庾昭唤了一声：“昭昭！”

庾昭望过去，郗道茂见她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忙和谢道粲走进去，献宝似的拿出了那只连夜赶制的美人风筝。

谢道粲眼底还有黑影，庾昭看过去，笑嘻嘻地说道：“这风筝真好看。”

“今天我们一起放！”谢道粲将风筝递给了庾昭，自己则在这边扯着风筝线。庾昭笑着跑起来，迎着风时，双手用力一挥，将风筝挥至了半空。

谢道粲扯了扯风筝线，见风筝稳固了，便将线递到了庾昭手里。

庾昭紧握着线，头抬得很高，看着天空上漂浮着地美人风筝。那美人杏眼弯眉，有些像自己。

庾昭的余光望着身旁的二人，眼睛始终紧盯着上空。

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三人一起爬树时的样子，容娘爬得最慢，又不敢下来；倒是粲儿伸手矫捷些，第一个爬上去，摘到了最上头的桃花枝子。

庾昭的嘴角是笑着的，她放了一会儿，将风筝线递到了郗道茂手上：“你来放一会儿吧！”

郗道茂接过去，扯了几下绳子，只见天空之上的美人风筝抖动了几下，而风筝线“啪”的一声断了。

庾昭惊呼了一声：“美人风筝！”

紧接着，她愣在了原地，望着风筝的去向，久久没有说话。

那只风筝顺着今日的风飘飘然飞向了空中，没有了桎梏后，它渐渐脱离了众人的视线，不知落到了何处。

“昭昭，实在对不起。”郗道茂一脸愧疚地望着庾昭，见后者眼里闪过了一丝落寞。

“明日，明日我定用个稳固点的风筝线。”谢道粲生怕庾昭因此而有什么情绪，赶忙上前来安慰道。

可庾昭只是摇摇头：“没关系，明日，咱们一起做海棠晶饼吧？我好久没吃过了！”

郗道茂很乐意见到庾昭这样，赶紧应道：“好哇！到时我带些玫瑰露，咱们还能喝盏玫瑰茶。”

三人说笑了一阵，到了午间。谢道粲和郗道茂该离去了。庾昭今日难得有了笑意，挽着二人的手将人送至了院门外。

“那我们可说好了！明日记得来找我玩！”庾昭眼里满是笑意，郗道茂和谢道粲看过去，都觉得心里一暖。

“一定！”二人应道。

庾昭便立在门口看着二人离开。临要过垂花门时，郗道茂往后回了次头，发现庾昭还立在门口，嘴角笑着，不住地冲二人挥手。

“回去吧，外面风大！”郗道茂冲庾昭挥挥手，见她点头，但脚下还是没有动作。

但二人还是离开了。

庾昭看着背影消失在垂花门的那头，嘴角的笑意忽然就落了下来。她呆呆地望着那里，眼睛好似看到了过去十余载的记忆。

好一场春梦里与你情深意浓，当时王位在，觉醒万事空。

五岁时，她们三人第一次相见，是在郗家的端午宴。郗道茂穿一件桃花色的衫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一棵桃花树。

“喂！你在看什么？”当时小小的庾昭还带着傲慢。

郗道茂指指树上：“上面有个姐姐在摘桃花呢！”

庾昭也跟着抬头看过去，发现谢道粲踩着一枝并不怎么粗的桃花枝，左手正费力地折着一枝桃花。

“你这样会摔下来的！”庾昭看着谢道粲脚下的树枝，吼道。

谢道粲低头，看着树下两个双丫髻的小丫头此时都紧张地望着自己。她脚下没站稳，真的摔了下来。

当时树下的庾昭和郗道茂都要去接她，可树下的二人撞到了一起，谢道粲摔下来时，正巧砸在二人身上。

那株桃花树并不高，下面又是松软的草地。谢道粲没有摔疼，而被她压在底下的两个小丫头更是看着她咯咯笑着。

“姐姐，你脸上有泥！”郗道茂先说出了这个事实，她带着谢道粲去了湖边，倒影里，三个小姑娘身上都是灰扑扑的。

后来她们的丫头找到了此处，各自带着三人下去换衣服。这是三人第一次见面。

回想起那些无忧无虑地少年时光，庾昭总忍不住叹惋。好像她这一生已经到了终点一般。

“算了，”良久后，她忽然望了望天空，长叹一口气，像是在安慰自己道，“怎么样不是一生呢？”

没有人看到，庾昭的眼睛里悄悄滴落了一滴眼泪，打在地面的青苔上，她的嘴角一直在笑着，可眼睛里的悲伤，是做不了假的。

“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放风筝了！”

她没有回院子，脚步直直地向着外院走去。没有人发觉她的离开，也没有人看到她背影落寞，眉间都是思念。

她满身骄傲地活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中，关于庾昭的一切都那么的顺风顺水。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人生的故事，也就只停留在了这十五年之中。

她无法心安理得的去接受谢玄另娶他人，也无法在经历了这样大的悲痛后，还能笑着面对人间故事。

这是她的一生，无人可以替她承担痛苦，也就无人可以替她做决定。

她离开时，庾府的一切都静谧的一如往昔。直至下午时分，谢道粲和郗道茂才收到了庾昭失踪的消息。

“你说什么？”谢道粲看着卷耳，不可置信地问道。

“庾家姑娘从上午送二位女郎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院子。午间庾夫人来寻，这才发现她失踪了。”

郗道茂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外冲。但她跑了两步后又顿住了脚步：“这该去哪里寻她啊？”

谢道粲急的将院子里的小厮都传了过来，分别让他们去了几个庾昭平日爱去的地方。

“我就觉得，昭昭这几日怪怪的，她望向我时，眼神里总带着些留恋。当时我只以为她是大病初愈，可现在细想，这一切恐怕都是她计划好的！”谢道粲来回踱步地分析道。

“她给我们营造了一个假象，然后再这样不吭不响地离开。离开！这才是她的计划。”

郗道茂急的垂了垂桌子：“昭昭啊！”

“你说，她现在该有多难过啊？”谢道粲想着想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郗道茂的眼睛也有些酸，像是滴进去一滴柠檬，泪水簌簌地流着。

整个下午，二人都在焦急地等着外面传来的消息，可是院子里静的能够听见草虫鸣，却唯独听不见脚步声。

郗道茂坐在窗前，看着院门打开，就是不见人影归来。

谢道粲则立在了门口，倚着门框，院子里的银杏树挂着扇形的叶片。

“她会没事的，对吗？”谢道粲回头问郗道茂，此时，她不知该如何安顿自己的心。

郗道茂重重地点点头：“她一定会没事！或许，她现在正躲在哪个地方，想要吓唬我们呢！”

“对！”谢道粲肯定道，“一定是这样！昭昭最喜欢捉弄人了！”

郗道茂低头，咽下了自己那声哽咽。

她们可以这样骗自己，可是谁都明白，庾昭这次，恐怕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中庭的月亮残缺的不甚明亮，郗道茂呆呆地坐在塌上，手中拿着半截风筝线。